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网生性、经典化、学科归属与网络文学的本土经验:当下网络文学研究的问题困境及突围

来源:《当代文学批评》 | 房伟   时间 : 2025-1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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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本文讨论了近些年来网络文学研究之中,有关经典化、网生性与学科归属等焦点问题,并指出这些问题背后,是中国经验本土性与域外文化影响之间的复杂博弈过程。坚持以中国本土经验为主体,并非狭隘关门主义,而是坚持将网络文学问题与中国语境独特性相结合,在此基础之上,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只有如此,才能有效阐释复杂网络文学现象,将网络文学融入中国文化积极建构。关键词:网络文学;经典化;网生性;中国经验中国网络文学经过几十年蓬勃发展,已成为一种现象级文学场域力量,无论文学规模、受众人数和影响力(包括海外影响),都呈现出超常规发展态势。从2023年数据来看,中国网络文学市场营收383亿元,网文出海总量达到69.58万种。2023年网络文学海外活跃用户总数近2亿人,其中“Z世代”(指出生于1995年至2009年的年轻人)占80%,覆盖全球大部分国家和地区。截至2023年末,海外平台培养海外本土作者近百万,创作海外原创作品150余万部[1]。欧阳友权认为,网络文学已成为中国文学“主流”:“中国网络文学已被视为‘世界四大文化现象’之一,即把它与好莱坞大片、日本动漫和韩剧相提并论,成为一种世界级文化现象。中国的网络文学有了三家上市公司,即2015年在深交所创业板上市的‘中文在线’,2017年9月上交所上市‘掌阅科技’,还有2017年11月在港交所上市的‘阅文集团’。全世界没有哪个国家有文学上市公司,只有中国有,并且是网络文学公司,这也显示了中国网络文学在全世界的地位。”[2]从文学上市公司,到世界级文化现象,中国网络文学已非常繁盛,然而,网络文学研究、阐释,学术界却出现“失语焦虑”。虽然欧阳友权、邵燕君、夏烈、黎杨全、许苗苗等学者做了大量扎实有效的工作,但总体而言,学界对网络文学还存在争议,对它是否具有文学性,能否成为经典,以及如何被研究,都存在激烈意见交锋。这也使得网络文学研究处于尴尬境地,一方面,很多传统学者对它很陌生,甚至斥其为“装神弄鬼”“垃圾文学”。例如,陶东风指责玄幻小说:“《诛仙》为代表的走红玄幻文学不同于传统武侠小说最大特点是‘它专擅装神弄鬼’,所谓‘幻想世界’是建立在胡乱杜撰的魔法、妖术和歪门邪道之上。玄幻文学是为装神弄鬼而装神弄鬼。”[3]另一方面,经过代际发展,更年轻激进的青年学者群体中,网文研究更倾向自说自话,形成“亚文化”小学术圈子,以“网络术语”替代规范性学术语言,也较排斥与传统学者的交流互动。这些情况,无疑令人深思且担忧。以下,笔者将从几个角度梳理网文研究的问题困境,并尝试提出应对策略。一首先,网络文学特性是网生性还是文学性,这是困扰很多学者的问题。有的理论家强调网生性,如欧阳友权、安文军、金振邦等都认为,网络文学具后现代文化烙印,甚至网络文学就是“后现代文学”。后现代性与媒介性结合,凸显了网文“网生性”论调。韩国学者崔宰溶就认为:“‘网络性’则指某一(超)文本或某个人的(文学)行为在网络中所获得的独特意义和特征。该概念用以克服‘作品’、‘文本’、‘超文本作品’等传统文学概念的局限,把握网络文学的流动的、运动的状态。”[4]作者匿名论、受众决定论、场域互动论、无限生成论、永恒在场论等特质,即为网文本质。这种论调强化网生特质,强调“媒介特征”,既符合后现代文化削平深度、抹平雅俗界限、碎片化符号狂欢特征,也符合从麦克卢汉“媒介即讯息”出发的,文学研究“传媒学化”倾向。这种后现代化传播学研究方式,忽视甚至否定网文的“文学特征”,进而否定网文经典意义。以网生性为网络文学本质的学者看来,二次元、元宇宙、数据库写作等倾向,才是网络文学,乃至未来文学发展方向,“文学性”不过是印刷文学体制下某种“残存幻觉”。但是,“网生论”批评家,往往无法解决几个问题,一是媒介变革给文学带来新内容和形式,但传统文学内容和形式,是否就在此断裂中“彻底死亡”?二是未来文学发展样态更多元,但文字这种非直接性的、抽象表意方式,是否也会消亡?如果文字消亡,未来文学标准又在哪里?人类历史也曾经历泥版、竹简、羊皮纸、现代印刷术等传播媒介形式变革,文学内容和形式虽发生很多变化,比如,现代长篇小说兴起就与古登堡时代现代印刷业有密切关系,但是文学对于人性的描写,对于人类情感和思想的描述,文学作为语言文字表达人类理解世界的独特形式,依然有相对“一以贯之”的标准,比如,文体多样性追求,精确、集中与强烈表现形式创新,人类“爱恨情仇”基本情感表达。梁启超所言“小说或想象理想世界,或描写现实社会”的特征,依然会在媒介变革中以不同形式被保存,无论“虚拟实在”如何侵入文学与人类生活。单纯鼓吹媒介意义至上,不仅取消了文学存在意义,进而可能取消人类“生存确定感”和创造能力。美国批评家柯比,曾将网络虚拟生活形容为“数字现代主义”,认为其有幼稚化、伪主体性、表面真实、重复叙事等消极特征,并认为“网络数字文化比后现代主义”对人类文明更具潜在威胁性。[5]同时,中国网络文学形态多样而驳杂,体现了文化产业与新兴媒介的结合,象征资本与产业资本的联系,以及通俗传统与新媒体技术的结合。早期网文“超文本链接”“多媒体并置”策略,仅是实验性文本,并非目前网络文学主流,而带有数据库写作性质的作品,也不能代表未来网文发展方向—伴随着媒介发展,当一切文本都从纸质转换为网络文本,对“网络文学”的讨论就会转换为对文学本身的讨论。所谓“网生性质”,应指作品在网络平台发表、流通、接受,有强烈“媒介融合”与“大众交流”的网络生存特殊语境感。这期间有后现代成分,也有来自现代主义的加盟。因此,网络文学首先是“通俗文学”网络语境新发展,而后是文学本身的发展,而不应该用后现代主义媒介观以偏概全。当然,一味强调网络文学“文学性”,也会陷入另一个陷阱,即“削足适履”,简单以现有文学标准套网络文学样态,忽略网络文学差异性的做法,既无法很好阐释网络文学特质,也易导致对网络文学“污名化”处理,将之排斥在文学研究话语圈外。由此,关于网生性与文学性的争论,也引发了第二个困境,即经典化问题。二“经典化”问题伴随网文成长,至今仍争论不休。知识领域典范性、权威性著作,通常被称为“经典”。开创某领域,原创奠基性著作,被称为“经”,如《易经》,“典”指重要文献典籍。文学场域,经典多指经过时间淘汰,具有强大美学典范意义作品,如脍炙人口的唐诗宋词。进入现代,人们对于“经典”的认知标准不断滑动,更加多元化,“经典”危机自此而现,利维斯写了《伟大的传统》,讨论奥斯丁、乔治·艾略特、詹姆斯、康拉德等西方“伟大经典”谱系。布鲁姆更强调经典永恒作用,构造“影响—焦虑”“冲突—竞争—超越”两阶段论经典谱系生成模式。文学现代经典命名体制,经由精英化、雅文化体制命名。比如,夏志清的《中国现代小说史》,致力于“优美作品之发现与评审”的经典准则。现代文学经典命名,永恒性、主题深刻性、文学本体美等标准相对稳定。当下语境中,由于出场方式、受众分类、命名方式等不同,人们对经典认识越来越多样化,比如,网络文学能否经典化问题。有些学者认为,目前网络文学没有经典,如欧阳友权认为,网络文学难成经典原因有:一是数量与质量不匹配,二是网络文学过度商业化,三是技术和艺术不平衡。[6]然而,在另外一些学者看来,问题关键不在于回答“网文能否出现经典”,而在于“网络文学经典标准”与“经典概念的有效性”。邵燕君试图将网文进行断代,划分为“传统网文”与“新网文”来解决网文经典化问题。她认为“网络文学之所以被人们解读为‘通俗文学网络版’,其实出于其作为‘印刷文明遗腹子’惯性。从某种意义上说,那些显示了网络文学高度和深度的经典性作品,代表的是网络文学‘古典时代’的成就”。[7]“新网文”中“二次元”“数据库”“爽点”“粉丝”“类型”等标准,才代表新发展方向,传统网文代表的印刷霸权话语体制残余,必将随网络文学数据库化解构:“无论‘宏大叙事’还是‘拟宏大叙事’都不过是可供拆解、挪用、进行‘二次创作’的数据库素材。”[8]邵燕君进而提出网络类型小说经典标准,即典范性、传承性、独特性和超越性:“典范性表现在,传达了本时代最核心的精神焦虑和价值指向,负载了本时代最丰富饱满的现实信息,并将之熔铸进最有表现力的网络类型文形式;传承性表现在,是该类型文此前写作技巧集大成者,代表本时代巅峰水准。首先获得当下读者广泛接受和同期作家模仿追随;独特性表现在,充分实现该类型文的类型功能基础上,形成具有显著作家个性文学风格。广泛吸收其他类型文以及类型文之外的各种形式文学要素,对该类型文的发展进行创造性更新;超越性在于,可以突破其时代、群体、文类的限制,进入更具连通性的文学史脉络,并作为该时代、群体、文类的样本,成为某种更具恒长普遍意义的‘人类共性’的文学表征。”[9]这个标准之中,类型和受众、数据库等标准都有所体现,“独特性”“超越性”则不可避免与“印刷文学体制”标准,发生某种程度契合,更不要说,“类型化”与“独特性”“超越性”之间的抵牾——这也侧面说明,单纯以“印刷文化”与“网络文化”区分文学经典的内在逻辑困境。与邵燕君不同,更激进的研究者倾向于取消“经典”提法。比如,崔宰溶认为,所谓文学性,不过是某种“作品中心论”观点,应被网络文学共生互动特性替代,既然作品不能成为中心,“经典”也就不存在了:“我不是说在网络文学研究当中我们必须放弃对文学性的一切要求。网络文学也可有文学性,网络文学也可是经典文学作品。我只想指出,除了这个‘作品’所象征的‘文学性’以外,网络文学还有很多不同的文学、文化价值。比如说,通过‘作品’概念,我们很难客观地评价网络文学的商业性、产业化倾向的文化含义。‘点击率’不仅仅是对作品的读者‘反应’,还是网络文学的不可或缺的组成因素,因为点击率是网络文学所谓‘互动性’代表性例子。但‘作品’概念阻碍我们对网络文学这一‘互动性’进一步理解。”[10]这种说法挑战了艾布拉姆斯在《镜与灯》中树立的文学批评四大要素标准,即:① 作品(work),② 宇宙(universe),③ 作家(artist),④ 读者(audience)。但实践操作中,完全忽视作品是不可能的,仅以点击率等受众标准衡量文学经典,也会产生“文化解体”危机—权威标准,特别是精英知识分子经典化标准,将变得荡然无存。与此相类似,黎杨全进一步提出“经典是个伪命题”:“网络文学经典化一直是网络文学研究热点,但这在很大程度上是一个伪命题。文学经典概念及其建构本身是印刷文化产物,这决定了经典的固化特点:‘经典的本质是固定的、独立的、封闭的、模范的和规定性的。’经典的这些属性与网络文学形成根本性冲突。”[11]他提出,文学创作客体意识、编订选集及博物馆体制相对应的静止观念,都倾向于赋予印刷文学以神韵的“永恒光环”,进而与权威话语体系、印刷资本形成紧密结合,服务于经典塑造,而在互动和生活化、开放化网生语境中,经典观念应被淘汰。“反经典”论断有一定道理,但对于“网络媒介”有本质化倾向。“网络虚拟”不是生活的一切,网络也要受现实社会逻辑影响。印刷资本被网络资本替代,印刷精英权威话语式微,不代表网文不会出现新权威话语。进而言之,人类对于宏大叙事的超越渴望,对于权威性与集体性的服从意识,对于规则与秩序的追求,既是人类走出蒙昧、创建文明的重要手段,也是与人类自我意识相伴相生的心理结构性诉求。由此而言,“网文经典”问题,既要警惕“唯媒介论”观点,也要防止简单否定论观点,否认网络文学不存在经典。经典的建立,不仅关乎网文能否形成文学权威话语体系,真正被现有文学体系接纳,更关乎其持续高质量发展,纯粹后现代化“去经典”,不会导致文学的解放与平权,反而会造成人类文化创造力萎缩,出现新结构性文化权力控制手段。塑造经典更需要批评家介入,既要完成“披沙拣金”“深海拾蚌”的本职,认真做好阅读、挑选、阐释工作,也要扩大眼界与心胸,注意传统标准与新标准的沟通与共识建立。比如,“冗长”这个概念,常被认为“非经典”的体现,即便史诗性作品,如果超过一定长度,也会被认为“冗长注水”,然而,网文生产语境,除了存在拉杂现象外,网络文学文本“超级长度”,还代表网生语境审美心理,资本诉求与新叙述技巧的出现。[12]又比如,网络文学民间性特征、现实主义特征,也不应被后现代性讨论所遮蔽。网文发展出玄幻、校园、修真、洪荒、游戏、盗墓、惊悚、悬疑、穿越、科幻、废土、耽美、克苏鲁、蒸汽朋克等数十个类型或类型交叉的亚类型,也出现了一大批优秀之作。从笔者阅读视野来看,梦入神机的《佛本是道》、鲁班尺的《青囊尸衣》、天使奥斯卡的《篡清》、酒徒的《家园》、阿菩的《山海经密码》、齐橙的《大国重工》、何常在的《浩荡》、阿耐的《大江东去》等,有的具有强烈民间文学颠覆异质性,有的延续现实主义风格,有的能在网生性与文学性之间,找到很好平衡。这些优秀作品的阐释与经典化过程,非常不够,网文超大信息量与信息转瞬即逝的特点,加剧了经典化的难度,也对新时代批评家提出了新使命。三网络文学的学科归属问题,也是网文研究焦点之一。早期网络文学研究者,主要来自中国文学二级学科文艺学,比如,欧阳友权、黄鸣奋、陈定家、聂庆璞等,青年文艺学科学者也不少,比如,单小曦、黎杨全、聂茂、许苗苗等,传媒领域学者如郑熙青等,也对网文颇有研究。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出身学者占比较大,如白烨、何平、黄发有、邵燕君、夏烈、周志雄、李玮、汤俏等,也有学者来自通俗文学学科,比如,汤哲声。此外,文化产业研究、创意研究等领域学者,也涉足网文领域。网络文学研究,究竟可归属在哪个学科?通俗文学大家范伯群认为,网络文学是中国古今市民文学链发展到当代的重要一环。[13]然而,不同学科背景学者,对此有不同认知,也体现出不同学科的优势与局限。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注重网络文本细读,以及网文与当下语境的联系;文艺学者多从后现代、科技文化等角度解读网络文学,具体文本研读上有时缺乏说服力;传播学关注网文传播效果和传播媒介特点,但往往忽略,甚至遮蔽“文学”功能;产业资本研究者,更注重大数据建设,依赖图表和模型,具有科学性,但往往缺乏人文关怀和文学性体察;国家政策层面研究者更重视意识形态建构和宏大话语规训,但微观研究不足,也易忽视网文经典价值培养与文学独立性培育。再细分而言,通俗文学学科重视网文追本溯源,从类型化角度,探讨网文血脉传承与类型发展,但传统“雅/俗”二元格局,妨碍了网文研究深入;创意学更注重网络模式创作实践,但缺乏理论提升。由此可见,各学科各自为战,不免在研究方法、研究态度和价值取向产生龃龉,甚至形成“研究壁垒”。这些学科的研究,从各自角度,丰富了网文研究维度,建构了网文研究空间,尴尬也在于,网文具有多维“学科融合”特质,也导致学科归属的模糊性与研究范式冲突。网文既有强烈媒介性、科技性与产业性,也在内在逻辑上,呼应了通俗文学发育,以及中国当代文学的潜在规律。夏烈认为,网络文学发展,是读者受众、产业和资本、国家政策与知识精英四维互动形成的,独特的“文化场域”。[14]即便同一学科内部,对于网文价值与艺术属性的不同认知,也导致认识冲突。例如,很多传统现当代文学研究者,从经典标准出发,对网络文学较鄙夷,认为其是通俗流变余孽,不是“五四”新文学正统,其文学形态粗糙幼稚,缺乏研究价值。文艺学科内部,后现代说、文化研究说、符号科技说也层出不穷,有的学者也将网文视为“文化现象”,而不是“文学现象”。其实网络文学复杂样态,恰符合“大文科”观念,以及取消学科壁垒,实现学科“交叉融合”诉求。笔者建议,把网络文学设置成独立的二级学科,隶属“中国文学”一级学科之下。之所以放在“中国文学”一级学科之下,就是要明确网络文学“文学属性”。科技性、传播性等研究,要与“文学性”结合,否则网文研究可能走入“没有文学的网络文学研究”怪圈,不利于长久发展和后续持久力培养。之所以将之设置为二级学科,就是要与现当代文学、文艺美学、创意学、传播学、产业学等学科相比,获得超然独立地位。大学学科设置,体现专业性和权威性,也对师资队伍、人才培养和毕业生就业提供指导。一个研究领域,从单纯学术研究,走向大学学科建制,既意味该研究领域地位提升,也意味它进入国家人才素质培养的视野范围。这样做有几方面好处,一是有利于确立网文经典意识。大学体制积极介入非常必要。目前有些学校设有网文专业,大多隶属创意写作学或现当代文学专业。成立独立二级学科,可在权威话语层面,形成网文经典化趋势;二是独立学科归属,有利于形成更高效与科学的研究团队,实现“交汇融合”,而不是“各自为战”。这符合网文科技与文学的双属性,符合网文研究跨专业特质,也符合大学学科教育“融合”理念,避免网文给传统学科的不必要冲击;三是网络文学学科,有利于提供新学术生长点,有利于学生就业。这些人才具有更好的学科交叉性和丰富性,更能适应当下学术生产需要,并指导网文创作人才。还有一个替代方案,就是将“网络文学”归于“中国现当代文学”学科,成为三级学科。虽然目前也存在网络文学后现代化激进形态,比如,网络女作家七英俊,就以《有药》《变人记》等系列短篇,获得广大读者青睐。但整体而言,中国网络文学主体,属于新媒介影响的通俗类型文学,即“新类型文学”。同时,网络文学虽有通俗文学属性,但传统“雅/俗”观,又难以完全概括它,特别是科技属性。一方面,时间维度上讲,中国网络文学属于“中国当代文学”一部分,即“新世纪文学”。[15]它与中国当代文学实践存在千丝万缕联系,例如网络现实主义的影响。中国当代文学体制、接受、传播的改变,决定网络文学现状及未来形态。“国家文学”观念,也影响着网络文学发展。无论是国家战略层面,还是作协、文联、大学机构,近些年都表现出对网文发展的重视。习近平总书记在《文艺座谈会讲话》《文化传承发展座谈会》等重要文化会议上,都专门提到网络文学建设,各地成立网络作协,北京大学、中南大学、安徽大学、山东师范大学、南京师范大学等大学,也都成立网络文学研究中心;另一方面,空间维度上讲,中国网络文学,以中国大陆为主体,包括港澳台等地区华语文学创作实践。中国大陆网文创作,从作品作家数量、质量和辐射力而言,都当之无愧成为主体,但台湾蔡智恒的《第一次的亲密接触》、罗森的《风姿物语》等作品,也很有影响。这也符合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的学科现状。由此,将网络文学放置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之下,成为与通俗文学并列的三级学科,既符合网络文学发展实情,又能有效立足当下语境,吸收传媒、产业、文艺学等其他学科营养,在“中国经验”与“媒介先锋”之间找到中国道路的主体性,也是一种替代的选择方案。四以上分析可见,网络文学性质、经典化、学科归属等问题,存在诸多争议。其实还有相关问题,也在学界有诸多困扰,比如,网络文学与文学史的关系、网络文学与体制的关系、网络文学现实主义问题等。这些争议问题,体现了网文研究的潜在逻辑分歧,即网络文学本土性经验与外来影响以谁为主,如何“融会贯通”的问题。这里的“本土性经验”,既包含创作经验,也包括理论建构。中国网络文学理论体系建设,处于一个摸索期。很多批评家也在探索网络文学与传统文学的沟通,比如,邵燕君虽然认定网络文学内部存在“传统与二次元”区隔,认可“爽文”与“粉丝”批评标准,但具体实践中,依然通过年度选本、作家访谈等纸媒传播方式,强化网文经典化过程。邵燕君的《破壁书》与夏烈的《大神们》等访谈录,都有着很强的史料建设意义。应该看到,本土性经验,在目前研究中越来越被学者重视。韩国评论家崔宰溶认定“网络性”是中国网络文学本质属性,但也不得不承认“土著性”是其另一个重要特点,即中国网文是中国当下文化语境产物,与西方后现代电子文化有重大差异:“当今中国网络文学中几乎不存在零散化、碎片化,不存在‘宏大叙事的消失’、‘对中心、对传统价值系统的否定’等后现代特征。令人惊讶的是,我们很容易发现它不仅不具有后现代性,而且它还往往具有完全相反的特征。‘网络文学’可能是后现代的,但它也可能是反后现代的,或具有强烈‘资产阶级现代性’。”[16]虽然批评家黎杨全对“印刷/网络”媒介区隔,有异乎寻常的敏感,拒绝网文经典化命名,但他分析贺麦晓等外国理论家对网络文学研究,也不得不指出“数据库”“后现代”“超文本”“意识形态审查”等理论在应对庞大中国网络文学实践之时,显得捉襟见肘。由此,他提出网络文学研究的“双重视野”观念,即“中国经验基于双重视野:相对印刷文学而言,它是‘网络文学’的经验(先锋性);相对西方电子文学而言,它是网络文学的‘中国’经验”。[17]可以说,虽然网文出现结构性重组,但传统文学体制,包括国家意识形态,期刊与出版制度等,依然发挥作用,且与网络文学之间,发生着千丝万缕联系,这是协商与博弈,竞争与妥协,也是文化领导权与文学合法性的争夺与重塑。“网络文学不是凭空而来”,网文既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影响,科技文化的嵌入,又不可避免是当下文化语境产物,受到文化逻辑制约。网文学术化讨论过程中,有些议题逐渐失效,比如,传统乡土写作、城乡变迁等,但有些问题只是发生转移与深化,比如,大众文化发展、民族国家想象与人类共同体意识、现代性与后现代性、文学传播媒介、文学形式与内容的关系等。由此,坚持以中国本土经验为主体,并非狭隘的关门主义,而是坚持将网络文学问题与中国语境独特性相结合,在此基础之上,海纳百川,融会贯通。只有如此,才能真正有效阐释复杂的网络文学现象,将网络文学融入中国文化积极建构之中。注释1.中国作家协会网络文学中心编:《2023中国网络文学蓝皮书》,《文艺报》2024年5月27日。2.欧阳友权:《网络创作能否打造文学经典》,《上海文化》(文化研究版)2021年第8期。3.参见陶东风:《把装神弄鬼进行到底?》,《小康》2008年第6期。4.崔宰溶:《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困境与突破—网络文学的土著理论与网络性》,北京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11。5.房伟:《不争为乐》,《青年报》,2023年6月26日。6.欧阳友权:《网络创作能否打造文学经典》,《上海文化》(文化研究版)2021年第8期。7.邵燕君、吉云飞、肖映萱:《“古典时代”迈向“巅峰”,“二次元”展开“新纪元”》,《2016年度网络小说.序言》,《小说评论》2017年第2期。8.邵燕君:《网络文学的“断代史”与“传统网文”的经典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1期。9.邵燕君:《网络文学的“断代史”与“传统网文”的经典化》,《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19年第1期。10.崔宰溶:《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困境与突破—网络文学的土著理论与网络性》,北京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11。11.黎杨全:《网络文学的经典化是个伪命题》 ,《文艺争鸣》2021年第5期。12.参见房伟:《时空拓展、功能转换与媒介变革—中国网络小说的“长度”问题研究》《文学评论》2022年第4期。13.参见范伯群、刘小源:《冯梦龙们—鸳鸯蝴蝶派—网络类型小说—中国古今“市民大众文学链”》,《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6期。14.参见夏烈:《中国网络文艺的常识与趋势》,浙江工商大学出版社,2020。15.房伟:《网络文学的文学史书写》,《粤港澳大湾区文学评论》2023年第4期。16.参见崔宰溶:《中国网络文学研究的困境与突破—网络文学的土著理论与网络性》,北京大学博士毕业论文,2011。17.黎杨全:《网络文学、本土经验与新媒介文论中国话语的建构》,《文学评论》2020年第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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