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湘军动态您现在的位置是:湖南作家网>文学湘军动态

汤素兰:《哑江》:一部立体的生命教育神话

来源:新湖南   时间 : 2022-06-22

 

分享到:

1.jpg

诺亚曾在一次儿童文学的讨论中说过,“在选择儿童文学之前,曾经一度,我很多年都无法写下一篇文章,因为我发现,那些在我脑袋里天马行空的想法,在我所在的成人文学里找不到可以摆放的地方。我需要的不是将它们想尽办法插进某个情节里,而是想要将它们完整的呈现出来……所以,我创作儿童文学的原因其实十分自我的,我想要找到一种能够使得我全部的想象力合理化的载体……”

《哑江》无疑正是这样一个载体。

《哑江》是一部基于现实题材的儿童小说,故事的发生地有着鲜明的湘西地域特色。在故事的初始,哑江还是一个手工业时代的小城镇,这里和周边的乡野还带有浓厚的巫觋文化色彩。了解诺亚的人都明白,这一切无疑来自诺亚自己的童年经验,诺亚的童年就是在湘西边地小城度过的。但《哑江》又完全不是一部符合生活真实、反映现实生活的写实小说,或者我们传统意义上的现实主义小说。因为小说里的许多意象、形象、事物,是现实生活中所没有的。比如每天黄昏爬过哑江天空的巨大青蛇,比如死去的玉兰花树上两朵硕大的花,比如美丽的九儿投水后化身的巨大鸟儿。所以,《哑江》虽然以湘西地域童年生活为表现对象,但又不是对特定时代环境的童年生活的“现实的”反映,它是“现实的”、“可能的”和“幻想的”结合,诺亚运用自己的叙事技巧和富于象征意味的人物、事物、场景,有意识地将读者从现实的世界带入了构想的世界。

小说叙事是属于时间的艺术,故事情节的发生、发展和结局具有明确的前因后果。然而,自电影诞生以后,电影通过蒙太奇的手法,改变了故事时间的连续性和不可逆性,而以毕加索为代表的立体主义绘画,又以复合视点法则,以平面、剖面、正视、侧视甚至碎片的方式,让我们不只是看到事物的外部,还可以看到内部。由于艺术的相互融合与借鉴,在现代艺术创造的过程中,艺术家们不只模仿现实,更可以创造现实。而作家们在表达记忆中的事物的时候,不再纠结于琐碎的日常,而是为了表现一切有意义的方面,可以将现实夸张和变形。

如果写作也有立体主义,我认为诺亚在写作《哑江》过程中,通过巧妙的叙事结构以及将哑江的日常变形,折叠出了一部立体的生命教育神话。

神话并非神学,而是人类经验的总结,是关于“我们从何处来”“我们向何处去”的回答。在古老神话消失的地方,童话和幻想小说接续了神话的传统,以虚构的第二世界和高度象征化的人物形象为少年儿童的精神成长引路,提醒孩子们什么才是人性的真谛,什么样的世界是美好且值得为之奋斗的,什么样的人是值得成为的。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童话和幻想小说作家其实就是新神话的创造者,这一类作品都带有新神话的特质。

《哑江》共分为五章,分别以“傻子”“白线”“木锁”“秘密”“青蛇”为章节名。虽然每一章节故事的叙述都是以时间为线索,但当这五章叠加在一起的时候,最后一章故事的开端才是整个哑江故事的开端,它发生在傻子、白线、木锁、秘密等故事之前。读书人赵其凉来到哑江创办哑江小学,让顽劣儿童向三炮变成了向天歌,当上了哑江小学的教导主任。有了哑江小学,才有第一章田傻子去报名上学,第二章刘树从辍学又回到学校,以及后来的诸多故事。然而,第五章的结尾又是整个故事的结尾,哑江又建了新小学,田傻子成长起来,手里拿着毕业证书站在学校的主席台上,从“田傻子”回到他的本名“田野”,一如当年“向三炮”成为向天歌。这时安宁寺的钟声响起,人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投向西边的山头,仿佛看到被外乡人杀死的青蛇正顶着一轮落日缓缓爬向远方。

《哑江》的故事写了生命的生生不息,却不是表现命运的轮回。诺亚从自己童年的记忆与丰饶的幻想中,选取富于意义的象征物,将一群孩子放在交织着传统与现代、贫困与物欲、留守与出走、守旧与开放的哑江,彰显人性的善恶美丑,通过哑江孩子们的成长,书写孩子该如何成长。

全书的五个章节,每一个章节都有独特的生命意涵,涉及到儿童成长的方方面面。比如第一章“傻子”,通过善良的田傻子与校霸刘树的对比,写出至善因而至美,美对心灵具有滋养与疗愈的功能。善良的田傻子对美有着天然的发现与创造能力,他能用粉笔头雕花,他能在枯死的玉兰树上发现花苞。当田傻子精心养护那一朵玉兰花的时候,哑江的孩子们都加入了护花的行列,渐渐远离了刘树。刘树因为嫉妒与失落,摧毁了象征美与善的玉兰花。最终,刘树在刘外公的引领下向田外婆和田傻子道了歉,刘树也在枯死的玉兰树上发现了一朵新的玉兰花,刘树成为了新的护花使者。当这朵花开放的时候,所有哑江人,无论大人和小孩子,都来看花,都看得热泪盈眶,当花儿开尽,消失不见,他们的哭声像成群的鸟儿飞出来。“很久很久以前,这世上一片荒芜,没有天地也没有色彩,直到一个傻子遇到了他的花。”诺亚这样写道。傻子遇到花,傻子的生命有了色彩,刘树的暴力化为情谊,哑江孩子们的童年生命里植入了善与美。第二章“白线”,主要写刘树与父亲的故事,刘树谅解了离家十年的父亲,白线缝合了父子之间的隔阂,修复了亲情。第三章“木锁”象征爱情,当爱情破灭,九儿化身为大鸟,阿礼皈依宗教,“田傻子”却以他的傻,心无旁骛,传承了苗家翻心木锁的手艺。第四章“秘密”,讲述少女张寻与少男郑颜开各自的秘密以及他们之间的互助与成长。郑颜开的秘密是在刘树摔下山崖的时候,他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去为他求救;张寻的秘密是不喜欢父亲的女朋友清清,嫉妒自己的同桌马兰。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秘密,没有秘密的孩子是长不大的,重要的是,要能认识自己秘密里的善恶是非。张寻和郑颜开是幸运的,张寻的父亲张老大从一个卖碗儿糕的平凡人成为英雄,张老大也为郑颜开与张寻的成长指引了方向。第五章“青蛇”讲述了哑江小学的创办、保护与新生。在滚滚而来的机械化、都市化面前,固守在传统里的哑江脆弱得不堪一击,但哑江人的良善与质朴,弥合了外地人与哑江人的隔膜,从哑江小学走出去的“二丫”“丁丁”“小凯”们,让向天歌看到了教育的意义与自己的生命价值。最终,向天歌成为第二任校长,“田傻子”成为田野,哑江人于过去的历史中,看到生活的继续与未来的希望。

《哑江》的叙事结构和五个章节的内容,让我联想到毕加索的绘画,能在一个侧影上表现这个人的全部存在的所有视角。诺亚将儿童生命成长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通过五个章节里人物的悲欢表现出来,分别为美的教育,亲情的缝合,爱的执着,英雄的感召,善良的力量。虽然作品对现实的改变来源于作家本身有意识的选择,但诺亚并没有回避生活中的阴暗面与人性中的丑恶,也没有回避悲剧的存在。童年书写的维度如同时间的维度,有从前、今天和以后。带有厚重历史文化传统的哑江,有些从前是珍贵的,比如对青蛇的敬畏,有些从前是却带来悲剧,比如九儿一定得和自己的族人结婚。有些从前无可挽回一定会失去,比如青蛇的死去。新与旧的矛盾,乡野与都市的杂陈,构成今天的嘈杂。但成长的生命总是指向未来的。向天歌的成长由赵其凉引领,今天哑江孩子们的成长由向天歌、张老大、田外婆、刘外公们引领。

贯穿作品始终、每天黄昏爬过哑江天空的巨大青蛇究竟是什么,诺亚始终没有为我们揭晓,但青蛇无疑是神性之物,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说是诞生在这片土地上、说不清道不明的独特文化,又或者,就是哑江以及哑江人生活的大地本身。由于哑江人对青蛇莫可名状的敬畏,让蜂拥而来寻找财富的外地人莫可名状地惧怕,于是,外地人纠集起来,杀死了青蛇。青蛇的被杀是富于象征的,意味着传统以及人对自然的敬畏之心的失去。果然,青蛇死后,哑江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大洪水。

在《哑江》中,“田傻子”是作者着墨最多、也是贯穿始终的人物。田傻子不只傻,还有某种程度的身体残障——罗圈腿,斜视,行动和反应迟缓。但田傻子内心细腻,心灵手巧,他从不懂得人世间的恶,却能从一切事物中发现美并创造美。他极度善良,欺侮他的刘树掉下山崖,是他第一个跑去呼救,杀死青蛇的外地人被困在洪水中,是他带头冲下山去救援。中国现当代文学中有许多“傻子”形象,他们大多在作品中承担着对国民性的批判或者解构社会生活的任务。《哑江》中的田傻子,却让我想起《悲惨世界》里的加西莫多。外在的丑与傻与他内在的善与美形成鲜明的对照,最终,人们眼中的“田傻子”回归于他的名字“田野”,一如当年的顽童“向三炮”成为“向天歌”。诺亚在这个人物身上,寄寓着希望,同时完成了生命成长的主题表达——身体残障又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心里善良、懂得美并能创造美的人,才是一个真正的人。在故事的结尾,哑江变了,究竟变好还是变坏,没有谁能说得清,但只要有哑江小学在,就能为这里的孩子们提供未来选择的可能性。正如赵其凉当年对向天歌所说的:“不是说猫的孩子只能抓老鼠,老鼠的孩子只能去打洞,而你生下来只为了打鱼。有朝一日等你学成归来,仍旧可以打鱼,但那是你自己的选择,而不是像今天这样没得选,你懂吗?”

湖南省作家协会 | 版权所有 : 湘ICP备05001310号
Copyright ? 2005 - 2012 Frguo. All Rights Reserv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