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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春来:岁月悠悠

来源:刘春来 益阳文联公众号 2018年7月13日   时间 : 2018-07-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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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确凿是1975年的冬天,具体哪天记不清了,只记得那天阳光灿烂。灿烂是有原因的:公社居然要我到县里去开会!那时候打通知都是开广播,树在田中的喇叭一响,全公社哪个角落都听得到。广播响起时,我正在资江河里起大粪。大粪是紧缺物质,一般生产队想搞搞不到,我们知青点有知青家长是肥料局领导。大粪先用船运到码头,再起肩往山里挑。远也不远,十来里崎岖山路就到了。我手握粪瓢心里纳闷:县里是开农业学大寨誓师大会,去的都是三级干部,我算个屌呵?是不是搞错了?战友们就猜:肯定是你在知青办有关系!他们认为我会代表知识青年。第二天到公社集中才搞清,我没有那个资格,我只是作为“工农兵业余作者”去“听精神”的。什么叫“听精神”?就是旁听掌握会议精神,以后落实于文艺创作。

 

  上县里开会有会议餐吃,招待所炒菜真的放猪油,还发误工补贴每天八毛。能享受到这样的待遇,要感激《资水》杂志的老前辈曹毅前先生。

 

  下放农村不久,我偶然看到一本《群众文艺》,上面尽是快板、对口词,也刊登一些诗歌,最后面一页印得有“欢迎投稿”。研究这本刊物,我搞清了地革委下面有个政工组,再下面有个宣传组,再下面有个文艺工作室,文艺室管文艺创作。还搞清了室里的几个老师,其实就是“文革”前益阳文联、益阳群艺馆搞创作的那些人,其中就有曹毅前老师。我小时候就读过曹老师的诗歌,就想:快板、对口词估计比较难,于是就决定:写诗歌!写了就寄,不就是八分钱邮票吗?下放第一年,知青每月有三块钱津贴,钱不是问题。后来又搞清楚了:在信封的右上角标注“稿件”二字,只须贴三分钱邮票,钱就更不是问题了。

 

  还没有支出三毛钱,就找到组织了。现在想起来对不起曹老师。我开始写的那些所谓诗歌都不长,比如“知识青年是棵苗,贫下中农把水浇,毛泽东思想阳光照,扎根山乡不动摇”,又比如“火红的太阳红通通,毛主席登上天安门,伟大领袖挥巨手,全国人民向前进”,但曹老师回信辅导,那字数就肯定是我的好多倍。从他的信中,我知道了诗歌并不就是乡下的四六句子,要讲究“十三辙”,“中东”和“人辰”可以押宽韵,还知道了主题、意境、“形散神不散”等无数新名堂。无知人胆大,我一天写得出半皮箩诗歌,又买得起邮票,发狠寄,这要耗费他多少精力呵?几箩诗歌经他挑选修改后,《群众文艺》先上,省知青办有个《湖南知青》又上,战友们就开玩笑喊我刘诗人,公社、区里也发现我了。当时各级都有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各级都爱搭个土台子就搞会演。会演要编演唱资料,领导认为我“地区省里都上了文章”, 演唱资料还不会编?我当然不会客气,公社和区里抽调人,不挑大粪也照样记工分,还有戏看,可谓物质精神双丰收。我也没有辜负领导的期望,从三句半到对口词,到益阳丝弦再到花鼓座唱,什么都敢写。当时的经典演唱资料《两老口学毛选》和《逛新城》之类,看几遍就掌握了要领,拿过来,按领导讲的,结合区里、公社的革命大好形势改一改台词就行了。演得好不好,那是演员们的事。

 

  就这样,曹老师领我进了文艺之门。

  

 

  曹老师培养我,李老师也来培养我。

 

  李老师叫李敏生,文艺室管小说的。某一次省出版社来益阳组稿,李老师将我也叫去住进了招待所。有油水的三菜一汤不能白吃,我胡诌了一个小说《反修堤上》。主题按出版社的要求:贫下中农要学大寨修大堤,阶级敌人搞破坏。艺术上按样板戏“三突出原则”来操作:在所有人物中突出正面人物,在正面人物中突出英雄人物,在英雄人物中突出主要英雄人物。我年半初中只读完一本毛主席语录,学了一本《工业基础知识》、一本《农业基础知识》,搞得这么复杂的路子清?几万字的的小说是李老师戴着眼镜,帮我一大段一大段改出来的。李老师不但帮我改小说,还关心我的成长。后来他知道了我出身不好,总在担心招工时会没有工厂要,就鼓动我不要多想,干脆读大学算了。他给我讲了一个例子:有一个优秀的工农兵业余作者,泉交河镇上下放的,出身也和你一样,但他有特长,散文上了湖南日报,影响好大呵!后来就推荐上了湖南师院。李老师说,小刘,出身不可选择,但道路是可以选择的。明年招工农兵学员的时候,我们向你们县推荐你!若干年后,小刘变成了老刘,老刘和原来益阳县文教局的老干部闲谈中得知,当年地区文艺工作室是有“领导“向他们鼓吹过,说你们县里的小刘很不错,建议如何如何。当时文艺室的“领导”除曹、李两位外,还有管戏剧创作的吴老师,管电影创作的是梁老师,还有一位高老师都关心过我,下县时都有可能为我鼓吹一下,我只能在此向诸位一并致敬了。

 

  李老师后来也像曹老师一样,老给我写信。故事呵,情节呵,人物呵,矛盾冲突呵,说的都是关于小说创作的知识。有一回信封里还掉出十多张邮票,他是想为我节约开支呢。

  

 

  李老师讲的那个优秀的“工农兵业余作者“,后来也成了我的老师。

 

  这就是徐静老师了。当年他不但写散文了得,写演唱资料更是高手。他写的一个宣传计划生育的三句半,流传在各个公社的毛宣队,我至今都记得其中一段:一个最好,两个多了,怀上三个怎么样办?刮掉!——想想罢:月色蒙胧,在人民公社的土堆子上,四个小伙子敲着响器,咚咚铲咚咚铲不紧不慢,突然“铛”的一声锣响,暴出来后面关键的半句,是不是效果奇好会笑翻全场?徐老师是我们的偶象,我第一次见到他是在迎风桥旅店。当时他还没有毕业,县里毛宣队(其实就是县剧团)急需一个剧本,县领导就向师院为他请了创作假,他回来急赶一个叫《两担红花籽》的花鼓戏。这当然是上天安排的,否则益阳那么大,他为什么偏偏落店迎风桥?须知从知青点到迎风桥,只有区区两三个小时的山路。耽搁一天,也只少记十个工分,损失九分钱。机遇是要抓住的,我记得那是一个阴天,风清云淡。徐老师当时还是一个大帅哥,大帅哥谈笑风生滔滔不绝,讲了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两种创作手法的区别,好像还讲到了“不反抗”。 “不反抗”是在讲托尔斯泰时带出来的。他说托翁作品不提倡以恶对恶,人家打你的左脸你连右脸也送上去,迟早会感化人家,世界就会渐次美好。我现在知道了,这个话题在当时应当属危险话题,体现的是基督思想,远不在当时的红色框架内。那时候的人们,大都还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这就说明徐老师那时候就“兼收并蓄”了。徐老师讲文学和报纸上讲的有点不同,报纸只讲鲁迅和郭沫若,我就只知道鲁迅和郭沫若,哪里知道托尔斯泰、普希金也是作家呢?周立波知道,赵树理就不知道了。至于《红与黑》《三个火枪手》等等,都是第一次听说。徐老师也不问问我读过这些书吗就开讲,使得我发现了他的一个秘密:他写三句半只是表象,认真读书,读很多很多书,做足文学上的准备才是他的真像。告别徐老师,我没有直接回知青点,我忍痛搭车进城,到县文化馆借书。管书的阿姨知道我是“工农兵业余作者”,尽我用黄书包背书。可惜当时的文化馆没有徐老师说的那些书,我只背回了《金光大道》和《海岛女民兵》。以后我就有事做了,日里想方设法搞徐老师讲的那些书,夜里点个蓝墨水瓶子做的煤油灯窝在帐子里读,被大帅哥徐老师一席话害得苦不谌言,常常出早工的时候两眼通红。

  

 

  《资水》杂志筹办的时候,我已经是益阳师专中文专业的学生了。我上课心不在焉,主要看小说。这时候徐老师讲的那些书都有借的了,还不舍命读?班主任批评我就在心里想:要怪你去怪徐静。当时徐老师毕业已回益阳,和曹老师一起在筹办《资水》杂志,不多读点书和他会无法对话的。有一天他叫我“来一下”,问过我读了一些什么书后,就希望我在《资水》创刊号上露一下脸。当时我已读了好多小说,正要一试身手呢,那还有讲的?写!时间紧迫呵,从那天起学业我就只应付一下了。鼓捣了一万多字送到编辑部,曹老师、徐老师、还有新来的王一飞老师都讲不错,后来他们三个人大约都分别改了一遍,基本上就像一篇小说了。标题好像还是曹老师最后拍的板:《爱情的天平》。《资水》一时半还出不来,也不知是哪位老师就向省里《湘江文艺》推荐了。放在现在,这种推荐是不可能的,因为有个谁首发的问题。当年培养人是第一要务,于是我的小说处女作就先在《湘江文艺》发表,再在《资水》创刊号做了头条。刊物在师专一传阅,我的班主任再不批评我了,看见我笑眯眯。

 

  岁月悠悠,我后来做记者编副刊,写短篇写中篇写长篇,和上述各位老师的情缘一直不断,和《资水》杂志情缘也一直不断。情缘太长太长,全都写出来非长篇不能胜任,那就暂且打住吧。《资水》杂志是人办的,感动和感激必落实到具体的人身上才有意义,所以我这篇小文只能从较早的时候写起。因为我接受诸位老师的启蒙,是从《资水》还没有创刊的时候就开始了;而也可以说,没有诸位老师,也许就没有《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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