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一早，刚进办公室，龚兄鹏飞敲门而入，神色凝重地对我说：“湘海走了。”我一懵，仿佛被一颗石子击中脑袋。待我起身时，鹏飞兄已不见人影，空余他说的那几个字，在耳畔轰鸣。

 

　　湘海是湖南师大中文系81级学生，比鹏飞高一届，却小一岁，可见乃少年英才。在当时轰轰烈烈的诗歌热潮中，湘海和鹏飞都挺立于校园诗歌的潮头，其号召力与影响力，湖南一时仅二。

 

　　“他把头一甩，甩出一股美丽的风”“她长得很美学”……这都是湘海独创的诗句，流传于众人之口，仿学者甚夥。

 

　　毕业不久，湘海即出版处女诗集《海的小号》，曾送我一本。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也是他的最后一本诗集。上世纪90年代初，师弟陈新文毕业分配到湘海所在的湖南文艺出版社，我那时还在师大工作，曾去坐落于湘江边上的文艺社玩。新文带我去湘海的办公室，依稀记得那办公室奇大，类似教室，堆满了图书，也弥满了烟雾。我们是跨过书山、趟过烟海才看到他的一头长发。他话不多，因为基本上都有一支烟叼在嘴里，蹦出的几句话口音颇重，你只能当“诗歌”听。

 

　　他不写诗了，我感到深深的遗憾。我们见面少，他在我心里一直是个诗人，但平时听到的他的故事，却基本上与诗无关。比如，他编的书很赚钱，贾平凹、王跃文、曹乃谦、阎真、何顿的书都是他推出来的；还有，他主编《芙蓉》同样注重经济效益，对此坊间颇有争议。我没读过那些年的《芙蓉》，不知其详。不过，他能慧眼识珠，将年轻编辑杨晓澜招入麾下，让这本杂志重获生机，还是能说明他的独到之处。

 

　　2010年夏天，我去隆回县司门前镇游览。文友陈静领着我爬山，路过一栋似乎无人居住的民房，陈静指着说：“这里是龚湘海的岳父母家。”湘海的夫人叫龙学敏，他们恋爱时我见过两三回，亦擅诗文，有一股灵秀之气。

 

　　湖南诗歌学会成立之后，诗歌活动和诗人聚会顿时增多，我与湘海在餐桌上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他那头长发早已不在了，留着一个小平头，身体也胖了不少，肚子向前挺出一道明显的孤线。较之以前，他亲和许多，话也多了，我发现他每餐必饮，每饮必醉个八九不离十。有次，我端着一杯茶向他敬酒，他开玩笑说：“老弟，跟你呷饭没得味，你一滴酒都不喝!”我只是惭愧地笑笑，无语以对。

 

　　2018年元旦，在晓澜的婚礼上，他邀我同坐一桌，趁着洋洋喜气，我们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他有什么病态。而到了后来的一次诗人聚会，我恰好坐在他边上，瞧见他脸色乌黑如铁，便说：“老兄，我们都人到中年，要护惜好身体，莫再喝醉了。”他朗声笑道：“没事，习惯了，我天天健身呢。”说着，他用力弯了弯胳膊，做出一个秀肌肉的动作，让我释然。

 

　　聊天的时候，他从上衣的内口袋里掏出一个小证书给我看，上面写着享受国务院津贴的中青年专家字样，我高兴地向他表示祝贺。他说了一句这不算什么，伸手将证书拿过去，郑重地放进了那个内口袋里。我知道“这”还是算什么的。我们单位某老领导也有这样一个小本本，我见识过它的分量与威势。

 

　　春节放假前，我的同事任理勇兄担任编辑出版高级职称评委，他回来告诉我：“今年正高评审空前激烈，但你的一个朋友评上了。”我问是谁，他说出湘海的名字。我说，他确实应该评上，当副社长、杂志主编多年，而且都享受国务院津贴了。

 

　　接下来就是昨天早晨，从鹏飞兄那里听到的噩耗。三十多年前，他们还是校园诗人时，湘海的笔名是“嘉木”，鹏飞的笔名是“龙鸣”。十年前，鹏飞兄写了一篇《高远冲天唯嘉木——小记龚湘海》刊发在《星火》杂志2008年第5期。而今，嘉木成灰，唯剩龙鸣。好在天地只是一体，阴阳并不相隔，龙之引吭一鸣，相信天堂里的嘉木也会闻之一振。

 

　　湘海兄，再次吹响你那“海的小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