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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写作:从密室走向旷野

来源:文艺报 | 徐刚   时间 : 2025-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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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今天的青年写作者来说,张爱玲那句“出名要趁早”,显然蛊惑了太多人。在一些青年作家那里,“重复而单调的‘我’”,过着“越来越远的‘生活’”,却幻想“急于求成的‘认可’”,这便容易导致无法实现“创新之‘困’的突破”。(见中国作协创研部署名文章《当前青年文学创作面临的几个问题》)事实上,翻开他们的作品,存在的问题或许远不止于此。长期以来,面对不断崛起的青年作者,我们从鼓励后进的角度,说了太多言不由衷的话,以至于我们自己也将繁荣与热闹视作理所当然,但从作家成长规律和创作良性发展的角度看,其实还有太多可以挑剔的地方。

青年写作的三个症候

以我有限的阅读经验,可以随手列出几个当前部分青年作家在写作中存在的现象与问题。

其一,“哭天喊地叫苦”。初涉世事的一些青年写作者,往往会以强烈的代入感,投射个体的诸多不易,以此表达初次面对象征秩序时的错愕、不适乃至愤怒。他们走出象牙塔方知世道艰难,却错把个体的暂时遭遇当作世界的恒常与全部。他们以文学的方式,急切表达关于工作的不爽、生活的不顺和内心的不安,反复吟唱、抒发乃至嘶吼出大体相似的“失败者之歌”,甚至哭天喊地,涕泪滂沱。孤独、困窘、落魄,是他们创作的“主色调”,“班奴”“孩奴”“房奴”是他们关心的“大话题”。在他们这里,日常生活之荒谬、世界图景之暗淡、个体情感之绝望,总被渲染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这种状况之下,他们便难以呈现对他人的体恤和共情、对世界的宽容与理解,更难以捕捉生活中的光亮与希望。换言之,一些青年写作者正在用他们的晦暗与悲苦,淹没青年理应具有的蓬勃朝气。

其二,“戴着假面说不”。在今天一些青年写作者那里,叙事的俗套或许在于,他们往往会虚置一个超凡脱俗的“逃离”姿态,以“不负责任的自我”,塑造所谓“勇敢做自己”的个性神话,以此抵抗那个想象中的“异己的世界”。他们总是赋予“逃离”某种形式的神性,将慵懒、颓丧与无所事事,视为社会重压下青年反抗的某种行动方式,并将其作为“小资”青年自我拯救的重要途径。从一种日渐程式化的状态中抽离出来,固然能给人带来不一样的身心砥砺,在个体那里,莫名的焦虑,以及更多的负面情绪,终究需要找到一个出口。但“逃离”只是人生的“例外状态”,不过是短暂的“休止符”。他们处心积虑,从边缘的雄奇中积蓄力量,为的是归返之后的重整旗鼓,“逃离”绝非日常生活的长久之计。问题还在于,这种“逃离”并非十分有效。他们幻想超脱,却又不敢投身酷烈的“大拒绝”,只能“戴着假面说不”,在自我灵魂内部徒劳地自我搏斗。

其三,“装成大人耍酷”。青年写作者总是羞于暴露稚嫩,唯恐被人看轻,为此,他们惯于“强装”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深沉。他们总会展开对于琐碎而平庸的“物”的弃绝,积极建构一种貌似高贵的精神生活,体现所谓“灵魂的深度”。这本无可厚非,“伟大的心灵”原本就是个人写作的极致展现。在这个独特的维度里,我们可以看到现代主义以来的孤独自我,独自面对世界时灵魂的紧张与焦灼。相对于无边的旷野,这大概可以算作密室中的写作,照见的是“洞穴艺术家”自我的幽深状态,以及那难以名状的所谓“孤绝的神性”。这种灵魂深度的可贵探寻及其背后与想象的自我的殊死搏斗固然重要,但过于刻意的强调,甚至跳开公共生活,于日常性的极致之中直接捕捉某种抽象的精神性,却也容易让写作演变为“头足倒立”的“行为艺术”。毕竟,在今天的文学现场,我们看过太多这类无病呻吟的“把戏”。那些孤独、绝望、颓丧、虚无情绪的简单堆积,似乎已成为这个时代一些青年写作者的耸人听闻的“精神真实”。

不能陷入幽深晦暗的密室

由此不难看出,当前青年写作者的最大症结其实在于,那个顽固封闭的自我,早已构筑了一个牢不可破的信息茧房,将他们层层包裹在幽深晦暗的密室之中。提到青年写作的“密室”问题,不由得让人想起如今极为火爆的“素人写作”现象。今天,一个极为有趣,也极具症候性的文学状况适时出现了:一方面是王计兵、胡安焉等之前不大有显著创作经验的“素人写作”的如火如荼;而另一方面却是“纯文学”作家特别是青年作家在纷纷“爆雷”。这就有点像今天的中国足球,一方面是业余的“苏超”的火爆,但另一方面却是“国足”的一言难尽。当然不能说“苏超”的水平就超过了“国足”,但舆论的“风评”是无法控制的。这里值得分析的,恰是背后所体现的深层原因。

长期以来,我们的文学教育尤其注重对于经典作家作品的“致敬”与研习,大多着力于字句和修辞,强调虚构的文学想象力与形式技术的执着探索,而并不注重展开对于独特而新鲜的生活经验的捕捉、积累和呈现。这就使得这类文学作品表现出一种相似的重复感,进而沦落为圈子文学的自我消化和繁殖。究其原因,上世纪80年代文学的“向内转”须承担一定的历史责任。事实上,早在2001年那次关于“纯文学”的反思性讨论中,李陀先生就认为先锋文学对当时已然日趋明显的文学失去读者之势负有责任。现在看来,先锋所倡导的“怎么写”比“写什么”更重要,固然有力推动了当代文学的形式变革,但在客观上造成了此后文学日益走向所谓“纯文学”的“羊肠小道”。与此同时,也造成了一个不容忽略的文学恶果:一些青年写作者仿佛觉得,坐在家里读一读外国小说,就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作家。他们似乎早已忘记,写小说,其实“功夫在诗外”,文学创作的基础永远是广阔的现实生活。大概也是从先锋文学开始,一代文学青年便倾向于在密室中写作,仿佛世界上真有一本武功秘籍,那就是外国小说,只要认真修炼这部秘籍,就定能练成绝世神功。为此,他们沉浸在自己的密室里虔诚修炼,对外面的世界充耳不闻。所以他们往往注重研习文学技巧,强调模仿和想象,而不大注意用心关注真正的现实经验。

时至今日,当年的先锋作家早已纷纷进入大学,开始收徒授课,培养了一大批创意写作研究生。这群师出名门的科班人士,恰好与我们前文言及的“素人”形成了鲜明对比,而今天的问题或许就出现在这里。这群“才华横溢”的“天才作家”,与他们的师辈一样,在创作早期并不是那么重视现实经验的获取和积累,对于深入生活更是重视不够,反而唯经典作家马首是瞻,对文学的形式腔调和语言修辞孜孜以求。而在这样的氛围之中,文学的评价也变得极为“抽象”。一时间,“名角”收徒,“大佬”背书,年纪轻轻就暴得大名……凡此种种,皆造成很多青年写作者无法静下心来扎根生活、打磨作品。

迈向广阔旷野,重新发现世界

今天这个场合,当然不是为了列数“罪状”,清算“旧账”,而是要诊断病情,提出药方。面对一些青年写作牢不可破的“密室”,是时候做个了断了。是的,走出密室,迈向广阔的旷野,正是青年写作的不二法门。初登舞台的写作者总会急于展示自我,他们借助经验的再现与编织,获得一种朴素便捷且自然真切的文学表达,由此也得以确证个体写作的独特价值。在此之中,童年、梦境与孤独中的玄想,被顺理成章地视作写作的“三大法宝”。而随着写作的成长,他们也企盼着经由自我出发,推己及人,去发现更广阔的外部世界。这是因为,自我的抒情或“表演”总是相对容易,而成熟的写作者决然不会满足于独自咀嚼一己之悲欢,他必将放眼整个世界。

正如谢有顺在《重新认识经验的力量》一文中所说,文学写作要重新认识经验的力量,借由“饱和经验法”来让写作重获生机和活力。他将以“素人写作”为代表的新大众文艺的出现,解读为一种由经验出发的、自下而上的写作变革,一次从“怎么写”到“写什么”以及“谁在写”的变革。这对我们今天的青年写作同样极富教益。从文学的“密室”中勇敢地走出来,去感受和倾听来自旷野的风声,进而获得重新发现世界的契机,这是青年写作的一次自我革命。就像海子那句诗里所说的,“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

(作者系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研究所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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