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 时间 : 2017-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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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春雨,元宵过后开春的第一场春雨,没有滚滚的雷声,也没有泼撒般的雪籽,就是雨,下了一夜。 在这一夜的劲风,一夜的疾雨中,人在朦胧中睡去,朦胧中醒来,又睡去,再醒来……到后来,变成了似睡似醒的梦境。
朦胧之中,如影如幻间,仿佛我爷爷正吆喝着:开春了,去做功夫了!于是,年少的父亲背起犁,牵着一条老水牛,水牛背上还披了一件棕织的蓑衣,往潇潇雨中去;又仿佛间,母亲从堂屋的土壁上将父亲曾经穿过的一件蓑衣和一根牛编杆子交给我:田里起水了,要掌田了,去把毛镰大丘犁了吧!于是,我背起那架冬田犁,将蓑衣斗笠挂在犁上,赶着那条显得病怏怏的老牛,也往潇潇雨中去。
来到了毛镰大丘,消瘦的肩膀被冬田犁压得生痛,轻翻领子,颈脖已经发红……田里的水已经满了,枯黄的禾蔸耷拉在水面上,香附子、黄花子、棉花草等野草一个冬天都没有死,现在被湮在水里,却好似要露出水面来。顾不得看这些了,挽起裤角,踏入水中。“春来一日,水热三分;春来一七,水里烙人”,这是怎样的春水哟,根本不是烙人,而是刺骨的冷,一下子,一双脚就冻得通红,脚尖死命地往泥里钻,田泥里的温度要高些。而那条老牛不知道是经历了太多的春雨,还是牠已经接受了牠的命运,居然“哞哞”地叫起来,似在催促我快些,于是,便在老牛的叫声中,扬鞭踏水,奋然前行!
毛镰大丘是刚刚承包到户时队上分给我家的一丘责任田,坐落在一个叫做麻园坡的地方,也是麻园坡山磡下的第一丘,由于伴着山磡,毛镰大丘很不集水,一落雨,满丘水,雨一停,干起壳了。但不管怎么样,毛镰大丘也是我家的饭碗,不种好就会没饭吃,所以,我们全家人都很看重这丘田,对这丘田有着一种深深的依赖与寄托。父亲在世时,他在毛镰大丘将做牛功夫(耕田)的本事传给了我;父亲过世后,我便在毛镰大丘里练着上辈人留给我被视为“根本”的手艺活。
毛镰大丘的背磡边上十来米远的地方,有一条渠道,渠道是集体化时修的,修渠道时的泥土堆了起来,又堆成了一条土磡,在渠与田之间的这些磡与磡、磡与堆的地方,为了固着渠上的泥土不被冲走,抑或是不被崩塌,伴着渠道栽了一排棕树,先栽的棕树长起来了,棕树籽落下来,又长出了小棕树,于是,这地方便形成了一片棕树林。
这片棕树林里的棕树,有高的矮的,高的棕树已经收了好多次棕了,树干的下截留下了道道年轮,灰色或者褐色的棕把上还有被砍伐过的痕迹,充满着沧桑,在那高树之巅,阔大而浓绿的棕叶像一个伟岸的男子张开他的臂膀,在向苍天拥抱,也似在呼唤着遥遥蓝天之下的白云;而那些矮些的棕树,从树的根部就长出了片片拇指般大小的杆儿撑着的棕叶来,杆上还有些粗刺,叶尖如一排并排的剑,向四外张着,在这些剑叶中间,也是一柄向天长着的剑一般的新叶,鹅蛋黄色,有些绒毛,但由于它有剑一般的气质和韧性,倒觉得这矮些的棕树也是有一番精神的。
毛镰大丘的磡边上,有着一个个棕树蔸,这些棕树蔸一半贴着田磡,一半裸露在外,已经发白的棕树蔸全凭根须稳固着,这密密的根须似还在往泥里土里生长。山水从磡上淋下来,淋在蔸上,淋在须上,也淋在了那些已经枯黄的垂落在田磡边的棕叶上,而棕树蔸,却似乎全不在乎,还是以它自己的方式长在磡边。也正是这些棕树蔸,在这里形成了一道田园风景,让周围的人一看就知道,这里就是毛镰大丘。
我对毛镰大丘的眷恋,也不完全是因为这一片棕树林。在这个麻园坡里,毛镰大丘的磡上,原来还有一个很破旧的茅屋,泥筑的墙上嵌着两个早已发黑的木窗,就连屋顶上盖的茅草也变成了灰色,生出了半尺长一根根的菌子来,称为烂茅屋,我就是在这个烂茅屋里出生的,也就是说,麻园坡是我丢胞衣罐子的地方。常言说,野人怀土,小草恋山,麻园坡这个我丢胞衣罐子的地方,留下了我太多的儿时记忆:从这棵棕树下爬到那棵棕树下,抓起一瓣瓣鱼籽般的棕籽往口里塞,看着那棕籽由淡黄的块块变成了黑色的粒粒落下来,落到了土里,落到了磡上,长出了小棕树来,也有的棕籽随水漂走,漂到了毛镰大丘下面的水沟里,却扎根在水沟边,也长出了一棵棵棕树来。
而今,麻园坡里的烂茅屋早已不在,那一排排的棕树林也没了,一条铁路从麻园坡前面经过,将毛镰大丘一分为二。唯铁路边上那几株新栽的红叶石兰,才让人记起,这里原来是有一个大丘的……
“呜”地一声长鸣,一列火车从迷蒙中飞快地向我驰来,将我压得粉碎,上半截身上棕织的蓑衣已然飘散,下半截身子则还飘在空中不曾落地……蓦然梦醒,脑海中隐约浮游着麻园坡下毛镰大丘磡边那一排发白的棕树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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