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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薯烧酒

来源:黄孝纪   时间 : 2018-0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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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酒不成席”,这句老话妇孺皆知。村中宴席,无论红白两喜,席面大小,哪有不上土酒的?便是寻常一日三餐,谁家男人不要喝上一盅两盅?

 

  在故乡,土酒多是自家酿制的红薯烧酒。昔日里,红薯是仅次于稻谷的主粮,酿红薯烧酒,是村人沿袭已久的习俗。每户人家,在深秋挖了红薯之后,都会挑选谷箩几担用来酿酒。酿酒是一个繁琐的过程,前后需要很长的时间。

 

  记忆中每年父母酿酒的日子,已是寒冬。在池塘里或溪圳里洗干净的红薯,用谷箩装上一两担,溜干水后挑回家用盾刀剁碎。盾刀状如小铲,长木柄朝上,刀刃向下。剁时,人站在箩筐边,双手握着长柄,用力铲剁筐里的红薯,嚯嚯有声,这一动作,方言叫做盾红薯。红薯质地硬实,筐子又深,剁碎满筐的红薯并不容易,既费手力,也要耐心,还需掌握一些技巧:比方说,盾刀下刀时不要挨着箩筐边,尽量靠中央;先可乱剁一番,而后集中一处密刀细剁……。有时我也接过盾刀来剁,速度快时,一不留神,会将箩筐边铲烂,招致责备。一筐剁成指头粗细的红薯颗粒,需倒入洗干净的大潲锅里,加水煮熟成糊状,再舀出来,用大大小小的木盆木桶装着冷却,这就是红薯糟。而后,添水煮下一锅剁好的红薯。

 

  冷却的红薯糟,母亲会撒上事先已发酵好的酒胚子,双手拌和均匀。酒胚子也叫酒娘,是挑选几斗干净的高粱,浸泡后蒸熟,用瓦缸装起来,掺和自制的酒药,捂盖严实任其发酵待用。掺了酒胚子的红薯糟,父亲则用大竹勺或者瓜勺,一勺勺舀进已预备好的大瓦瓮。这样的大瓦瓮体型庞大,小孩子站在里面能施展拳脚,叫做大庞瓮,一瓮能装几大锅红薯糟。装满的大庞瓮,捂盖好,任其在厅屋一角慢慢地再度发酵。冬天气温低,红薯糟的发酵过程,差不多要一个月的时间。

 

  之后的日子,家人要从山上砍来几担好柴火,晒干后,存储好,以备出酒所用。村人用土法蒸馏红薯烧酒的过程,叫做出酒。出酒借助于平时煮潲的大灶和大锅,同时还需三件专门的用具:过缸、罩盆和竹筒。过缸构造巧妙,是上口大下底小的圆瓦缸,有两层缸壁,外壁上端留有一碗口大的圆孔短管,连通夹层。短管相对的另一侧的缸底外面,是一个瓦嘴子。罩盆则是笨重的大木器,盆壁预留一个圆孔,大小与过缸短管相仿。

 

  当大庞瓮里的红薯糟发酵成了酒糟,乌乌黑黑的,鼓着气泡,溢出酒香,就能出酒了。出酒这天,父母亲一大早就忙碌开了——挑水;搬柴;洗潲锅;舀酒糟;盖罩盆;在木架或矮桌上架过缸;用竹管将罩盆和过缸连接起来,并在接口处糊上柔软的黄泥;过缸里满上水,瓦嘴子下摆放空酒坛……当所有的这些准备妥当,母亲专心致志坐在灶门口的矮凳上烧柴火,手拿一柄长叉,不时将干柴塞进灶膛,燃起熊熊大火。

 

  不多久,过缸的水面上渐渐冒着热气,空气中也有了淡淡的酒香。突然,一阵清亮的声音响起,叮叮咚咚,酒液自瓦嘴流出,一线不断地滴落酒坛。这时,父亲会拿一只瓷调羹,接了酒来尝尝,咂嘴赞叹:“好酒!好酒!”脸上满是笑容。母亲也会接一点尝尝,同样的赞叹和笑脸。我们也会尝尝,温热的酒液浓烈而芳香。若是来了村邻,父母也会盛情相邀品尝,收获赞誉。

 

  柴火不停,过缸里的水热得很快,需频繁地舀出热水,换上冷水。洗衣服被子的村邻,不时来提热水,说上几句感激的话语,赞美一番酒的醇香。盆盆桶桶,摆满一地,厅屋里杂乱而热闹。这样的时刻,母亲心情总是格外好,她也会应我们姐弟的要求,在灶膛里煨烤几个香喷喷的大红薯,焦黄软糯,十分甘甜。

 

  每隔些时候,母亲会尝尝酒的浓淡。当酒味很淡薄时,一锅酒算出好了。停了火,拆掉竹管,揭开罩盆,将沸腾的酒糟舀出来,用潲桶木盆装上。而后从大庞瓮里,舀新酒糟倒入潲锅,添冷水,出一下锅。这样出酒,从早到晚,往往要两三天方罢。出过酒的红薯酒糟,装入大大小小的瓦瓮,在今后的日子里,每次喂猪潲时,掺上一勺两勺,猪吃得愈发香甜。

 

  酿红薯糟的大庞瓮空了,又进入下一轮酝酿。一个长冬下来,父母亲制酒胚子、酿酒、出酒要重复两三次,一次紧接着一次,每年要出五六担红薯的烧酒。

 

  一坛坛满满的红薯烧酒,在楼上的墙脚摆成一排,以供未来一年中父亲的饮用和待客之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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