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北京晚报 | 马海龙江 时间 : 2025-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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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月初,由中国国家话剧院出品、田沁鑫导演,根据老舍同名作品改编的话剧《四世同堂》在天桥艺术中心上演,用京腔京韵演绎胡同里的人间百态,也让人重新回顾老舍先生的抗战岁月、家国情怀。
今年正值抗日战争胜利80周年,也是北京文联成立75周年。老舍作为北京市文联第一、二、三届主席,他的生命历程始终伴随国家与民族的命运跌宕起伏。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无疑是他生命中承受最重的篇章,其作品是中华民族在炮火、恐惧、奔波、饥饿、失望、痛苦、希望中应运而生的信念之作、生命之歌。
笔作枪炮墨为弹
当卢沟桥的炮声撕碎北平夜空时,老舍的《大明湖》《骆驼祥子》等长篇小说才相继问世不久。那时,他已目睹了第一次国内革命战争带来的满目疮痍,在作品中反映当时民不聊生的社会现状。日本悍然发动侵华战争,北平的上空突然被战争弥漫的硝烟遮盖,老舍听见胡同里传来逃难者的哭嚎,看见城墙上飘起刺眼的太阳旗,这位以京味文字见长的作家,此刻胸腔里翻涌的不再是北平胡同的家长里短,而是黄河壶口瀑布般奔突的愤怒。他已经意识到,中华民族正面临亡国灭种的危险,覆巢之下焉有完卵,战争不会让作家走开,笔该换一种写法,人该换一种活法了。
从英伦三岛到新加坡,从上海到济南,从武汉再到重庆北碚的茅屋,老舍的行囊里始终装着三样东西:砚台、稿纸和一支洞察世事的笔。突如其来的战争,使他不得不搁置酝酿已久的《二马》续篇,思绪转而飞回他熟悉的北平小羊圈胡同,他看到祁家四代人在小羊圈胡同里经历焚心之痛——钱默吟从诗人变作复仇者,祁瑞全冲出沦陷区参加游击队,就连最懦弱的祁瑞丰,也在冠晓荷的汉奸嘴脸前露出一丝人性的挣扎。他看到战争阴霾下的北平苍生,没有金戈铁马的壮阔,却有千万人在“惶惑”中坚守、在“偷生”中觉醒的微芒。他在给友人的信里写道:“我要写出北平人的骨头,哪怕它被碾成粉末,也该带着城砖的坚硬。”
这种坚硬化作《火葬》里的复仇火焰,化作《国家至上》里回汉同胞的携手御敌,更化作无数篇鼓词、快板和街头剧。在重庆防空洞的油灯下,他学着写“数来宝”,把“汉奸卖国有报应”编进韵脚;在伤兵医院的病床前,他用《新刺虎》的故事点燃战士们的斗志。有人劝他“莫失文人风骨”,他却指着窗外逃难的妇孺笑道:“风骨若不能护佑生民,不如化作街头的呐喊。”彼时的老舍,笔是枪杆,墨是弹丸,每一个字都带着硝烟的温度,砸向侵略者的狼子野心。
振臂为旗聚文坛
1938年的武汉,长江边的码头挤满了流亡的知识分子。当老舍与郭沫若、茅盾等人聚在一间破庙里商议成立“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简称“抗敌文协”)时,窗外正飘着细雨,如同整个民族的泪。老舍被推举为总务部主任,这个听起来像“账房先生”的职务,实则是“文协”的“总舵手”。没有经费,他揣着空口袋去见冯玉祥将军,用一段自编的相声换来了募捐;没有场地,他把自己屋子让出来作为会议室,让南来北往的文人在八仙桌上讨论剧本;有人闹矛盾,他揣着两斤烧酒上门调解,酒过三巡便拍着桌子说:“国难当头,谁再窝里斗,就是给鬼子递刀!”
在老舍先生的奔波努力下,“抗敌文协”成了散落在各地文人的精神堡垒。他组织作家战地访问团,让巴金、曹禺的笔触到前线的战壕;他开办通俗文艺讲习班,教乡村教师写抗战小调,让太行山的窑洞里流传出《放下你的鞭子》;他推动“文章下乡、文章入伍”运动,使《新华日报》的副刊成了士兵们的“精神干粮”。有记者问他为何如此奔波,他指着协会墙上“团结御侮”四个大字说:“一根筷子易折,一捆筷子难断。文艺界拧成一股绳,就能顶得上一支方面军。”那些年,他的衣衫上总沾着风尘,皮鞋底磨出了洞,却让“抗敌文协”的旗帜插遍了大后方的城镇乡野。
茅盾在文章中说:“如果没有老舍先生的任劳任怨,这一件大事——抗战的文艺家的大团结,恐怕不能那样顺利迅速地完成,而且恐怕也不能艰难困苦地支撑到今天了。这不是我个人的私方,也是文艺界同人的公论。”
风骨如碑照千秋
重庆北碚的茅屋漏雨时,老舍正在写《四世同堂》里祁老人被日军殴打的那段文字。雨水打湿了稿纸,晕开的墨迹像老人脸上的血污,他索性赤着脚站在泥地上写,任凭寒雨浇透脊梁。妻子胡絜青送来棉衣,见他笔下的文字带着哭腔,劝他歇歇,他却摇头:“我冷,北平的百姓更冷;我难,流亡的同胞更难。这稿子多写一行,或许就能多暖一个人的心。”
这种共情让他的作品注满了对苍生大众的温情。《四世同堂》以抗战时期北平沦陷区为背景,以小羊圈胡同内祁家四代人的生活为主线,展现了社会各阶层在战争中的命运沉浮。全书分为《惶惑》《偷生》《饥荒》三部,刻画了从忍辱偷生到觉醒反抗的民众群像,成为抗战时期史诗性作品。《四世同堂》里的祁瑞宣,不是高大全的英雄,而是在忠与孝之间撕扯的普通人,他为了照顾老父幼子不能奔赴前线,却用教学生读《史记》的方式传递民族气节。老舍懂得,抗战不仅是战场厮杀,更是每个灵魂在抉择中的淬炼。就像他自己,放弃安稳的创作环境,选择在炮火中颠沛,用文人“虽九死其犹未悔”的担当奔赴国难。
1945年8月,重庆的报童在街上高喊“日本投降了”,老舍正给“抗敌文协”的同仁写感谢信。他放下笔,走到窗前,看见满城的灯火像星星落在人间。那一刻,他再次想起了北平的胡同,想起了小羊圈胡同里升起的国旗,想起那些在笔下死去的角色——他们没能等到胜利,但他们的坚守,早已化作民族精神里的钙质。
八十年后的今天,当我们重读《四世同堂》,依然能触摸到老舍先生的心跳。那支在战火中磨秃的笔,不仅记录了一个民族的苦难,更写下了永不屈服的誓言。它警醒我们:和平从不是等来的礼物,而是无数人用信念与风骨铸就的长城。老舍先生用一生告诉我们:真正的文人,从来不是时代的旁观者,而是在风暴中挺立的大树,根深扎在泥土里,枝叶向着光明不断生长。
这株在抗战岁月里倔强生长的大树,如今已亭亭如盖。我们正站在它的浓荫下,重温那段不可忘却的历史,缅怀先烈,铭记历史,珍爱和平,凝聚起捍卫和平的磅礴力量,共护人类共同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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