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张嫡 时间 : 2015-0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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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淡下来,视野开始模糊。她的眼睛本来就不好,现在越发看不清锄下的小苗。还是回去罢,意念一闪,手上停顿了一下,接着便把锄头扶正,手腕微微往锄把上使了点劲,撑着锄头,站直了身子。“哎——!”,她深深地吐了口气。
鸡是要喂的,还有鸭子。她一边盘算,一边朝家走去。
家里一片黑暗,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动静。
往常这个时候,家里开着灯,亮亮的,暖暖的。灯光里,孙子孙女热闹地做着作业,或者叽叽喳喳地玩着游戏,媳妇会跑上跑下、忙忙碌碌,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味、锅碗盆勺的声音,如果儿子回来,会粗声粗气地说话,喝斥着孩子。
人怎么还没回来?她在心里嘀咕了一下,把锄头放进楼梯间的废弃谷仓里。自从将良田种上花木后,大家都买米吃,谷仓成了杂货铺。
她朝厨房走去。从灶台上取了水瓢,又在厨柜里找了些剩饭,然后走进内廊,把手伸进大木桶,抓了把谷子丢掉瓢里。她清楚地记得,谷子是她走亲戚的时候买来的,用来喂鸡。她已经养成了习惯,手上一边拌着鸡食,脚就一边朝鸡舍走,等到栅栏边,鸡鸭的晚餐也准备好了。她把鸡食倒进栅栏内的水泥食盆里。那个食盆,是家里打地坪的时候,她舀了把混泥土,徒手做成。虽模样粗糙,但很实用。鸡鸭顿时围拢来,热闹地抢食。
天越发地暗了,有种黑将下来的感觉。地坪里的衣服,她外出的时候,就已经收好了,空剩下那根竹竿,凭空横着。上面的小衣架,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地坪里的那堆木材,幻化出一堆黑影。屋前的树、对门的山,都笼罩在暮色里。多少个晨昏朝暮,山还是那些山,树还是那些树,她呢?还是原来的自己么?屈指算来,她嫁到这个小山冲,已经三十多年。
做了一天农活,她觉得浑身沉重。她缓缓地走进屋,打开了灯。倾刻,那亮如白昼的灯光,静静地泻在地面上、木椅上、皮沙发上,将满屋的黑暗,驱赶了出去。她注意到了门口边,那双歪叽摆放的儿童拖鞋。那是小孙孙临上学前匆忙换下的。想起孩子,她就越来渴望见到那分别了一个白天的可心儿,他们现在在哪呢,在干什么呢?
她忽然感到很疲倦,随手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房子里安静极了,也空旷极了,她觉得心里空空落落。也许是房子太大了罢?老伴在世的时候,怎么就没觉得房子大呢?
想起老伴,她就想起老伴临走前的这几年,他总拖着病体,拄着拐杖,在家里移动。拐杖在地板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咚咚、咚咚……”,她似乎看见老伴佝偻着身子,从房间里出来,沿着堂屋的一侧,朝厕所走去。“咚咚、咚咚……!”她的心突然酸了起来,当时怎么就没给他好好治呢?他的病要是治对了,也许还在啊。
她感觉背上又痛了起来。那是大前天晚上,她做了个梦,梦见老伴还是年轻的样子,走到床边,对她说,睡过去一点吧,她说,好。第二天在屋后锄草,她忽然就扭了腰,背一直痛。该不是老伴寻我来了吧?想到这,她有点沮丧,这两天,她老梦见一些去逝的人。在梦里,还像他们在生时一样,很融洽地生活在一起,谈着话,活脱脱的,像真的一样。可是醒来之后,却觉得不对劲。曾经听老一辈说,梦见死人不是什么好事。
想到这儿,她感到黑暗更加凝重,像无边的海水漫过来,将她包裹、淹没、吞噬,她感觉自己要喘不过气来。
她赶忙掏出手机,开始拨电话。
电话通了,是女儿的声音。
“你吃了晚饭吗?”她先开口。
“吃了!妈妈,您呢?”女儿关切地问。
“没有,我暂时不想吃,还没开始做。” 她跟女儿说起话来特别温和,为的是不让女儿担心。“我一个人在家,他们还没有回,你弟弟卖掉了几棵树,送树去了,你弟嫂接放学的孩子去了,至今都没回,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还不回?!”
女儿想要说什么,她没等女儿开口,继续往下说,“告诉你一个秘密,放在地坪里的木材,我想为自己做副棺木,可是你弟弟不同意,他坚持要在我百年之后将我火化。我自己出钱他也不同意。我去找了你铁舅舅,他说他会帮我的,他会向你弟弟说的——好了,他们像是回来了!——哦,他们回来了!”
“奶奶!”,孩子们稚嫩的声音响起,两个可爱的模样就来到跟前。
她一把揽过孩子,紧紧地抱在怀里,“伢挤(孩子)啊,你到哪儿去了哟?”声音低和,万千慈爱,满腔温柔,沁出一汪柔波,仿佛失散多年的亲人久别重逢。
她忘了,电话,还没有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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