来源:文艺报 | 杨茹涵 时间 : 202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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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 皋
《不能没有》,蔡皋著,人民文学出版社、天天出版社,2024年12月
记 者:蔡皋老师您好!祝贺您凭借《不能没有》荣获第十二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这部作品与您以往的风格有所不同,有读者认为它更“化繁为简”“直击心灵”,更像是您的内心独白。您如何看待这部作品的独特之处?
蔡 皋:获得第十二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对我来说意义非凡。我非常荣幸,也非常珍惜这份肯定。
《不能没有》确实和我以前的一些作品在表达上不太一样。这部作品的诞生,不是我刻意为了创作而创作。它更像是我心底积蓄已久的声音,是一种精神的需要,到了我这个年纪,特别想借这本书“喊一嗓子”。它源自我生命里最本真的感动,对生命本身的感动。这些感动一直在我心里涌动,需要一个载体表达出来。
根植于童年深处的东西,引导了我一辈子。我有一个非常快乐的童年,这要感谢我的外婆,她满肚子的故事和歌谣,既接地气又蕴含哲理,在我心里很早就种下了文化与艺术的种子。她让我明白,生活的智慧就在日常里。成长,特别是童年,其实充满了主动选择。回想起来,我觉得很有意思。小孩子每天都面临无数选择:是早起还是赖床?是专心听课还是走神?这些看似微小的决定,背后都是他自己在做主。我妈妈有6个孩子,她不可能时刻关注到我们。这反而给了我们每个人独立的成长空间。现在想想,过度关怀有时反而不利,因为成长终究是个主动的过程。每个孩子内心都有一个极其丰富、复杂,甚至“不足为外人道”的世界,他们的眼睛往往比我们成人更明澈、更智慧。有时候,小孩子真的可以当我的老师。某种意义上,我是自己把自己教成这个样子的。这种自主性,这种源自生命内部的成长力量,是我特别想表达出来的。
记 者:《不能没有》用极其简洁、诗意的语言和图画,探讨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美好事物,如阳光、云朵、风等。您创作这部作品的初衷是什么?希望向小读者以及陪伴阅读的大人们传递的内容是什么?
蔡 皋:这部作品叫《不能没有》,核心就是“光”这个意象。灵感来源于我和小孙子日常生活的一个瞬间。有一个晚上,我陪他睡觉,因为小孩子都怕黑嘛,他突然和我说:“奶奶,不能没有太阳,不然会蔑蔑黑(湖南方言墨墨黑的意思)!”这句话一下子击中了我。它很朴素,却很哲学。还有一次,他在墙上用炭条画了一个太极图,然后告诉我说:“奶奶,这是黑和白的力量。”一个那么小的孩子,他不懂什么是哲学,但说出来的话却如此有力量!这是生命本真的流露。感受到光的温暖,人就会不自觉地追寻它,向着幸福奔跑,这是一种生命的本能。这句话是这本书的灵魂。我创作这本书的初衷,就是想用极其简洁、诗意的语言和图画,去捕捉和表达那些生命中最基础、最美好、也最容易忽视的“不能没有”,比如阳光、云朵、风、雨露,以及由此延伸开的友情、亲情以及自然界的联结、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归属。这些是生命赖以呼吸的养分。
我希望传递给小读者的,是生命本身最本真的感动和惊奇。想告诉他们:看,你们感受到阳光的暖意、风吹过皮肤的轻柔、和朋友在一起的快乐,这些都是多么珍贵、多么“不能没有”的存在!你们的感受力如此敏锐,你们本身就拥有发现和感受这些美好的天赋。
记 者:书中结尾“不能没有抱抱,阳光一样的抱抱”以及“妈妈,妈妈,抱抱!”这句话,蕴含着强大的情感力量。您为何选择“抱抱”作为整本书情感的高潮和落点?这背后蕴含着您对儿童成长怎样的理解?
蔡 皋:这本书从“不能没有太阳”开始,最后以“不能没有抱抱”结尾,“抱抱”就是情感世界里的光。母爱是所有人一生温暖的底色。我真心爱着孩子,并且认为要深深地爱。这种深爱,意味着要给孩子符合他们生命本质需要的东西,而不仅仅是物质。“抱抱”象征着最直接、最本真的情感连接、安全感与归属感。孩子们天然地知道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一个温暖的怀抱所给予的接纳、抚慰和力量,是无可替代的。我信任甚至崇拜孩子,将他们视作我的“小先生”,向他们学习。也许那些在奔忙生活中暂时忘掉了初心的大人们,在读到这个结尾,听到孩子那声呼唤时,能够从孩童身上再度温故而知新,重新触摸到生命中最原初、简单、朴素的需要。
《不能没有》于我,是重新思考并建立与日常世界关系的过程。在这个快速发展的时代,我想呼唤孩子,也呼唤每一个和我一样曾经是孩子的成人,回归生活的本质,找到并拥抱自己最真实的情感需求,这就是我的初心。书名本身“不能没有”就是一种追问和呼唤——“不能没有光”中的光,既是自然的阳光,更是照亮童年、滋养心灵的精神之光,是理解、尊重、陪伴与给予成长空间的爱之光。而抱抱,正是这种精神之爱最温暖、最直接的具象表达。
如果把“不能没有”这个话题延续下去,思考我们能为未来做什么?答案就在于:用正确的方式去爱,去守护,在全社会共同营造的阳光下,为每一个孩子的心灵种下光明、希望和感受幸福的种子。一个能给予孩子“阳光一样抱抱”的环境,就是这粒种子最好的土壤。
记 者:您曾说,这本书是“忘形得意”创作方法的体现,并延续了对水性颜料肌理,如纸纹与矿物颜料融合的细腻探索。能分享一下在《不能没有》中,您如何运用色彩、肌理和看似稚拙的笔触来营造这种纯净而饱满的情感氛围吗?这与您的艺术追求有何关联?
蔡 皋:内容决定表现手法。我以前的作品看重色彩,追求更厚重、更丰富优美的表达,但要表达生命本来的样子、童心和希望的光芒,就得有一种清澈、向上的力量。所以我在这本书里特意追求一种“轻”——不只是视觉上用水性材料带来的灵动明快,更是思想和精神上的飞扬。这种追求也体现在关键意象的选择上,把宏大的“不能没有”落到最温暖的日常生活里。造型上,我没用写实风格。不管是封面上那个没有眼睛的太阳小孩,还是戴“云朵帽”的人物,都追求想象力和美感的结合,用一种看起来天真、笨拙的笔触。这种“拙”是提炼后的简洁,是去掉了匠气、抛开了惯性思维的结果,能直接触碰到读者心里最本真的地方。它让读者放下偏见,用一颗赤子之心去感受。
这一切,都根植于我对孩子的无限敬重与信任,我相信孩子们对喜爱的事物有着竭尽全力的感受力和天生的艺术敏感与品味,绝对不能小看他们。正是这份敬重,促使我始终以最谦逊勤勉的态度,用专业和严肃的心去探索最契合的视觉语言,去匹配孩子们那明慧的眼睛和丰饶的心灵。
记 者:您以往的作品,如《桃花源的故事》《花木兰》等,深深植根于中国传统文化。虽然《不能没有》的内容更为通俗和日常,但也有读者从中发现了“中式美学的意味与隽永”。您认为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精神或哲学思想,在《不能没有》中是如何体现的?
蔡 皋:我们中国人讲美学、讲哲学,常常不是挂在嘴上、写在纸上的大道理,它就融化在平常日子里,在待人接物里。就像画画,我不会先想着“我要体现某某哲学思想”,画着画着,那些色彩、线条自己就会“说话”,它们讲的就是生活本身的味道,是我们文化里最朴素也最根本的东西——对“家”的眷恋,对“人”的尊重,对“天地自然”的敬畏。
我的《桃花源的故事》《花木兰》固然是直接取材传统,但《不能没有》同样深深扎根于我们自己的文化土壤,它讲的是中国人最熟悉的情感、伦理和生命观,只不过用更日常、更本真的方式表达出来。这种对自身文化的认同和珍视,就是我们美学精神里最隽永的部分。
每本书都是一个世界,每次创作都是一次探险。我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一直是“业余爱好”的状态。但我相信,阅读和生活的感受、历练才是最大的养分。每一次创作,我都想从灵魂深处去追问:生命的意义在哪里?艺术是什么?《不能没有》就是一次这样的尝试,它或许没有宏大的叙事,但它想触碰的,是我们文化里那些最温暖、最坚实、也最能滋养人心的东西。
记 者:您始终致力于带给孩子们“美”的启蒙,并相信美能启迪智慧、培养观察力。《不能没有》是如何在短小的篇幅中承载并实践您这一长期坚持的美育理念的?您认为这部作品能调动孩子们哪些感官和细微感受?
蔡 皋:我始终相信,“美”能启迪孩子的智慧,培养他们的观察力,这是我长期坚持的美育理念。我认为,美育不是生硬的说教,它应该是“无痕有味”的。就像画画时,我不会刻意想着什么理念,而是让色彩和线条自然地去“说话”。这本书也希望能这样,引导孩子们调动感官去感受和体验世界——比如我们从小就听家里大人说“出门看天色,进门看脸色”,这说的不是具体的某样东西,而是教孩子先有整体的感受,再关注细节,从宏观到微观地去观察和理解。
家庭是美育的重要起点。中国人最重视家庭,一个“母亲的抱抱”传递的温暖就是最朴素的美育。就像“孟母三迁”的故事和传统的“家训”,都说明家庭教育对人的成长起到了关键作用。它把那些内化了的文学精神、对自然的感悟、对“大写的人”的理解,潜移默化地传递给孩子。我们最终希望孩子们明白“人生天地间”的道理,要做一个堂堂正正“大写的人”,把那些美好的、值得传承的东西深深根植在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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