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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不去的家乡味

来源:范诚   时间 : 2018-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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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蕨粑粉,唤醒了舌尖的记忆   

 

    每一次回到故乡新宁,我都要到县城三角坪去呷一碗蕨粑粉,常常高兴而去,满意而归。

  蕨粑粉是故乡特有的一种美食。顾名思义,它是用蕨粑加工的一种粉条。主要是凉拌,放上花生米、黄豆、豆腐丝、香菜、蒜蓉、辣椒酱、小酒等各种佐料,呷起来是那种家乡特有的味道,爽口爽心,简直美极了。

  蕨是一种高山野生植物,常年生长于高山陡岭的灌木丛中。每年开春时,长出的新苗成卷曲状,这就是蕨菜。长大后,其枝叶成篷状,漫山遍野,把土地遮盖得严严实实。其根部就是蕨根,比筷子略粗一点,表皮呈黑色,捣碎后,里面为白色的浆,沉淀后为蕨粉,也称蕨粑,是山里人家的“救命粮”。可煎成粑粑,也可加工成粉条。故乡常常把它们加工成蕨粑粉,在街头叫卖。困难时期,孩子们常常为自己呷过一碗蕨粑粉吹嘘个大半年。

  故乡的蕨粑粉由来已久,据说解放前就有了。那时属于私人经营,店子就开在老东门的小巷子里。解放后,实行公私合营,店子依然保存。上世纪七十年代,我们进城看赛龙船,我们当中有个叫发伢子的年轻人,把父母亲攒了一个多月的油盐钱,偷偷地换了一碗蕨粑粉呷。5分钱一碗,碗很小,粉也很少,对于当时来说,确实很金贵。发伢子排队时,看着别人狼吞虎咽地开呷时,暗暗咽了好几回口水。等到蕨粑粉到自己手里时,却有点舍不得呷,一小筷子一小筷子地夹,一根粉一根粉地品,一口汤一口汤地嘬。一碗小小的蕨粑粉,呷了十多二十分钟,呷完后把碗都舔个干净。轮到付账才想起,这钱是用赶集的,他很不情愿地把钱递给老板,摊开手心一看,几个硬币已被捏得汗津津的。他一下子把拳头又握了回来,生怕钱被抢走。他望了老板一眼,很不情愿地微开指缝,从中挤出了五分钱。

  不仅孩子如此,一个老部长寻蕨粑粉呷的故事,在小县城传为美谈。

  1962年秋,原国家高教部副部长、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刘子载先生,回到阔别30多年的故乡新宁。刘幼时家贫,学习刻苦,1921年秋,考入湖南第一师范学校,在此认识毛泽东、李维汉等共产党人后,参加革命,留学苏俄。临别故乡时,问县领导哪里有蕨粑粉呷。县领导想,东门小巷店人来人往的,怕不安全,建议把蕨粑粉送到招待所。刘子载却说,呷蕨粑粉就是要到小店子里呷,与老百姓一起呷,才有呷的味道。于是,他与县领导一起,到县城东门的小店子里呷了一顿一生都难忘的蕨粑粉。他呷完后,大声叫好。

  改革开放后,蕨粑粉店搬迁了多次,几起几落,最终落户到三角坪口子上。说是三角坪,其实是一个十字路口,东接白公渡大桥,南通东门老街,西连北门老街,北通解放大道,是一个十分繁华的地方。更重要的原因是,这里离东门老店不到一百米,人们容易找到。不知道的,用鼻子也能找到,若是捱到晌午还没去,怕是早已收了摊。

  前些年,我还在湘西工作时,几位吉首大学的新宁籍学生,搞勤工俭学,合伙开了一家专卖崀山风味的蕨粑粉店,居然十分热销。我带朋友去呷过多次,朋友们都说好呷。后来几位学生读研的读研,就业的就业,便没有再开下去。虽说是昙花一现,却让蕨粑粉的传说在江湖上流传了好久。客居在外,只要一呷,保证不想家。

  我爱蕨粑粉,喜欢的是那种特有的家乡味道。

 

  两道土菜,勾起了尘封的往事

 

  上次回故乡,在宾馆呷了一道锅灰猪肝,感到很诧异。这是家独有的土菜,怎么进了餐馆?朋友说,这道土菜不仅进了餐馆,而且上了央视四套《走遍中国》,已经成为一道全国名菜。

  锅灰炒猪肝,是故乡一道特殊的菜。在我们小时候,即使家庭再困难,每年都要呷上几顿,因为它除了能补充人的营养外,还有明目等药用功效,所以家家户户都呷,尤其要让当时读书读得起“鸡目眼”(夜盲症)的孩子多呷。

  这道菜究竟是怎么来的,估计谁也讲不清,我第一次看着父亲炒的时候也是觉得怪怪的:炒猪肝炒到了一半的时候,父亲用锅铲从灶炉里刮了一些黑乎乎锅灰,直接拌到猪肝里炒,快出锅时才加了些葱花、辣椒等佐料。呷的时候,更是有味:我开始不敢动筷,看大家呷,我才开始动手。谁知,一动筷才发现晚了,原来这样炒的猪肝特别嫩、特别香,也特别有嚼头。父亲说,呷的时候只管呷就好了,千万莫笑,也莫坐在一起呷,我们纷纷应允。那天,我自己夹的呷完之后,想看一下菜碗里还有没有剩的,谁知大家都是这么想的,一见面互相指着对面,个个都是头嘴乌黑的“灶皇菩萨”,就差没笑断肠子。

  呷完之后,我还“盘根根”,问什么时候能再呷得到。这时,只见弟弟从灶屋里跑了出来,手里端了一碗黑乎乎的饭。天哪,我怎么没有想到呢?炒过锅灰猪肝的锅子里还有一点油和锅灰,被弟弟那个精灵鬼发现了,这个“烺锅饭”看是不好看,但呷嘎过后起想心的。

  那时候,农村都是烧柴火煮饭炒菜的。时间一长,锅子外面就会结上一层黑色的锅灰。其实,锅灰学名“百草霜”,是一味中药,有清热解毒的作用。明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和缪希雍的《本草经疏》就有记载:“百草霜乃烟气结成,其味辛,气温无毒”,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在宋代民间,就曾使用百草霜治疗疾病。

  在故乡,还有一道猪肝绝味,名叫“火麻草蒸猪肝”。

  火麻草也称蝎子草,为一年生草本植物。因为其杆和叶子上有一种看不见的刺,刺到人的皮肤上生痛,像被火烧一样,故称火麻草,故乡也称为“火麻风”或“藿鸡婆”。火麻草有刺,手碰不得,我们拿铁夹和剪刀去对付它。先用铁夹将火麻草夹住,再用剪刀去将叶子剪下来,放进筛子里。同时,还要剪下一些枝干,同叶子一起洗干净,拿回家。蒸猪肝时,先将猪肝切成片,放进碗中,放水放盐,再将火麻草放进去,一起蒸。蒸好后,那菜清香扑鼻,汤里还漂着几点油星,实在诱人。

  呷的时候,不仅猪肝好呷,那火麻草的叶子也可以呷下去,粗粗的,有一股自然的芳香,好呷。那杆子也可以咬碎,吐渣。那汤更是清香,好喝。常常被呷的一点不剩。

  火麻草是一味良药, 能祛风除湿,利湿消肿,主治风湿关节痛,跌打损伤、水肿等。我们自小呷这个长大,一家人没有任何风湿疼痛,可能与呷火麻草蒸猪肝有关。

  据说抗日战争时期,日寇入侵故乡一带。因呷多了猪油拉肚子,茅房蹲不下,一个个到拉野屎。仓促之间,忘记带纸,便扯房前屋后的火麻草来擦屁股。哪知道火麻草有刺,不仅手被刺得生痛,那屁眼更是被刺得火辣辣的,像被针刺刀割一样,痛得鬼子杀猪般嚎叫。

 

  三片鱼桂叶,串起了浓浓的乡情

 

  老同学清明回乡扫墓,返回海南前,不忘记从我家门前摘一篓鱼桂叶带回去。我说,没有鱼桂叶呷不下饭呀?他说,没有鱼桂叶炒菜,还真缺一道味。

  这鱼桂叶是故乡一种树叶,叶子特别香,炒菜时放几片味道最好,凡是崀山人,都喜欢呷。所以它不仅是一种生活的调味品,也是一种凝聚乡情、稀释乡愁的家乡味道。

  鱼桂叶也称月桂叶,是樟科常绿树甜月桂的叶,也是一种颇受欢迎的香料。主要用于炒菜、做汤等,也可用于腌渍或浸渍食品。故乡炒菜,常用鱼桂叶,将老一点的树叶摘下来,晾干,用线将一片片叶子串起来,挂在厨房里。炒菜时,取几片,洗干净,放进锅子。炒出的菜,香飘屋外,很远都能闻到。呷起来更是乐口消融。

  在故乡,有几道菜是必放鱼桂叶的,一个是加工鱼,放上几片,那鱼格外的香,鱼汤特别鲜嫩味美;二是煎豆腐,放几片鱼桂叶,别具一番风味;三是做汤菜,像做酸汤、腌菜汤等,放上几片,清香扑鼻,特别好喝;四是做粉蒸肉,故乡称米粉肉。用大米同鱼桂叶一起放在锅子中炒得喷香,然后磨成粉,再加工成粉蒸肉。放进锅子中蒸熟,揭开锅盖,香气满屋。呷起来,更是爽口爽心,可以说是世界上最美味的粉蒸肉……

  鱼桂叶这么好,可是以前却很少。不是每个村寨都有,有时一两个村寨才那么一株,需要的人多,往往供不应求。那时候是大集体,栽在公家地里,怕人砍掉当柴火烧了。栽在自留地里,那树长大后,占地方,会荫坏其他蔬菜,所以栽的很少。记得小时候,我们家需要鱼桂叶,父亲叫我去长圳头一个亲戚家里去摘。亲戚家有一株很大的鱼桂叶树,他儿子刚好是我的同学。放学后,我便与同学蹦蹦跳跳去了。给亲戚大人一讲,自然满口答应,叫他儿子陪我一块去摘。有时亲戚有空,还拿柴刀去砍下一枝,让我连枝带叶一块扛回去,这么可以用一两年的。有时城里的亲戚需要,又到我们家来取。还有远方的亲戚,回到故乡,必然要带许多鱼桂叶回去,便可以经常回味家乡的味道……

  后来,包产到户了,许多人家开始在自己地里栽鱼桂叶树。哥哥就在家门前的菜园里栽了一株,现在已经长到钵子粗了,有三层楼高,枝繁叶茂,每年许多亲戚朋友来采摘。

  还有许多崀山人,在外面工作的,只要有条件,必将故乡的鱼桂叶树苗带到外地,栽培下来,以便常年能呷到新鲜鱼桂叶佐的菜。在我们湖南广电的大院里,就有一株鱼桂叶树,那是八十多岁的刘钝老先生亲自栽种的。刘先生是原两江总督刘坤一的后裔,出生于南京,幼时在故乡崀山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后来从军,退役后回到湖南工作,曾任湖南广播电视艺术团团长。在外奔走了几十年,乡情难忘,最喜欢故乡的鱼桂叶。每次亲戚来看他,别的都不要,只要带上鱼桂叶就行。后来交通方便了,他要亲戚专门带来一株崀山的鱼桂叶树苗,栽在院子的花园中,至今已有茶杯粗了,郁郁葱葱。老人家经常站在阳台上,望着这鱼桂叶树出神……

  据我所知,还有许多崀山人在外面发展比较好的,在外地买了别墅,有了自家的小院。在给小院规划栽树时,首选的就是要栽一株故乡的鱼桂叶树。

  我的日记本里,夹了三片鱼桂叶,一片来自故乡,一片来自老乡,还有一片来自梦乡。每当我打开日记时,本子里飘散着一股家乡味道,飘荡着一缕难以割舍的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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