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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华

来源:   时间 : 2015-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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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华(1942— )湖南嘉禾人,著名作家。曾任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山川呼啸》、《芙蓉镇》以及《古华中短篇小说集》等。长篇小说《芙蓉镇》获矛盾文学奖,《爬满青藤的木屋》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

  大山里走来的古华

  古华是我所景仰的当代作家,他获首届“茅盾文学奖”的长篇小说《芙蓉镇》我已读过多遍;读这脍炙人口的作品,真是一种艺术享受。多年来我们一直注视着他和他的作品,并多次向他组稿。今年三月,他终于把近年来的中、短篇小说集交我社出版。

  但始料未及的是,他坚请我作序,我却之再三,他仍一次次热情地嘱记。于是我想恭敬不如从命,就斗胆写下如下的读后感,权且为序吧。

  古华是从大山里走来的,他的作品也是从大山孕育的。《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等饮誉文坛的佳作,无一不是“自己的声音”,——独特、深沉、迷人的节奏和旋律,给人们谱写出一曲曲动人的乐章;中篇小说《相思树女子客家》、《蒲叶溪磨房》、《雾界山传奇》以及短篇小说《五彩石》、《乡里来的画匠》等,引起文坛的强烈反响。

  时代生活的发展和变化,使古华面对严峻的社会现实不懈地探索;时代前进的足迹,在古华坦荡的胸怀中激起深沉的回响。他敏锐地、机智地观察着迎面扑来的新浪潮,细心地品味着流逝的岁月,思考着错综复杂的社会人生的内在联系。这一切,使他的近作更为清晰地划出社会前进的轨迹,显示出更深的力度。如果把古华近期的作品与前期的做比较,就不难发现其创作上的一个突变:现实主义的意识更强烈了。他的创作的聚光镜紧紧对准急速变化的现实生活,有着浓烈的时代感。

  这种时代感首先表现为作者的强烈的使命感。古华不仅把视线对准现实生活,而且能够准确说出他感受到的东西。换言之,他敢于直面人生,揭示生活的底蕴。别林斯基说:“我们要求的不是生活理想的标本,而是生活的真相。”给世人呈现社会“生活的真相”,这是现实主义作家思考的严肃命题。古华通过《云烟街夜话》中的原县委书记环珲的口,说出了他创作的题旨:“世界应当归于讲真话的人。”古华的近作较之过去,在题材上作了更多方面的开掘,反映的社会面更广泛了。他既热情地讴歌改革浪潮对传统的保守势力的冲击,又敢于针砭时弊,对阻碍四化的种种势力进行无情的揭露和鞭挞。这就构成了他作品的真实感和艺术感染力的基础。

  古华有的小说篇幅短,乍看上去似乎是随感式的,其实,这些作品大都表现出作者对生活的观照,寄寓了作者对人生的某种理解。《议价鱼》写表姐妹俩关于老人的有趣的谈话。作者似乎随笔开点小玩笑,但就在这随手点染的故事中,给予人们的是苦涩的笑,辛酸的笑,读后令人思索。在《雾界山风月》中,作者表面上写“风月”案的变化,实际上作者是着意揭示世人世相,对庸俗的价值观念作辛辣的讽刺。

  古华一面用冷峻的色调表述了对那些自私、狭隘的市侩哲学的鄙视,一面以掩饰不住的激情,由衷地赞颂了在新时代潮流冲击下勇于摆脱精神负荷、跟世俗观念决裂的人们,使他的作品产生了新的意蕴和有别于他前期作品的特殊韵味。《乡里来的画匠》描写了一个画匠在社会中拼搏,艰辛地寻求生活的真谛和信念,当他在人生旅途作艰辛跋涉之后,他感到了农村向他展示的美好前景,便毅然辞去艺术馆的职务,回到农村去。画匠寻求的不仅仅是生活的归宿,更重要的是他寻求到人生的价值和尊严。作者巧妙地在生活的美和丑的撞击中揭示人物心灵变化的轨迹,为人们提供思索和想象的广阔天地。

  值得称道的是,古华在反映现实时,总是力图准确地把握时代发展的总趋势;在描绘出社会前进中的艰辛步履时,不忘给人透示一种积极的、向上的力量。《蒲叶溪磨房》、《相思树女子客家》是古华近期的力作,也是他直接拥抱现实的作品。《蒲叶溪磨房》是写复员军人莫凤林回家乡搞改革的风风雨雨。《相思树女子客家》写观音姐在接管经营相思树客店的复杂斗争。莫凤林也好,观音姐也罢,横亘在他们面前的都不是坦途,旧的生产方式和旧的习俗、旧的观念紧紧扭结在一起,向改革者发起反冲击。可贵的是,作者并没有简单地把丑恶势力加以展览,而是着意描绘改革者不屈不挠地探索生活之路,奋然前行,在寻找生活真谛中悟出了人生,或者说时代的总主题:改革将在弯曲崎岖的道路中前进。

  有一次我在与古华谈话中,谈到他创作的美学追求时,他说:“塑造山村特有的女性形象,给人以生活的美感,这是我一以贯之的追求。”的确,古华从步入文坛开始就着力塑造各种类型的女性形象,给人以深刻的印象。

  人们不会忘记那在“左”的思想重压下挣扎、在阴霾满天时渴求生活和爱情的一线亮光的芙蓉姐,那在丈夫愚昧横蛮的桎梏下渴望一点点精神文明的盘青青,那历尽艰辛渴望摆脱贫困生活的秀秀和亮妹……这些生活在那艰难的岁月的女性,她们在极度困苦中,心灵上仍亮起追求新生活的火花,她们竭力为摆脱身上的传统重荷而奋力拼搏。青春的启蒙、爱情的呼唤及其浑厚的社会内涵,使这些质朴的女性形象永远留在读者的记忆深处。

  近年来古华对女性形象的塑造和美学追求又有新的发展,透示出作者对时代和生活的新的感受,传递出新时代女性要求在更大程度上自强自立的新信息。在他以往的作品中,不少女性是以追求建立自由自主的、完美幸福的家庭生活模式为中心而展开矛盾冲突,这对封闭状态的、古老而又患有封建痼疾的山村社会来说,无疑有着振聋发聩的前冲力,这不能不说是古华作品的撼人心弦的魅力所在。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山村政治形势发生剧变,古华对新时期的女性生活、爱情以至心灵深处的变化进行艺术追踪、思辨,他发现变革波涛在女性思绪中引起强烈的感应,她们对人生,尤其对女性的人生价值观念也有急剧变化,这就是新时期女性力图在更大程度上摆脱以家庭为中心的、单一循环的生活方式,追求更高层次的完美。她们在精神上不再仅仅寄托于一个美满的“家”,生活道路上不再遵循“姑娘—媳妇—母亲”这种单一的妇女生活模式,而是以女性特有的敏感,谛视生活,感受生活,并且力求像男子一样投身到政法生活的漩涡之中,主宰自己乃至时代的命运。

  受到好评的《相思树女子客家》是一部以一群女性为描写对象的中篇小说,作品中的女主角观音姐是颇具才能的会计,她有苦涩的爱情,为此给她心灵上蒙上了一层“污垢”。她好容易获得了与广东司机结婚的条件,但她却不甘走历来妇女所走的路,偏偏去捅马峰窝,到“相思树女子客家”当店长,自行其是,搞改革,揽承包,遭到公社书记的夫人等权势人物的围攻。尽管最终她含着辛酸的、委屈的泪离开了相思树客家,但作品揭示的却是不可忽视的新内涵:女性不仅祈求有美好的爱情生活,而且企求跻身于历来为男子汉们所把持的政治领域,要求有更为充实的政治生活和精神生活。如果说观音姐是以改革失败而告终的话,那么《蒲叶溪磨房》中的新女性赵玉枝却是以敢于涉泳政治漩涡,以强者的姿态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显示了新时代女性跟陈腐的世俗观念决裂的进取精神。

  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发展,山村固有的、单调的、闭塞状态的生活节奏、生活方式等都产生一系列的变化,生活色彩更加浓烈、多样,引起女性的生活观念和道德观念的变化。作者敏感地捕捉这些女性心灵深处的细微变化,使女性的形象富于内在的、厚实的神韵。

  在古朴的山村,女性是以服从忍耐、贤妻良母为最高的道德规范的,谁要越雷池一步,就会被视为异端、邪恶和祸水。可穆莲阿妹(《雾界山传奇》)却不管这一套,她没结婚,领养了老书记遗下的年纪仅比她小几岁的两个孤女,她要她们叫她“妈”;她敢于跟青皮后生打情骂俏,给单调的生活加一点调剂品;更使人惊异的是,在老书记的追悼会上,她领着两个女儿,昂然步入灵堂,公然以“家属”身份发表即席讲话,大煞正人君子们的“风景”。那个性格开朗的赵玉枝,穿起紧身尼龙衣,挺胸昂首跟男人“社交”,叫男人们来个“拜拜”;不仅如此,她竟敢插足于老支书爱女杨叶叶和莫凤林之间,她以新的生活观念和道德观念征服了莫凤林。古华以往的作品,侧重于揭露和抨击旧的陈腐的道德观念对女性精神和肉体上的摧残,揭示妇女在封建道德禁锢下的命运悲剧,而今基于对变革过程中女性的内心世界的深切理解,他的近期作品的笔触着重于女性掌握自己命运后用新的生活观、道德观对封建的陈规陋俗、愚蠢的道德观念主动发起攻击。对照一下他前后的作品,就不难领悟作者对女性形象描写的侧重点变化及其寓意所在。

  古华说:“我没有简单地写一个妇女的命运,而是借助一个小镇的小社会,来描绘出一卷当代南方农村深刻变化着的风俗民情画。”确实,他总是把女性置于一个小镇、小山村、小林场或小客店浓缩了的社会中来描绘她们的命运;同时,又通过人物的命运来折射大千世界的变化,揭示时代发展的趋势。这就使作者对妇女命运的探索涂抹上浓重的政治色彩和时代特色。换言之,作者对女性形象描绘有着丰富的社会容量,与一般描写儿女风情的作品显然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如许多评论家所述,古华的作品有着特殊的艺术韵味。他是一位有特异风格的作家。他善于思考——对生活和艺术的思考。对生活的思考决定他的作品的深度,对艺术的思考使他的作品更有力度。我以为,古华在创作中时常思考的艺术角度,是使他的作品富于艺术生命力的重要原因。

  绘画艺术中极重视透视法。画家总是站在一定的角度观察事物,进行艺术构思。小说创作也有一个艺术角度的选择问题,无论是题材确定、主题开掘、人物塑造等,都有一个艺术角度问题,只有选取最佳的表现角度,作品才能舍俗出新,别具一格。

  首先有一个作品总体的构思角度问题。在营建艺术之宫时,无论它或宏伟或玲珑,都必须首先考虑总体构思。古华的那些较优秀的作品,都很讲究这点。《蒲叶溪磨房》反映了湖南山村变革的艰巨性和复杂性。它没有大起大落的情节和气势磅礴的宏伟场面,而是用“以一斑窥全貌”的手法,仅撷取一个小磨房新旧替更的角度,从老磨倌眼里看世态的变化:他在磨房干了六十多年,如今改革之风吹进山里,儿子莫凤林竟无视他对磨房的情感,把老石磨挖出来搬到角落里,代之以隆隆作响的机器,这暗喻的时代音响,震碎了老磨工的心。作者就从这样精巧的角度,巧妙地描述了人们心灵的波动,显示出中国农村发展的趋势。《雾界山传奇》总体构思也极妙。作者似乎在讲一些深山老林的传奇故事,论古道今,扑朔迷离,而所有这一切都服从于作家的总体构思:通过一个个似散非散、似断实联的故事追昔抚今,反映雾界山整体社会中的风云变化、人世沧桑,含蓄地传递出作者深寓的生活感受与意蕴。

  其次,作家对生活的观察角度也颇具匠心。伴随生活的不断丰富和发展,作家观察生活的角度也更广泛了。作家总是多角度、多视点地探视生活,总是根据题材来选择具体的站位角度。在《议价鱼》、《天涯防鲨网》、《凤爪》等篇中,作者是以普通人的身份来观察生活的。《议价鱼》中,“我”站在极普通的生活场景中,摄取市民生活的一隅,通过排队卖鱼听取两个妇女即席随谈,生动地再现出普通市民的心绪和生活方式;在《五彩石》中,作者仍以普通的身份出现,但具体站位角度又不尽相同,“我”不是混迹于平民百姓中来“平视”市民生活,而是以石工身份来仰视官场作风。由于观察对象的变化而相应地改变作者的站位角度,使艺术描写增添了新鲜感。在《云烟街夜话》中,作者巧妙地变换观察角度,用荒诞派手法,写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原县委书记环珲魂游旧地,居高临下地审视过往和现今的一些干部生活,这就更为清晰地透视出生活的真谛。在古华的近作中,更多的是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冷静地观察、思考生活,因而对生活把握得更为准确、有力。

  在艺术构思上,作者富于变化的没有拘泥于一章一法,而是多方面多层次地表现生活。他的作品,既有传统式的娓娓动人的叙述故事,也有生活偶感而铺排成篇;既有倒叙插叙相互交织穿插而使作品厚实,也有吸取荒诞派手法增加作品的色调。他有时仿佛在从容不迫地观察生活,对生活似乎带有一种距离感,但艺术表现时又显得那样从容不迫、质朴自然;有时他在叙事中出其不意地打开感情的闸门,一股激情,犹如江河奔腾,直冲而下,把生活的真相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使作品产生一股撼人心弦的艺术力量。不同的立意,要从不同的角度去开掘;而选取最佳角度,是达到最佳艺术效果的首要条件。古华在这方面的探索,可以说为人们提供了可贵的艺术经验。

  有一次,古华告诉我《蒲叶溪磨房》获《昆仑》1984年优秀作品奖。但他没有多少欢悦,而是带着惋惜的心情说,近年来,他总是写得仓促,有几个稍有分量的作品,由于许多编辑部索稿甚急,没有让生活和作品沉淀一下,没有冷静下来思索和修改,使作品没有达到更高的水平。

  诚然,纵观古华的创作,《芙蓉镇》、《爬满青藤的木屋》、《浮屠岭》、《金叶玉莲》等无论在思想深度和艺术上堪称他创作的高峰,在我国当代文学史上占有一定的地位,但此后的作品,包括近年来社会上反响强烈的《蒲叶溪磨房》、《相思树女子客家》等中篇力作都未超过这个水平——尽管它们在某个方面较前些年的作品有所突破,但跟读者对作者的期望还是有一定距离的。作者跟我解释说,他这几年的作品,是为写第三部长篇小说而练笔的,再加上有些编辑部催稿甚急,容不得作者细细推敲润饰,这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作者想尝试多种艺术手段。既是“尝试”,当然不免有粗疏之处。从古华近年来的作品,可以看出作者在艺术上的多变,这对丰富作者的艺术经验无疑是有益的。

  然而我们也不能不注意到,在他的近作中,除了几个中篇内容颇为厚实外,不少短篇内容单薄,有的甚至流于空泛。一般说来,在他的中篇里的人物写得较好,而在短篇中,很少有站得起来的人物;对被鞭挞的人物形象的塑造,也可以看到类型化的痕迹。这里是否存在这样一个问题:生活库藏少了,因而作者不能像他写《芙蓉镇》时那样,在丰富的生活宝库里随意挑取自己所需要的“软件”,使之在创作的原野上,跃马扬鞭,纵横驰骋。

  以上揣测如果成立的话,那么,我想作者所面临的一个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就是:要回到生活底层中去,回到作者的雾界山去,到林场、到客店、到山野人家去,重新认识、感受和观察生活。作者经过多年来的创作实践,在艺术上无疑已积累了相当多的经验,能驾驭更大更复杂的题材,如果作者在深入生活中不断丰富自己的素材宝库,我想我所景仰的作家古华定能达到更高的艺术境界。我和广大读者一样,都在期望着。

  (原载中短篇小说集《雾界山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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