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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测海:不止万物有生命,小说也自有生命和长相

来源:潇湘晨报   时间 : 2023-1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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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象形文字,每个字都有它的出处。事物是文字的母体,认知是文字的父体,一经形成文字结晶,它便自发地生长。”

作家蔡测海在他的短篇小说集《假装是一棵桃树》的后记中写道。

他的朋友、作家韩少功读了后,认为蔡测海的小说是“嘟哝体”:“如果说小说语言有呐喊体、吟诵体、油舌体……那么,蔡测海近年来笔下就多见嘟哝。”

蔡测海的“嘟哝”,是自说自话,更是返璞归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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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写作的时候设想是对某一个人说话”

蔡测海的耳朵不大好,已经有好些年了。他是右耳不好,还是左耳不好,他的朋友大多不能很确定。有人说,蔡测海的耳朵只听得到说他的坏话,说他好话就听不到。当然,这是玩笑。耳朵不大好了的蔡测海,在和朋友们一起的时候,朋友们有说有笑,很开心的样子,他就沉默着,有时候看起来像是受了感染,也是开心的样子,有时候却看不出是怎样的心情。偶尔会开口插一句或半句,又大多和朋友们正热烈说着的无关。他的朋友们并不怪他,反而觉得好玩。

这确实有些好玩,他出了新书,出版社把他近几年写的20多篇短篇小说结集出版了。新书分享会和研讨会上,嘉宾和专家们对谈或讨论得很热烈,他自己大多数时候则像个局外人。当然,他也很认真、很努力在听,但从他的神色上的表现来看,他并没有捕捉到多少信息。他没有表示赞同,也没有表示不赞同。轮到他说话了,他也说,吐词不是很清晰,但声音响亮。

他说我们热爱祖国,说到底就是热爱诗词歌赋、几大名著,汉字建构的世界。他还说我们生活的世界,一个是山河,一个是家国。山河就是赖以生存的环境,大自然;家国就是用文字、汉字记录下来的历史。作为一个小说家,作为一个才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的小说家,他毫不遮掩地说他很喜欢小说,特别喜欢短篇小说,“长篇小说是一个大的建构,可以是一座城堡,短篇小说就是雕梁画栋。其实短篇小说可以很大,也可以包含整个历史这一类的东西”。

四年前,蔡测海完成了他最近的一个大的建构,长篇小说《地方》。他没有歇气,雕梁画栋地写起了短篇小说。没有提纲,不打腹稿,在脑袋里是念头,落下来是字。一天也不多写,几百字收工,几十字也收工。信马由缰。

他毫不遮掩地讲,写书是件快乐的事情。他也毫不遮掩地讲,出书是件害人的事情。他的意思是,书出来了,害得他的朋友们要读他的书,还要参加他的研讨会。他的体会,他也不遮不掩。

“随着人年纪越来越大,念头越来越少,灵魂越来越干净,语言也会越来越干净,我想《假装是一棵桃树》如果有一点点可取的地方,我觉得它是一本干干净净的书。”

其实,干净的不止是他的书,他说他要回归他的精神版图,并从此出发,对读者、对所有接触到的人要真诚。

“我写作的时候设想是对某一个人说话,不能忽悠他,碎碎叨叨的,啰啰嗦嗦的,讲我自己心里面的事,讲给某一个人听,然后写成小说。”

如他所说,《假装是一棵桃树》中的每一篇,你都可以看到一个碎碎叨叨的蔡测海,但你并不会觉得烦,因为他讲的都是他自己心里的事,而且,是用美好的汉语讲的。

蔡测海的小说继承了古老的汉语诗歌传统

读蔡测海收纳在《假装是一棵桃树》中的小说,有时会觉得像是在读《山海经》或是《聊斋志异》的“2.0版”。例如《湿说》中,那个落进泥土的雨滴长起来的名字叫“湿”的女人,她是这样的:“吃杂食的锦鸡长得好看,吃露水的女人,没比她更好看的。雨霁,薄雾,能见到她的影子。星月下也能见到她的影子。大白天没有人见过她。有人生疑,她是个没有真相的女人。”你刚以为这写的是年代很遥远的人和事,接着出场的篾匠王、市场管理员和要交学费的儿子等等,时间和距离似乎都离我们并不远。

毫无疑问,蔡测海并不是一个志怪小说家,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现实主义小说家。同名短篇《假装是一棵桃树》中,他写“我们是铁,我们是钢,比铁还硬,比钢还强”,写“古树村人外出几年,回来都有个好听的名字,有叫保罗的,有叫查理的,有叫真尤美子的”,还写省城的电灯、红酒。

当然他也写了大年三十给果树喂饭,用刀给果树切一个嘴巴,喂米饭。喂饭的时候,一个人问结不结?一个装果树的人答,结。多不多?多。大不大?大。甜不甜?甜。

在11月10日举行的他的新书发布会上,他感谢他的好友何立伟没提魔幻现实主义。魔幻是基于惊奇而言的,在蔡测海的视野里,他笔下的,都是他习以为常的。他把他家乡所在区域称为三川半,“三川半,草木生灵家族的部落,和颜悦色的山水,生死无界的时空,善恶相生相济的伦理,人鬼神共享的世界。在这里,草木泥石,是人的一部分,是与人共生的群体”。

蔡测海深刻剖析过自己,他有中原人的血统,也有大西南的基因。孔孟的庄严,楚骚之风,巫傩之气,成就了他的文化人格。他不仅认为草木泥石是与人共生的群体,万物有生命,就是他赖以为生的小说,他也认为其“自有生命和长相”,小说有小说的形貌,有其精神长相。

他还认为中国的小说,应该长成中国小说的样子,“一种语言,决定了一种文学……不同的小说传统,对于一个作家来说,不是选择题,而是一种必然和宿命”。因为这宿命,他甚至坚持旧式的写作方式,把他的念想写在纸上。他写得随兴,但并不随便。最初且最灿烂的汉语文学,是诗歌,或许是宿命的指引,蔡测海自觉不自觉地让他的小说继承了古老的汉语诗歌的传统——他的文字,成篇读下来,是小说;拆散了读,往往会读出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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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就是要把感动了自己的东西

用很好的语言表现出来”

对话丨潇湘晨报 X 蔡测海

Q

去旅游,您喜欢去哪些地方?在您去过的地方,有没有觉得比湘西还要美好的?

蔡测海:年轻的时候,喜欢世界各地到处走。年龄大了,我喜欢安静的地方,自然景色好一点、有山有水、不是很热闹的地方。在我去过的地方,我觉得有两个地方挺美。一个是富士山,在山下的一个宾馆,温泉里躺着看到阳光慢慢把富士山照亮、照着山上的雪,那印象很深。另一个是黄山。黄山的气势好宏大。过天都峰的时候,侧身抓住铁索,两边是万丈深渊。下山以后晚上做梦,梦见在悬崖边上。从那以后就有了恐高症。

湘西的酉水和苗河流域,水好清,看得到水下的鹅卵石;那山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尤其是我小学读书的那个地方,我老在那峡谷里走来走去,好烦躁的,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响。其实那里很美——我走过那么多的地方,湘西对来我来说就是梦境,梦的环境,那片世界我觉得很好。小的时候我在山上乱窜,很少有人走过的悬崖峭壁我走过,野兽走过地方我走过,那里的鸟、那里的草、那里的土壤我都是非常熟悉的。湘西的山,因为自己熟悉,它就是一个活体,跟有生命一样的。山上所有的生命,都是这活体的一部分。

Q

山是活体,这是从小就有的认识,还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以后回过头来看才有的认识?

蔡测海:我觉得人小的时候,看世界是一片模糊,就看到颜色、阳光、下雨等。年纪再大点的时候,看世界就有点有线,比方说我要去赶集,要去长沙、北京,集市、长沙和北京就是一个点,它们和我之间就有思想的线条联系。年纪再大一点,到六七十岁的时候,它看到的世界,又是一片模糊。人、动物、植物,人类所在的整个天体宇宙都是一片模糊的。这是精神领域的一种模糊。精神领域包罗万象。

在写作上,年轻时候、小的时候也谈不上写作,小孩子有什么艺术行为?就是玩泥巴、摸鱼、捕鸟这些。这可能也算是一种艺术行为,人类最初的艺术行为。人大了的时候,有谋生不?一谋生,他就进入市井社会,他就是市井人的角色,那个时候他就会有一种算计。所以,人到了这个年龄阶段,他的写作除了个别的天才、大师,他完成的是社会学的叙事。又有大部分作家,他一辈子都是处于社会学叙事状态。年纪再大一点,他看世界又重新是非常浑的一片,那个时候他可能就不是一种情感表达,而是一种精神表现。精神表现也不复杂——在生命活动当中,某些瞬间的奇妙感觉、妙不可言的感觉,抓住这些,用很好的语言把它写出来,完成的就是精神的表达。

只有很少的作家会完成从社会学的叙事到精神表达的过程——西方的意识流小说中成为里程碑式的作品,像乔伊斯的、像《追忆似水年华》这一类的,之所以受到整个读书界、批评界的热捧,就是因为写的是人类的精神活动。作为一个中文思维习惯的作家、读书人读了这些作品,他的精神空间会变得很大,但仅仅是精神领域的扩大,不是本质性的,最本质性的还是一个人的母语思维决定的。

Q

所以您虽然看了很多西方的作品,但是没有受他们的影响?

蔡测海:没有。但它增长了我的见识。无论你是西方人、东方人,用哪种语言说话,人类还是有很多共同的东西,例如正义、爱恨、合理不合理、人类要面对哪些困难,这些是一样的。中医和西医是不一样的。我们从常识、常情这些方面去理解它们的不同。但人到了最高境界,人类的精神是有相通的东西的。

Q

读您的小说的时候,我会想到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我觉得你们精神上有相通之处。

蔡测海:你是说他的短篇吧?那可能。还有奈保尔。我还想说说沈从文,他在《边城》中的那种宿命感,小说那么啰啰嗦嗦地叙事,写两兄弟爱一个姑娘,然后两兄弟谁也没得到这个姑娘,姑娘也没得到爱她的人。他在最后写,“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你看,人的生命、愿望在无限的时间当中,就是那么一点点颜色和一点点声音。他写出了时间的永恒和人生的无常,你说时间给他的是一种悲伤还是慈爱?

文学艺术就是要把人的那种奇思妙想、感动了自己的东西,用很好的语言表现出来——它不仅仅是一种表达,表达是个人的,而表现既是个人的,又是生命普遍的一种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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