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性的一串数字

 

　　有一串数字：这本书的背景是，人口不过10万的桑植县，当年有2万多人当红军，最后活着回来的不足一个连。命运给这片血染的土地留下3000多红嫂。

 

　　《守望初心》故事以红军和红嫂两条主线铺开。一个普通的湘妹子殷成福，带着一家八口上长征，四死两散，却永不后悔；普通湘女戴桂香，红军丈夫牺牲了，她用68年守着一座坟，并带领着身边的红嫂躲敌人追杀、用柔弱却坚韧的辣妹子性格守望初心；红军女儿佘芝姑，躲进深山15年，当野人开荒种“军粮”，储存19000公斤包谷、1200公斤腊肉。她坚信：穷人跟共产党走才有活路，穷人团结起来支持红军，红军才有永远的家。

 

　　长征的，用生命支撑红军，用信念养育革命。把艰难岁月化成绝对忠诚，把不屈生命站成耸立丰碑；守望的，一个个亲人倒下，一家家凄惨遭难，把悠长寂寞化作无尽怀念，用痴情坚贞把岁月等老。他们跟定红军跟定党，无论前方、后方，共同合演一曲大幕——

 

　　人民，初心不变跟党走；党，赢民心者赢天下。

 

　　就是这些感人的故事，我从被动写作到主动深入，从关在书房到主动走进百姓中间。三年时间，前后采访了100多个红军、红嫂和她们的后代，与她们一起悲、一起痛、一起流泪。开车下乡行程5000多公里，自费去红原、下金川，上湖北、扎桑植……几乎走遍了大湘西，摔坏了一台电脑，跑坏了三双鞋。关键，连价值观都有所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只追求作品的发行量、影响力……采访中深深感动，拼尽全力就为一个目标：拿出好作品，要对得起这片血染的土地，对得起这里太苦难的人民。与他们几代人的牺牲和永远抹不掉的痛来比，我们还有什么得到比她们为国家和民族付出，更重!

 

　　正因为这样，对作品也有了更高要求。我立下标准：向人民交卷。就有6易其稿，一遍遍改、一个个史料核实修正。虽然每个作品都有遗憾，但修炼这一回的自己面对《守望初心》，我能说：尽力了。

 

　

      含着泪，我重新上路

 

　　等书出来，我得给天堂里的文友龚爱民送上一本。

 

　　2016年7月，好友龚爱民和罗长江、王成均陪我采访，几个都是写红色题材有分量的作家。他们领我找历史的见证人，当找到90多岁的老红军侯宗元，采访有了突破性进展。

 

　　一个黄昏，像阿香婆在世时，我们也坐在她丈夫贺锦斋的坟边。曾经每个太阳初升的清晨、夕阳西下的黄昏，阿香婆都会坐在这里，陪她的丈夫唱歌或说话。阿香，以她永恒的初心陪伴她永远27岁的郎君，直到94岁离世。

 

　　正坐着，一位红衣老人静静站定阿香婆当年的桂花树下，眼眸望得很远很远。“那是张家婆婆，也是终生厮守寂寞。多少年，她望哦望，望断了来路。”

 

　　龚爱民告诉我，当年这是湘鄂边、湘鄂西、湘鄂川黔革命根据地的中心，成为红四军，红二军，红二军团，红三军，红二、六军团的摇篮。这些今天的阿婆、从前的红嫂，像阿香婆曾说过的：“红旗、红星、红军，那是红天红地红透了那颗心，这心就永远不会变了。”

 

　　酷热难耐的盛夏，龚爱民做到了“你要星星，我们给搭梯子。”记得七月那次临走，他一身疲惫嘱咐我: “这批红色资源寄希望于你们了，把新东西挖出来、留下来、传出去。谢谢你……”可八月底传来了龚爱民的噩耗——因突发心脏病，他走了。

 

　　是寻寻觅觅，握手间把责任交给了我? 是带我走过山山水水，将担当交给了我——担起历史，担起责任，更担起传承。

 

　　含着泪，我重新上路。

 

 

　　那方火辣辣的山水

 

　　后来醒悟，王成均带我在辣椒地里穿梭，是有用意的。

 

　　“我们这里的女人是辣妹子、辣女人。霸得蛮能扛事，遇难事不服输。那是越辣越过瘾，辣不怕口味、怕不辣性格、不怕辣习惯，承受磨难，迎着苦难。”考姑、长姑、银姑，典型的辣妹子，辣得执着、辣得顽强、辣得火热、辣得坚强。女人们像一颗颗饱满优质的辣椒种，纯粹的辣，便酿出一方火辣辣的山水!

 

　　正是她们，用生命扛鼎，用大爱传承，不断演绎着一幕幕感天动地的生命接力。我终于悟到：一方山水养一方人，辣妹子劲爆辣味养出来的辣魂，是一种精神。凭这种精神过坎、扛灾、奔希望，才有辣(那)红一片天!

 

　　又像多个版本的《太阳图》，这民歌是从祖先奋勇赴杭抗敌时传承下来。上世纪三十年代的湘西女人，大多不识字，却都是张嘴就能唱的土家妹、苗家女。她们知道，人人会唱的《太阳图》，是爷爷奶奶、祖爷祖奶那里唱过来的。

 

　　妹：一张文书到土寨，阿哥杀贼下杭州。

 

　　雁鹅离伴苏杭去，阿妹离哥日日愁。

 

　　哥：阿妹离哥你莫愁，给你画个太阳图。

 

　　看见太阳如见我，哥在太阳脚下游。

 

　　采访小分队带我走村串户，一天就收了一组《太阳图》。那些不同版本的民歌，母送子、妻送郎，都是含着难舍露浅笑、忍着悲凉唱悠扬……

 

　　儿行千里娘莫愁，给娘画个太阳图……

　　——《太阳图》之一

 

　　……妻见太阳如见我，我在太阳脚下游。

　　——《太阳图》之二

 

　　长征那一年，桑植的村村寨寨都在送子弟兵，洪家关、毛垭、官地坪，一村一村的乡亲送出村口再赶刘家坪，集体送兵的《太阳图》出来了。

 

　　子弟兵远行你莫愁，给你画个太阳图；

 

　　见了太阳如归家，太阳脚下早归乡。

　　——《太阳图》之三

 

　　就这样搜集，从万首民歌摘取特色民谣融进书里。像春天有花开了，平湖里有鱼儿欢畅，晨曦初露鸟儿放开了歌喉……书里有百姓的声音，自然接通了民间地气——活了，香了，艳了!

 

 

　　作家，为什么出发

 

　　“一切向前走，都不能忘记走过的路；走得再远、走到再光辉的未来，也不能忘记走过的过去，不能忘记为什么出发。”习总书记振聋发聩的嘱托响在耳边。

 

　　殷成福，一辈子在想念中痛苦、等待中煎熬。饱经沧桑的老红军一辈子没什么殊荣、不曾有过一官半职，晚年也没享受优惠待遇。可谁说不是这些默默无闻、普普通通、辛辛苦苦一生的人民百姓用一颗初心支撑了中国革命，换回了今天的幸福?

 

　　又像97年前，毛泽东、何叔衡，从湘江码头乘一艘小火轮去上海参加党的一大，又辗转登上南湖的那艘红船。一个被人笑称“山沟里的马克思主义”的政党，能够创造“地球上最大的政治奇迹”，一个重要的原因，就在于这艘东方领航之轮始终坚守着出发时的一颗初心，始终没忘记为什么出发。

 

　　今天，我们面临新的考验和挑战，肩负人民信赖和重托，去完成写什么、怎么写的课题，其实就是以一颗初心追寻先辈的初心，彰显他们牢记的使命与责任，传承他们从不动摇的自信与担当。

 

　　一部耗时三年的书稿，划句号的同时又将再出发。带上前辈的苦难辉煌，去赴下一次“赶考”。永远不忘——为什么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