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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耳:我是一个被命运决定性格的人

来源:新京报书评周刊   时间 : 2016-04-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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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者按:4月26日,第十二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揭晓。凭借在《收获》杂志上发表的小说《天体悬浮》,湖南作家田耳收获了年度小说家奖项。

  田耳的获奖感言,语惊四座,让人目瞪口呆,回过神来,却又有股浓浓的黑色幽默。自称木讷不善言辞的他,在获奖词中谈自己的写作人生,处处自嘲,却逗乐了所有人,处处自责,却感动了所有人。一个辛辛苦苦爬格子爬到执拗程度的写作者,创作路上孤注一掷,赌上性格和命运,命运最终成就了他。(文/新京报记者 柏琳)

  【感言全文】

  文|田耳

  大家好!获奖是令人如此开心的事,但我却要面临一种尴尬:在大家面前开口说话。所以,只得又一次地请大家原谅,我口头表达和书面表达存在如此巨大的落差。

  今天上午各位老师聊到普通话和家乡话的关系,说普通话会让舌头僵硬,说家乡话会让舌头变得柔软,对我而言,两话都会让我的舌头变得僵硬,因此我对家乡话没有什么亲切感。

  我说话大舌头,小时候常被人戏仿、嘲笑,所以我羞于开口;但我偏又有很多看法想表达。我想我骨子里是个话痨,现实中为免遭羞辱只能选择沉默,这一来当然憋得不轻。人缺什么想什么,我童年的理想既不是捡钱也不是考试时轻松拿第一,而是能够在台上滔滔不绝地说话。我梦见过自己滔滔不绝的样子,可惜,梦里那间房只有我,没别人。当我发现写作正是一个人的滔滔不绝,就一门心思想当作家。如果在这条路上我走得还算顺利,那是因为我的表达欲憋得比别人久。

  站在这里,依循惯例,我想要感谢的人太多,所以,容我笼统地道一声,感谢菩萨保佑!也想说说写作的经历,又怕别人不爱听。在小说中,我基本不写自己,因为我的生活如此乏善可陈。时至今日,编故事成了普遍的技能,选秀节目里,那些选手寥寥几句,就可将经历说至催人泪下。作为作家,情何以堪?我知道,我们大多数人活得既不光鲜,也不至于太悲惨。看别的作家自述生平,我大都持怀疑态度。在一些特定场合,我想给自己写作经历注入一丝悲壮,竟然有人肯信;在另一些场合,我将写小说描绘成一种妙趣横生高潮迭起的工作,也有人侧耳倾听。但我自知,真实的生活只是一天天重复着平淡,写作更是这样。我写作不是因为要坚持或者坚守某种理想,对于我这种严重缺乏恒心与毅力的人,一旦咬咬牙告诫自己必须坚持,往往意味着即将放弃。写了十多年,只因为我喜欢写作,在写作中尽情地榨取乐趣,此外它能成为我谋生之道,成为我从容面对平淡生活的方式。生活中我是经常遭遇尴尬的人,惟有在纸上涂鸦,在电脑前敲打,能让我找到体面之感。

  《天体悬浮》之前我已写了两个长篇,但自认为直到这个,才初通长篇的脾性。能得到此次大奖的鼓励,我相信自己对长篇小说的判断基本是正确的。这对于一个长期摸石头过河的人,就是远远看见了一方岛岸。我的文学准备如此随性,虽然平时跟人聊起文学,总把大师挂在嘴边,经典作品的名字一吐一串,其实最初打动我,让我对小说迷恋有加的,是小学时偷偷读完的《射雕英雄传》。我至今记得读完以后,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回不过神,回不到现实,家庭与学校有如地狱困住了我。促使自己写作的,还有王朔先生的《动物凶猛》和余华的《活着》。金庸展示了故事具有使人致幻的效果,而王朔、余华则让我明白,“叙述”就是小说的第一性。我乐意用极简思维处理复杂的问题,具体到写作,就是以叙述为手段,将读者带入自己设定的故事情境,促使他们与我同悲同怨,同一步跨入空虚之境。和王朔先生的观点一样,我喜欢“空虚”。我发现私爱的作品,从不让我感到“激昂”或“充实”,而是让我“空虚”。我乐意将这种空虚传递。能让读者在沉闷的现实中空虚一把,滑入一种陌生境地,去思考生活中存在隐蔽的可能,是我一直追求的效果。

  我是文学奖项的受益者。二十六岁那年,我以写作为借口赖在家里不干活,梦想成为一名作家,但每年只发表一两个短篇,微薄的稿费收入掩藏不了在家啃老的事实。我的所做所为与县城生活格格不入,在别人眼中渐渐活成了一个笑话,加之我天生一副半梦半醒的模样,有人索性断言我的精神出了问题。我三十一岁时获得鲁迅文学奖,确实让某些无聊的人闭上了嘴,自己得以一直写到今天。

  我就想,如果没有获奖,可能我还会业余写作,但是写作的欲望,可能是逐年下降,或者是现在已经不写了。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想这个话,只适合哪些用特殊材料制成的了不起的人,他们自身所带有的必然性,可以对抗社会中一切偶然的情况,我觉得作为大多数人是命运决定了性格。一个小小的偶然,就会改变你生命的方向。

  其实,我最早觊觎的便是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十多年前,这项大奖刚创办的时候,我的小说也刚开始发表,每年仅发表一两个短篇,漫长的发表间隔仍让自己憋得难受。为了发表顺畅,我首先想到要获一个文学奖,然后将这奖的名字写进自我介绍,增加编辑读稿的机率。当时据我了解,面向新手的文学奖无非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新人奖、春天文学奖以及湖南青年文学奖,这当中,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听着最响,我对它的觊觎之心也来得最强,但这奖不能自己申报,我找不到任何接近它的机会。

  一晃十来年过去,当我终于能够一亲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的芳泽,已被分入了中年组。

  我私下里将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六个奖项分成青年组、中年组和老年组。年度新人奖在我理解是青年组,年度杰出作家无疑是老年组别,余下四项我以为都是中年组。这届没能获得年度新人奖的郑小驴,是我相识多年的好友。我从没觉得与他有多大的年龄差距,但此次一同获得提名,却已分入不同组别。新人奖的赵志明,长了一张伟人的脸,只是比我小了一岁,让我感觉到年画已失,很快青春就没有了。我向赵志明表示祝贺,对没有获奖的人表示羡慕。虽 然郑小驴今年没能获奖,我还是要对他表示羡慕,因为他可以从新人开始,逐一体验华语文学传媒大奖整套的奖项设置所富含的乐趣,有机会让各种奖项见证他写作的全过程。而我此次得来好处,仍意犹未尽,贪心不足,还想觊觎年度杰出作家奖。从奖金额度的设置上不难算出,为了得到年度杰出作家奖,此后我得付出五倍的 努力,这充满挑战,也让我很兴奋。我的同乡老前辈黄永玉先生此次提名在列,他艺术生命力之健旺,本身就是上天给他颁发的大奖。而我毫无把握熬至如此高龄,所以我得抓紧时间,尽快写出更多的光耀自己名字的作品。

  谢谢大家!

  【颁奖词】

  田耳的小说,独异、饱满、气象不凡。他的语言,野性狂放,自然天成;他的叙事,既灵巧又绵实,既出人意料又步步为营;他的伦理观,有齐物之想,无善恶之差别,以平等心、同情心、好玩之心,批判一切,也饶恕一切。他发表于二○一三年度的长篇小说《天体悬浮》,对愚蠢、贪婪、狂妄之人性的洞察,目光如炬,入木三分。那个在物欲中建构起来的人间天堂,如何慢慢扭曲、变形、垮塌,变成一堆废墟,田耳的记录毫不留情。他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杀气和决断力,为人生之患与时代之罪留存了一份重要的文学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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