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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然消失的清流绝响

来源:蔡勋建   时间 : 2016-1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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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家陈启文为他的一位朋友送行时说过:“在这个人和一切都被数字统治的时代,一个人的消失,其实就是一个号码的消失。”是的,一个人走了,就像一个号码消失了。吴军威走了,悄无声息,甚至比一个号码的消失更为彻底。

  他迟早会走,这是意料中的事,也是不可抗拒的事。他走了,他的家人没有通知我们,县作协没能去吊唁上祭,我们也没能去为他最后送行,这多少让我们——那些认识并熟悉他的文友——感到遗憾。

  2010年9月,我们县作协的文友们专程去他家里探望他,那时他家门前的橘树正挂着金黄的果子,山塘里的秋荷也还举绿摇翠,风韵犹存,他人精神也还挺好,尽管蜷缩在床上,床头却还摆放着不少书,他不像马上就要离开我们的样子。只是他的母亲非常无奈,眼里噙着泪花告诉我们,她的儿子命苦啊,才四十多岁,却病得不行了,白发人要送黑发人呐。她说癌病的庝痛折磨使他痛不欲生,眼下只有靠吗啡止痛了。母亲爱莫能助,只有长嘘短叹。

  他,吴军威,塔市驿中学的一位教师,长江边上的一条汉子,华容县作家协会队伍里的一个文学圣徒。不幸的是他染上了鼻咽癌,从此与病魔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抗争。

  我与吴军威相识首先是因为他的文字,我在岳阳晚报读到了他的散文随笔,文笔很美,语言老到,后来作协副主席徐启华多次向我郑重推荐他,再后来县作协举办笔会,我特别邀请他参加,于是我们才真正相见相识。

  与吴军威接触过几次后,我渐渐发现他好像刻意在保持着某种高洁,平时出门进城,总戴着一顶长檐帽,“破帽遮颜过闹市”,让人感到有点寒碜;开会落座总选在最后排或角落里,与人交谈总拉开较远的距离。后来我才知道,他的病情已经很严重,癌病进入了晚期,他的头发因为化疗庶几掉光了,他所以要与人保持距离,不是自卑,也不是高洁,他是怕别人忌讳、嫌避他。其实癌病是不会传染的,这一点他心里也清楚。

  他生怕麻烦打扰别人,有事从不冒昧打电话,而是先发短信,那语言之谦恭可见谦谦君子之风,那文字之小心犹如履薄冰。对于他每次发来的短信,我都很快地回复。短信毕竟容量太小,词很难达意,尤其是我们讨论文学时短信就更是“捉襟见肘”了,有一次我跟他说,以后我们交流改用电脑发“伊妹儿”吧。他很爽快地答应说那行。以后我才知道他家里并没有用电脑,他每次发稿,都是搭车去离家十几里的长江边的塔市驿镇网吧里完成的,有一会他为了回复我的“伊妹儿”就是艰难地以抱病之躯去的,我知道后我的眼泪都簌簌地出来了,我赶紧给他打电话,说你不要说话,——他的声音已经塌了哑了,发音都很困难了——你只听我说,听懂了就嗯一声。我说我们还是用老办法联系,发短信吧。我一连重复三次。

  吴军威生前我答应过他,关于他的医疗费用个人承受不了的问题我会尽力去县教育局、医保站反映情况,特别是对于重症教师病患者,省政府设立了一个专项救助基金,我也一定帮他去努力争取,我也确实为此找过县领导和教育局有关负责人,专门以作协的名义为作协会员吴军威报告情况、申请备案。几个月后,老吴病故了,他的妻子打电话给我请我出面帮忙解决上述问题,而我却突患重病住进医院了。人尽管能力十分有限,有些承诺还是要兑现的。我还是坚持在医院里病床上给相关领导打了求助电话,领导们都答应“尽力而为”,至于后来怎样处理,我就不知道了,我实在是病得不轻,无力相助了。

  2009年,华容县作协主办“庆祝新中国成立60周年”文学大奖赛,犹在病中的吴军威寄来了两件稿子,有诗歌,也有散文。大赛评委们深受感动,最后一致倡议给吴军威颁发一个“特别(鼓励)奖”,即创作精神特别鼓励奖,这个奖是破例的,是当初大赛组委会未设立的。金秋十月,隆重颁奖。颁奖会上,我作为县作家协会主席,向大会报告大赛情况时,我对吴军威“身患重疾,坚韧不拔”的精神给予了高度评价和特别表扬,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尽管吴军威因身体原因没能到会,我还是忍不住激动地喊出了“向吴军威学习!向吴军威致敬!”我的泪水又一次簌簌地流出来……

  吴军威难得进一次城,每次来都要买一些书或杂志回去读,于是,我留意给他收集各种杂志,开始是向他的工作单位塔市中学寄,后来他说别寄了,自己进城来拿,有一次作协召开文学创作会,我给了他很多杂志,还送给他一本我的散文集《时间的重量》。我送书给他,是想让他分散注意力,减少疾病的痛苦,我还一再叮嘱他不可以太疲劳,要安心养病。没想到身染重疴的他,竟然在病榻上读完了长达20万字的文集,完成了长达三四千字的文学评论《追问人生 抵达崇高——读蔡勋建散文集<时间的重量>》,再不久,他就与世长辞。后来,他的这篇评论文章先后在《华容文艺》和《今日华容报》上发表,遗憾的是他没能看到。

  老实说,吴军威对我的散文创作给予了很高的评价,这更让我惴惴不安,而且我一时对他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也深为不解。他明明知道自己来日无多,死神在紧紧追赶着他,而他还要去写这么一篇要消费体力精力,甚至要消耗生命的文章,这不是自己要自己的命么?而他十分认真非常严谨地写下了,他母亲不经意中说“他一面服用止痛药,一面在床上写……”,让我想及就唏嘘不已。我想答案可能有两个:一是老吴为朋友为文友不遗余力,真正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里我要郑重说明的是,我送书给他并无请求他写评论之意,他也没有必要以抱病之躯为一个行将退休的老朽行吹捧之事。二是他与我在文学中找到了共鸣,他的确有话要说。这让我从他的文字中看到了他的腹笥学养和创作追求。

  我原以为,他正值中年盛岁,不幸得了不治之症,心情一定很低沉很悲观很绝望,于是,我总给他发一些鼓励之类的短信,可我多虑了,他给我的短信从不提及他的病情,绝对不谈生死,一点也无悲观之色,他让我看到一个人在人生中真正的“视死如归”。让我更为不解更为钦佩的是他居然还与我探讨文学。他与我每每说到的居然是文学。

  青山留不住,毕竟东流去。吴军威走了,他终于走了,他居然走了,他像一条从山中走出的小小清流,倏然就消失了,他让许多人扼腕叹息,他在他生命中的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写下的《追问人生 抵达崇高》成为了他人生的绝笔,文学的绝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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