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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时空眺望你,澳门

来源:蔡勋建   时间 : 2016-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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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曾到过一位伟人“划了一个圈”的南海之滨。我身后高楼林立,市声如潮,那是一座猛然崛起的新型城市,一个现代神话的全新版本。我面前烟波浩渺,舟船如蝗,栖憩在波光粼粼的水面。目光越过一艘行进中的大海轮,再往远看,那便是阳光照耀下的香港了。我很喜欢水,这可能与养育我的洞庭湖有关,以致来到这质与量都迥异于我家乡之湖而又咸又涩的南海时,我也恨不能马上跃入水中,几下扑腾,一口气游到海的那边,那个与大陆连体的半岛——澳门。 然而彼时,西望澳门,一水之隔,可望不可及啊。那时虽改革开放经年,然对于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国家工作人员的我来说,要去港澳也并非易事,要有充分而且正当的理由,要办理很复杂很麻烦的签证手续。我与澳门终是缘浅,几乎就要触到澳门的门扣了,却失之交臂。

  后来,我又有两次机会南下,但均因种种原因未能成行,不能与澳门谋面。然而,我内心深处一直惦念着澳门。也许有人认为我矫情,殊不知,澳门最早留在我心里的竟是一种痛。

  十年“文革”中,我有一家远亲就因为与澳门“有关系”而被整得喘不过气来。“文革”中期,我报名应征,政审要过的重要一关就是有否“海外关系”,那时谁在“社会关系”一栏里与(香)港、澳(门)、台(湾)沾边,谁就会倒霉背时走晦运,所幸我祖宗八代都与港、澳、台八竿子也打不着,可我并不顺利,虽然我与澳门没什么瓜葛,但就因为我那一家远亲与澳门“有关系”,人民公社政审负责人的那双严厉得可怕的眼睛,在我的政审表上搜索了许久,悬呵,红领章、红帽徽、绿军装差点儿就与我擦肩而过。一个农家子弟,参军有可能成其为一生中重要的转折,而澳门险些成为我人生道上的第一道障碍。至今想来,我不知应该庆幸还是应该懊恼……澳门,你那时在我心中简直就是一个青面獠牙的怪物。

  人有时就那么不可思议,这世上许多事物,也许越是怪异越是神秘,越是神秘你越想走近。许多年来,我真想一步跨过珠江口,去看看那个曾经让我可怕过的地方。然而迄今,我仍未曾在妈阁庙里进过香,大三巴牌坊下留过影,更未曾在路环岛的黑沙滩上漫过步,可是,我却在下意识地一步步地走近澳门。我想将来某日,我即便只身一人踏上那片圣土,澳门的一切不会让我感到陌生。因而,我进书店,买图书,看电视,上网,一次次地亲近澳门。我在为与澳门一次夙愿式情结式的会见“热身”。

  历史总是在时间与空间上演绎着一些荒唐的故事,而那些用历史的胶液粘在人们记忆上的事件,那些用历史的胶片拷贝在人们脑海里的图像,你是无法用消字灵一类的东西可以抹去的。今天的澳门,我们似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想见便见了,即使你从未涉足,但只消打开电视机,或是鼠标轻轻一点。而昨天的澳门呢?我们则只能从历史的尘埃中去苦苦寻觅了。翻开发黄漫漶的史籍,几乎所有与澳门有关的文字,都这样重复地记载着:明嘉靖三十二年(1553年),葡萄牙人的商船触礁,借口曝晒水渍货物,强行上岸租占澳门。(这是西方殖民者第一次扣响澳门的门环。)鸦片战争后,葡国殖民者贪婪异常,不断在澳门扩大范围,及至1887年(光绪13年)进而强占。这是一段史事实录的文字,几乎没有感情色彩,可是它却装在中国人心里竟长达446年,让炎黄子孙憋屈、赧颜…… 我想,对于这一段屈辱的经历,澳门人,不,所有的中国人,都不会也不能忘记的。

  古今中外,任何军事侵略都以经济掠夺为最终目的。在强盗的眼瞳里始终只有金银财宝。也许窃贼与强盗是有区别的,前者鬼鬼祟祟,蛇行鼠步,后者则是凶神恶煞,不可一世。葡萄牙殖民者就与任何侵略者有所不同,他们像窃贼一样从海里爬上澳门,一不开枪,二不放炮,先是低三下四地向明朝政府“借”濠镜一带曝晒水渍货物,就连晾晒的货物都自称是向大明王朝晋献的“贡品”,后来又装孙子向广东海道副使汪柏每年以白银500两行贿,以求长期滞留;再后来甚至于不惜为明王朝充当鹰犬,几次出兵帮助明朝政府镇压兵变,以博取中国皇帝之欢心。以其表面的顺从讨好甚至奴颜婢膝来掩饰其狼子野心。其实,金发碧眼的葡萄牙人还持有更厉害更具杀伤力的武器,那就是文化入侵。当蚯蚓蚂蝗般的西洋文字挤入象形会意的汉字行列,当身著缁衣胸悬十字架的传教士们纷纷从海浪里爬上岸,当哥特式、巴洛克式的一类尖顶建筑物混进澳门民居,中华帝国的“闭关锁国”之梦就开始有了许多浪漫的情节。同化异族,以文化入,最终攫取最大最丰的经济收益,这是殖民者最贪婪最狡黠的做法。这种“软刀子”的刺入最终所造成的结果是:拖着长辫子的中国人的智慧与血汗,连同东方古国的传统文明,还有无以数计的黄金、白银、丝绸、茶叶、香料,沿着海盗的航线源源不断地回流进入了葡国。

  澳门,你在我心目中还真是一个令强盗窃贼们垂涎向往的宝库。

  然而,是谁最先扣开了澳门?澳门,谁是发现你的哥伦布?

  公元前三世纪,秦始皇统一中国,这个有“暴君”之称的霸王,虽然在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在疆域行政区划上设郡置县,将澳门半岛纳入中国的版图,最早让澳门成为秦王朝南海郡番禺县所属的一个部分,但秦皇并没有到过澳门。自秦以降至南宋的1000多年里,虽然在南宋时期,华北一带居民纷纷南迁,那也不能算是“第一个吃蟛蟹”的。即使南宋末年的那个流亡皇帝率领其20万军民窜到澳门,把十字门水道作为与元军最后较量的战场,那也挂不上号。至于那个在中国南海触礁的葡萄牙海盗船长,他也不过是在那个只到过广东东莞屯门叫欧维士的葡萄牙人的“淘金梦”鼓噪下,才从地球的那一端闯进了中国海爬上澳门的,那就更不能自称“为天下先”扣开澳门了。

  这就不让人不想起“很久很久以前” 的那一个沉寂荒凉的小渔村。这个不见经传的小渔村,或许通志史籍中没有翔实的记载,可它却一直存活在澳门人乃至整个中国人的心里。我时常想,珠江口西岸半岛上的那个小渔村,那时你叫澳门吗?你有几户人家?那么,在小渔村之前,之前,又是谁第一个上岸进入你这个半岛?我想,澳门,第一个扣响你的门环的决不是金发碧眼的夷人。一定是哪个炎黄子孙随季候风从祖国大陆某一隅漂流而至,第一个打开了你的柴扉,从而刀耕火种,燃起了第一缕蓝色的炊烟……澳门自古就是中国的领土,这一点是无可置疑的。谓予不信,打开考古工作者的记录,你就会发现,早在新石器时代,澳门就留下了中国先民生活过的遗迹……

  澳门,你自古以来,一定是一个富饶的地方,要不,你怎么会起名叫澳门呢?以汉字会意而拆,你固然是一个海边弯曲可以停船的地方,而你“门”内还盛着“大”“米”呢。自古富庶遭人觊觎,所以难怪强盗垂涎啊。由此我想起了1999年12月20日葡国国旗在澳门上空匆匆降落的那个历史时刻,没有什么能比政权和平移交更能激动人心了,45分钟的交接仪式仿佛将数百年浓缩为一瞬。澳门,你的富强、昌盛最终只能属于中国啊。

  以信息全球化的现代文明,它所带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感官上的快感,更多的是精神上的振奋,当鼠标在因特网上爬行,澳门给我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欣慰。有介绍词如是说:澳门一直是中国看世界、世界看中国的东西方文化交汇的窗口,天主教与佛道各行其道,古庙和教堂并立,现代与历史共存,到处都有文化融合的痕迹。这使我想到,当下的澳门为什么能以“优越的地理位置吸引着世界各地投资商、观光客”,且旅游业成为澳门四大经济支柱之一,仅仅是澳门的地理位置优越独特么?还应该是澳门丰厚的文化底蕴以及其文化杂交的丰硕成果之魅力啊。是的,文化渗透,当然也有文化较量,然后交融乃至和谐并存,使得今日澳门在当今世界更具中西文化融合的独特魅力与风貌,这是中华文化的宽容与兼容,它甚至抵消了我对数百年来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文化入侵与渗透的敌视。

  一个从没到过澳门的人,把澳门说得那么令人敬畏,似乎有些虚伪让人难以置信,事实上,真正让我对澳门有更深层次认识的还是那些我素昧平生的澳门人。沈志亮,我所认识的第一个澳门男人,这是个在蛛锁尘封的方志野史中巍然屹立的血性汉子,1849年,他手持利刃,砍下了狂热而又凶狠残暴的殖民主义者、葡帝国驻澳门独臂总督亚马留的头颅。谢路生,这是我认识的第一个澳门女士。记得是2006年我从网上获悉:4月27日下午,“由澳门福建妇女联谊会名誉会长谢路生女士捐赠20万元人民币兴建的‘路生春蕾小学’在福建省寿宁县顺利竣工,以谢路生女士为首的澳门闽籍工商界妇女考察团一行16人亲自参加了竣工仪式”。“春蕾小学”是谢女士2005年在福建考察时,偶尔得知寿宁县南阳中心小学学生因经济困难而仍在危房里上课的消息后,当即慷慨解囊捐资兴建的。或许这类慈善活动在澳门并非绝无仅有,或许诸如谢女士这样具有博爱情怀的仁人在澳门也不在少数,然而,谢女士的善举却让我真切地窥见了“睦邻友爱、守望相助”的澳门精神的全部底蕴与堂奥。有哲人说,肉体是灵魂的居所,而灵魂是精神的居所。我想,精神是什么?是思想的骨骼。在当今物欲横流、理想与信念严重缺钙的时代,我们多么需要一种赖以支撑人生、造福社会的精神啊!

  澳门,我对你心仪已久、惦记已久,就像古老的中国,对你牵挂了数百年,你仿佛在几百年前,甚至更早更早就进入了我的思念。然而,我们终是缘悭一面——2006年5月,我再一次到了深圳,我在深圳工作的女儿为我办好了去澳门的一切手续,后来单位上一封“急电”,我又急急忙忙赶回去了——什么时候我们有缘邂逅?而今,我却只能隔着时空把你眺望,把你深情地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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