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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向荣:鳝鱼条子

来源:湖湘文学   时间 : 2019-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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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午前后,窑上人都会到正街上去买点活鳝鱼,放在桶子或者木盆里用清水养一两天,说是让鳝鱼吐出一些泥沙。然后到处借一种专门剖鳝鱼的刀和钉,剖好再斜着切成一小节一小节,爆炒之后加紫苏叶、蒜姜,黄瓜段,再加少许水,收汁入味,甚是好吃,实乃美味也。插菖蒲叶、吃鳝鱼肉、喝雄黄酒、也就成为端午前后一个必不可少的风俗。

  剖鳝鱼的时候,把一个尾部带圆圈的长钉子钉住鳝鱼的头,手使劲把鳝鱼拉直,用弯把小刀从背部避开那根长骨头,一溜而下,剔除内脏,然后用刀尖挑除鳝鱼唯一的一根长刺骨头,在剖刺的时候都能听到刀碰到刺的那种呲呲的声音,这根长刺就是鳝鱼条子,窑上人从来不下锅,也没人想吃鳝鱼条子。

  说起吃鳝鱼条子,窑上所有的细伢子一定都心有余悸。

  鳝鱼条子又硬又长,且上面有小的凸起关节,像极了窑上大人们惩罚细伢子用的小竹条,如果竹条子一下去,抽打在皮肉上,粘皮有声,清脆利索,连皮带肉都会疼,屁股上或者背上必定留下一条细细的红色印子,就跟鳝鱼身上那根长刺一样。所以窑上人把惩罚自家细伢子子不听话而专门准备在门背后的小竹条叫做鳝鱼条子,也叫撩刷子。鳝鱼条子打在身上的那种疼痛滋味细伢子们最怕,如果做错了事即将要挨打,或者威慑正在做傻事干坏事的细伢子,旁边的大人就会对细伢子讲“你个杂醒崽!又搞坏事咯,你只怕是皮痒,又想吃鳝鱼条子哒吧!”

  窑上大人们的家法就是鳝鱼条子,这个家法一般是不会用的,很多情况下只是用嘴巴上说要用鳝鱼条子,其实只是吓唬吓唬,碰到细伢子顶嘴或者喊都喊不听的话,就会起身假装去门弯里找撩刷子,这个时候飞天蜈蚣一样的细伢子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等到细伢子们玩得灰头土脸的一身回家喊要东西吃的时候,大人们的脾气也就烟消云散了。真正犯了大错会吃鳝鱼条子的时候大人在白天是不动声色的,除非现场被逮住了差不多,否则大人们一般会选择两个最恰当的时候动手,让你无处逃遁。一是细伢子洗澡,把衣服脱完,光溜溜坐在脚盆里的时候,大人会不声不响的拿着一根撩刷子进来,这时细伢子跑都没地方跑,就剩下鬼哭狼嚎的份,只要听到这种传出老远老远的尖叫声,外面的细伢子人就知道那个不听话的醒崽又在吃鳝鱼条子哒。另外一个挨打极佳的时间点就是小孩子脱完衣服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夜深人静,做完作业两只眼睛皮早就在打架,你还哪里跑得动啊,大人们手一钳,犯了错的细伢子就乖乖的变成钉板上的肉,只等着鳝鱼条子落在身上然后哭爹喊娘、猫弹鬼跳的摸痛处了。

  聪明的细伢子在大人的鳝鱼条子还冇落下的时候就会先及其夸张的叫起来“爷啊,我错哒啦,我下次再也不犯哒啦,啊哟!啊哟!我讨饶啦,莫打哒咯,我讨饶啦,”大人们也嘴上会说“我看你还犯不犯啊,你也晓得讨饶啊?!”这时细伢子的娘或者娭毑或者爷爷肯定会及时出现,“还不快点子讨饶,你爸爸会打死你啦!”嘴上对细伢子讲实则是告诉动手的大人,细伢子在讨饶就应该收手算哒,不要老是打,都是身上落下来的肉,谁个不心疼呢,多半这种喜欢耍小聪明讨饶的细伢子下次再吃鳝鱼条子的几率很大。

  三伢子就因为耍小聪明扎扎实实吃过一回饱的鳝鱼条子。

  上次为了急着要听刘兰芳的评书《岳飞传》而把抽满了墨水的钢笔忘在家里了,快到学校的时候才想起来,这时再跑回去拿已经迟了,下午第一节课就是数学期中考试,大家都要考试,没人愿意把笔借给三伢子。拿到试卷的三伢子把自己有点生锈的铁文具盒翻来翻去,希望能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烂笔头中想找到一支能写出字的笔,每拿出一枝烂笔都要在纸上划两下,看看是否有奇迹出现,文具盒都翻烂哒最后在里面翻到一支圆珠笔的圆芯,只剩一点点的塑料圆芯好像还能划出点看得见的印子,三伢子暗暗窃喜,一边用嘴巴对着笔芯的笔尖子哈气,一边在卷子用力的划写,很快下课铃声就想起了,看到卷子上自己填写的若有若无的答案三伢子忐忑不安的把试卷交到讲台上去了。第二天下午发考完的试卷,奇迹并没有出现,数学老师在三伢子的试卷上用红笔画了很多叉叉,并在油印的考试卷子顶部留下了几个洒脱而飘逸的阿拉伯数字,29.5分!那个9字尤显潇洒,拖着长长的尾巴,当老师喊三伢子拿试卷并念出分数的时候,一脸通红的三伢子看到这个骄傲的红色尾巴时耷拉着脑壳,恨不得把脑壳低到课桌底下去,尤其听到最后老师说要家长签字,他确确实实吓出一身的冷汗,这要怎么办才好呢?三伢子脑壳要抠烂都在担心这餐鳝鱼条子只怕是跑不了啦。这个时候那个长长的9字红尾巴在他眼里又发出灿烂的光芒,他小眼睛转了两下,在下午最后一节语文课的时候没有任何心思听老师讲什么,用一本翻开的语文书盖住数学试卷,露出那几个潇洒的红色阿拉伯数字,用他的手指甲在2字上面极其小心的慢慢刮啊刮,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刮掉了上面一层,又担心把试卷刮破刮穿太明显容易漏馅,所以在最后刮完29.5中的那个小数点上面薄薄的一层时,他长嘘了一口气并露出沾沾自喜的神情,那节课他完全没看讲台上的老师一下,只沉浸在自己如何才能回避不吃鳝鱼条子而绞尽脑汁、天知地知的神秘举措之中。

  放学吃完晚饭,心里七上八下的三伢子本来想等到晚上再让家长签字的,估摸着模糊的煤油灯下面大人应该很难发现。可是吃完晚饭端着一个搪瓷缸坐在门槛上在喝茶的杨胡子突然对三伢子说“期中考试成绩出来吗?把卷子拿给我看看!”三伢子在书包里摸摸索索的拿出那张有红长尾巴的卷子递给杨胡子,畏畏缩缩的站在杨胡子旁边嘴巴上还故作镇定的说“老师讲哒要家长签字的,我拿枝笔把你咯”杨胡子打开卷子看到95分的数字,面露笑容的点点头,“咿呀,不错啊,这次终于上哒90分啦!”奇迹也仅仅就只是停留了三秒钟,看到卷子上满是红叉叉的杨胡子一把抓住了三伢子的手,没等三伢子反应过来,杨胡子就厉声喝道“跪到!你跟老子跪到!全部是叉叉,你还考得到95分?!啊!你搞尽假的哒!老子会被你气死咧,快点跟老子跪到!你们都莫来扯啊,老子今天一定要收拾你这个扯乱谈的家伙啊!”可怜的三伢子没有等来奇迹却等到了暴风骤雨般的鳝鱼条子,杨胡子一边打嘴巴还不停的说“今天老子就是不准你讨饶!”三伢子也就倔强的跪在堂屋里任他爸爸在背上手上抽打,趁着杨胡子打累了坐在椅子上休息的时候,三伢子他奶奶满娭毑把他抱起来送到里面房里,把衣服掀开后满娭毑心疼的说“我的个孙啊,你遭孽哒咧,你看咯,背上都是红印子啦,伢崽,我去拿冷毛巾跟你敷一下,你莫动啊!”

  这时反坐在靠背椅子上的三伢子才感觉到实实在在钻心的疼痛,于是用手俯在椅子的靠背上大声的抽泣起来,委屈的眼泪鼻涕也都被他一把一把的揩在袖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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