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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是创作者

来源:瞭望东方周刊 | 刘佳璇   时间 : 2025-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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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凌奶奶用手机写下记录生活与思绪的随笔,发布在小红书上;午后,视频博主唐夏驾驶着房车到达一个新的目的地,拍摄与当地人的互动;傍晚,手绘博主小屁虫带着自己创作的小猫形象便签来到北京一处文化市集,和网络上结识的粉丝朋友见面;入夜,贵州台盘村的“村BA”球赛正酣,观众拍下的比赛场景吸引着大量关注……

发生于电子屏幕与街头田间,由无数普通人共同推动的新大众文艺浪潮,正以前所未有的广度与活力,重塑着当代的文化图景。

人人都可以是创作者。无数个体的表达汇聚成奔涌的河流,不仅以细腻笔触描摹日常生活的生动画卷,更以蓬勃姿态彰显新时代昂扬向上的精神气象。

大众登场

凌奶奶87岁,曾是武汉一位语文教师,晚年在北京与家人一起生活,喜欢写作的她跟孩子们学会手机手写输入法后,常常将生活随笔发到家族群。4年前,她注册小红书账号,将这些文字分享给更多年轻人。

“生活是写作的源泉,我见什么写什么,想什么写什么。过去的艰苦、现在的幸福,哪怕是一点启发、一次教训,我都会记录下来。”凌奶奶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她的文字朴素真诚,获得了很多网友的好评。有网友评论道:“喜欢奶奶的文笔,就算是日常流水账也不枯燥,反而有种浪漫和松弛。”

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谢有顺认为,就文艺创作而言,“怎么写”固然重要,但“写什么”“谁在写”同样重要:“这个世界不缺故事,缺的是‘我’的故事。有更多的‘我’,就有更多的真相、更多的可能。”

“以往,文艺创作通常由训练有素的专业作者主导;如今,更广大的人民群众成了创作的主角。”杭州师范大学教授、中国作协网络文学研究院副院长夏烈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无论是如今已成为文学写作“半壁江山”的网络文学、近年来广受关注的“素人写作”,抑或展现非遗文化之美的短视频、田间与菜场中的“随手拍”,还是城市街头广场的市民音乐会和快闪表演、山村里上演的火热“村晚”……文艺走出殿堂,在市井街巷间升腾生长,既有着前所未有的丰富形态,更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人人皆可参与”。

“面对这种全新的文艺现实,我们难以再用传统的界定方式去看待文艺。”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石岸书告诉《瞭望东方周刊》,“新大众文艺的形式与内容看似纷繁庞杂,但都是扎根于生活、创造自大众的文化表达。”

“沪漂”出租车司机黑桃,将自己跑车时的所见所闻写成非虚构作品《我在上海开出租》。司机与乘客之间发生的各种故事,构成了“出租车版《深夜食堂》”,也描绘出上海这座城市的众生相。

文艺创造力的可能性,既在城市中展现,也在乡村里绽放。今年7月,微短剧《堰河那些事儿》在短视频平台登场,这部作品由湖北省襄阳市谷城县五山镇堰河村村民创作。拍摄微短剧的想法源于村民,围绕“直播助农”“乡村旅游”“非遗传承”等主题展开,湖北文理学院的大学生免费提供拍摄支持,村民们积极参演,讲述当地真实发生的乡村振兴故事。

新大众文艺的活力,既在线上涌动,也在线下生长。在杭州建德三都镇,一群60岁左右、来自不同行业的“老男孩”,因热爱音乐而相聚,于2023年初成立草帽乐队,在“村晚”演唱自己创作的作品。

多位受访专家表示,人民性是新大众文艺的本质特征。大众既是 “剧作者”,也是“剧中人”;既是文艺的创作者,也是文艺的接受者。这种角色转换,让不同职业、不同年龄的人,从柴米油盐的烟火气中走进公共文化现场,共同织就线上线下交融的文艺群像。

恰逢其时

新大众文艺并非“横空出世”,多位受访专家对《瞭望东方周刊》表示,它既是中国文艺百年来扎根人民性的传承,更是新时代以来中国社会诸多新变化在大众文化生活中的反映。

在社会进步与经济提升的背景下,大众的精神文化需求已不仅是欣赏、消遣,还包括通过自主的文艺创造表达审美主张。以素人写作为例,一线劳动者在劳作之余从文学艺术爱好中积淀起创作修养,进而将书写视为一种孜孜以求的精神寄托。夏烈认为:“这体现出大众对物质、精神全面发展的追求。”

“随着中国文化产业的逐步成熟,大众能够欣赏和消费来自全球的以视听艺术为核心的文化产品。同时,中国基层公共文化设施的全面覆盖,也极大丰富了人们的文化生活场景。”夏烈说。

如今,我国所有公共图书馆、文化馆、美术馆、综合文化站和90%以上博物馆免费开放;农家书屋、社区书房、文化驿站等打通文化惠民“最后一公里”;国家公共文化云平台、数字图书馆、“云端博物馆”,让城乡群众共享文艺之美。

媒介技术的革新,被视作新大众文艺兴起的关键因素。在石岸书看来,随着互联网普惠程度的不断深入,大众使用新媒介的规模空前增长,而新大众文艺的诞生,恰是这种规模效应带来的结果。

1997年,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首次发布《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调查统计报告》,数据显示,截至当年底我国网民为62万。而最新的第56次报告显示,截至2025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已达11.23亿,互联网普及率达79.7%,越来越多的群体共享数字发展成果。

传媒迭代与技术发展,不仅为大众打开了接触文艺的新窗口,更激发了大家主动参与文艺活动的热情。通过新媒介记录生活、表达情感、分享创意,并接触更多样的文化内容,已是大众如今生活的日常。

“新大众文艺之‘新’,不仅体现在新的媒介、新的文艺形态,还体现在大众素质的变迁。”石岸书说。

在新中国成立之初,中国人口中文盲率高达80%,高等教育毛入学率仅有0.26%。而到2024年,我国接受高等教育的人口达到2.5亿,高等教育毛入学率超过60%,新增劳动力平均受教育年限超过14年。

石岸书认为:“在国民教育水平提高、知识传播凭借新媒介覆盖城乡的背景下,拥有文艺常识与媒介素养的‘新大众’出现,广泛而自主地参与到文艺创造实践之中。”

在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李震看来,“新大众”文化知识、艺术修养、媒介技术和传播能力等综合素质的提升,使其能将新兴媒介技术、现代流行文化与中国传统文化、民族民间文化等充分融合。这种创作主体的新面貌,为当代的文艺创新创造注入了活力。

“高扬人民性是中国文艺百年来的底色,在新时代的历史文化条件下,文艺的创作权、传播权、话语权真正掌握在广大的人民群众手中,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变革。”夏烈说。

模式更迭

时代浪潮下,文艺创作与传播方式都发生了深刻变化。中央戏剧学院院长郝戎观察到,交互性是新大众文艺的显著特点:“创作与接受、接受与传播、生产与消费同时进行,可以说是边创作、边分享、边接受反馈。”

自媒体博主唐夏从12年前开始将旅行作为日常,出行方式从徒步、骑行到房车自助游,足迹遍布多国。她表达欲旺盛,常在朋友圈分享旅行见闻。2024年上半年,在朋友鼓励下,她在哔哩哔哩、小红书等平台建立账号“唐夏的梦想清单”,用视频记录房车畅游亚欧大陆的旅程。

2024年3月,唐夏与朋友从成都出发自驾前往巴黎,出发当天开始拍摄时,她还不会剪辑。“对着电脑一点点学,所有操作都靠上网搜教程摸索,第一条视频足足做了10天,发布后反馈不错,让我信心大增。”唐夏告诉《瞭望东方周刊》,那次77天的旅行里她穿越了11个国家,其间发布了20条视频。

“世界上的公路大多是相连的,你的视频就像‘条条大路通罗马’,跟着你也看到了更广阔的世界。”有网友在评论区留言。

“新大众文艺在生产上具备显著的共创特征。”夏烈表示,这尤其体现在各类网络文艺上。

网络文学是典型的“大众共写”模式。中国社会科学院发布的《2024中国网络文学发展研究报告》所示,截至2024年底,中国网络文学作者规模首次突破3000万大关,达到3119.8万。数以亿计的读者们共同阅读、及时反馈意见,激发作者灵感,进而实现共创;网络视频平台的弹幕组成对视听作品的“二创”,老剧也被大众刷出新意;短视频的“合拍”功能,让素人也可以和歌手对唱、与舞者共舞。

传播端的变革同样深刻。过去,出版社、美术馆、广播电视台等传统媒介机构是传播的“中心”,但如今,手机成了每个人的“移动出版社”,社交平台变成了开放的“大众美术馆”,科技与文艺水乳交融,让传播与分享变得简单。

跨越时空、连接心灵,不同地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们在共创与自主传播中找到了共鸣与归属。网民“小屁虫”从小爱好美术,如今在小红书上做手绘博主,把童真、治愈融入自己创作的小猫形象中。“通过粉丝群,我与网友分享生活趣事和创作想法,在线下文化市集也见到了许多粉丝朋友。”她告诉《瞭望东方周刊》,线上即时互动不仅让她的创作更有方向,更让天南海北的人因共同的爱好相聚,这份情谊也让她的生活增添了色彩。

当创作走出象牙塔,当传播打破专业壁垒,当技术赋能创新,文艺也有了更多可能性,日益回归质朴本真——涵养审美趣味,满足精神诉求。每一个对生活充满热情和好奇的人,他们的生命力、感受力、想象力都有可能成为艺术。

南翔、山白、桃百万等视频博主走访各地拜师学艺,用镜头展现非遗之美,彰显着青年群体的文化自信;天文摄影师安久记录她观星拍下的宇宙奇景,分享“宇宙级别的浪漫”的同时,也融入对自然的哲思;花艺师须臾分享中式插花技巧,让传统美学的雅趣走进日常……这些形式多样的新大众文艺景观,正是当下大众精神生活多元丰富的生动映照。

双向赋能

在石岸书看来,新大众文艺潮起,让文艺创作生态更具开放性、包容性,“业余”与“专业”“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边界正变得模糊。

夏烈认为,随着新大众文艺的发展,理想的生态是“融合”:无论专业或业余、线上或线下,各类文艺创作相互渗透、相互滋养,共同塑造多元丰富的文化图景,在动态融合中孕育出契合时代精神的精品。

2025年7月11日,在浙江省建德市三都镇梦想大草坪,一台由文化特派员和渔村百姓共同创作、表演的特色音乐舞台剧《渔乐糍香》首演。图为演员用鱼篓、船桨等渔民常用的生产生活用具进行演出(徐昱/摄)

这种融合,首先体现在创作主体的双向赋能上。一方面,业余创作者借鉴专业文艺的表现手法、叙事技巧和艺术风格,丰富艺术语言,让作品更具审美价值;另一方面,专业创作者也从大众的创造中拓宽视野、汲取灵感。编剧柳桦表示,他在创作某部港口题材电视剧时,大量参考了码头、船运公司一线工作人员的短视频。

线上与线下的联动,让文艺的生命力进一步延伸。线上的文艺热点牵引大众走向线下,催生新的文化实践;而线下生长出的新大众文艺样态,也能借助网络平台获得更广泛的传播。

例如单机游戏《黑神话:悟空》,其蕴含中国传统文化的美学设计,不仅在线上引发热议,更带动了一股线下打卡的“古建热”。再如2024年“我要办村晚”主题活动,4700余名主播在家乡发起超3万场“村晚”,借助网络传播,原本扎根乡土的乡村舞台,得以突破地域限制,走进全国观众的视野。

不过,新大众文艺的高速发展也伴随着隐忧。由于高度依赖于新媒介传播,其内容同质化、审美低俗化等问题时有出现。“也要警惕受众被信息茧房包裹,有的被低质作品终日环抱,久而久之,就容易产生审美退化。”中国戏剧家协会分党组书记、驻会副主席陈涌泉说。

中国艺术研究院曲艺研究所所长吴文科认为,新大众文艺的“大众化”创造,要具备“化大众”的资质与品格:“在娱乐人和愉悦人的过程中塑造人并提高人,才是使新大众文艺健康发展而非野蛮生长的核心与根本。”

“新大众文艺应倡导一种有道德的、身心均衡发展的人的生活。”夏烈表示,当前,新大众文艺仍在高速迭代演变,其焕新与精进是进行时。要实现从“大众化”的规模扩张走向“化大众”的品质引领,有必要建立多元包容的评价体系,避免“唯流量论”,让那些关切公众议题、讲述人民喜怒哀乐、体现新时代主流价值观和审美观的作品成为新大众文艺的标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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