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袁道一 橘洲 时间 : 2019-07-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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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房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过客,铁打的房子流水的客。我租住房子的隔壁最初是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年轻男子,无数次在楼道碰见,连微笑的表情都不给一个,我也只好装作冷漠地侧身而过。
一天夜里我从外面归来,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多了,我还没到三楼,耳朵就灌满了你一句我一句热闹的声音。那时,我才发现隔壁已经换了邻居。我站在房门前掏出钥匙开门,余光瞟到隔壁,那房间已经变得逼仄不堪,四个大汉塞满了空间。
他们是在庆祝搬“新居”,还是在预祝一年赚更多钱呢?反正没看见一个冒热气的菜碗,就几个扁塌塌的塑料袋里装有一些烤串,他们在你一杯我一杯地喝啤酒,每个人的凳子边都排列着一溜儿酒瓶子。酒已经喝酣,他们兴致正高,这个一句没落音,那个一句已经冒出来。
我从来没在早晨看到过他们,他们比我起得更早,他们早早地赶往工地。但是每一个夜晚照例是要喝酒。他们是这座城市里的民工,他们不顾劳累不管风雨冰雪地打工做事,收入应该不错,所以对待自己也不错。
他们已经不再是那种只傻傻干活死死挣钱的人,他们不愿住在狗窝一样零乱和散发着各种来路不明气味的集体宿舍里,于是来到我住的安置小区里租房,在每一个夜晚来临的时候他们做一顿晚饭,喝一顿酒,权当生活的享受。在异乡的城市里,这是他们生活里透出的一点光亮。
他们的每一个夜晚都是相似的,总是聚在一起高谈阔论、高声劝酒聊天,每次瞧见我回来在门口掏钥匙开门,里面总是有人招呼我一块儿喝点酒。我也萌生过和他们一起喝酒扯谈的念头,但都止于念头,我强硬地管住了自己的脚步,微笑着说,我不会喝酒,谢谢啦!里面的人也不计较不失望,下回遇见继续叫我,好像根本就不记得我从前的拒绝。我知道,这份邀请是真诚的。
我后来想,我没去和他们喝酒,是因为我觉得自己和他们缺乏共同的话题。喝酒只是一个外在的载体,聊天才是悦心的途径。我不想因为我的参与,破坏了他们喝酒的兴致。我很清楚,如果把一顿简单的酒喝成复杂的应酬,那对于他们这群人来说离结束快乐也不远了。
他们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和大声说话,里头透出的都是满满的快乐和愉悦。他们劳累的只是身体,而精神没有负累,因此生活变得简单而快乐。我打心眼里羡慕他们,如果当年我不那般苦苦挣扎求学,现在的我估计也是其间的一员,而不是现在的这般境地。外人看我风光无比,实则备受煎熬,是用身体一点点地透支换取未来。
他们喝酒后打扑克牌,赢的大声高呼,输的痛声嚎叫,每一局出牌都好像是打铁,发出剧烈的砰砰声,好像他们各个练就了铁砂掌,一掌盖过一掌,只差桌子没有击碎。喝酒无可厚非,借酒助兴,借酒消愁,可对于打牌,我素来无好感,但只要不是太晚,我也不计较,我照例看我的书、写我的文、听我的歌。
我以为他们的快乐会长久持续下去,直到有一天我从外面回来,还不到九点,以往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喝酒呢。楼上很安静,出奇地安静,我走到二楼转角处,按亮灯,发现隔壁那个高个子男人独自倚靠在走廊的栏杆上,脸上凝结着厚厚的冰霜,正在使劲地吸烟,脚下的烟屁股横七竖八。
他一定是遇到了很棘手或特别伤心的事情。我不知怎么打招呼,更不知何从安慰他,只好蹑手蹑脚像猫一样窜过他的身边,开门进房子。自始至终他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他在楼道的夜色里好像一个溺水者,窒息得抓不到一根救命的稻草。就是这个高个子,曾经无数次招呼我和他们一起喝酒。
不知那四个男人何时搬走的,突然没有了隔壁的那种生活的热闹气息,我顿时变得无所适从,觉得整栋楼都是空空荡荡的。我怀想与他们为邻的日子。我后悔当初为什么不放下所有的顾虑,和他们好好喝上一顿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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