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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家和:阳雀坡 太多的记忆

来源:   时间 : 2016-10-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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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雀坡,远离喧嚣的古村庄。听这名字,就会想起炊烟袅袅中的田园与村庄,想起高高低低的坡坡岭岭,想起绿树林里的声声鸟啼,想起田园上的阵阵蛙鸣,想起渐行渐远的山里人家以及那些鸡啼犬吠相陪的似水流年。是时,揣一怀乡愁,走进历百年沧桑而风物依旧、古风犹存的阳雀坡,走进曾经的风光记忆而今却近似人去楼空的旧居民宅,寂寞与萧条已是不容争辩的现实。只有脚下的石板小路,眼前的青瓦木屋,长着无名野草的断墙和陆离斑驳的残壁,仍以一种似曾相识的守望,支撑起岁月的起伏跌宕,珍藏着门窗背后的斑斑点点与丝丝缕缕。无论是一怀伤逝或一腔眷恋,都是这阳雀坡带给你的古朴情怀。阳雀坡,是一首用平平仄仄写成的格律诗,一阙用清风明月填就的长短句,吟唱着大清的遗风余韵,记录着民国的如烟往事,以及新中国峥嵘岁月留下的历史画卷和今天的落寞与衰败。

  阳雀坡位于溆浦县横板桥乡的株木村境内,一个普通又不普通的古老村庄。普通,因为它同许许多多的山村一样,青山环绕,挨屋连舍;不普通,因为它自身的历史与文化,虽然它的过往岁月并不都是流光溢彩,但这兴盛衰落过后的从容不迫与释然淡定,却足以让人留连忘返,依依不舍。

  阳雀坡自清·道光年间开始,六座院落陆续依山而起,至今人口不满三百。光阴荏苒,花开花落,两百多年过去了,人世间发生了多少天地翻覆,从努尔哈赤的大清,到孙中山创建的中华民国,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至改革开放后的三十多年,这两百多年的风云变幻,几度改朝换代的沧海桑田,不管城镇乡村,何曾有过置身事外的真空净土,何曾有过远离世道、不染尘埃的人间烟火。但阳雀坡似乎与这两百多年的历史大小节点擦肩而过,甚至照面也不曾打,面貌依旧,院落如故,除了村头那栋建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的砖木结构的屋子,没有一栋新式建筑,而即便这唯一的“新式”建筑,与山外那些小洋楼林立的乡村相比,甚至与坡前坡后的那些新式民宅相比,已是天壤之别。假若没有那栋刺眼的砖房子,没有村前的水泥电杆,这里就是典型的大清岁月,全然另一番光景。这典型的厚古薄今,既是对于以往的珍惜,也是对现实的排斥,既让人不胜明白,更让人不胜感慨。或许,村口那块石碑上“与人为善,取财有道;只许修屋,不准拆房”的先人遗训,一方面让阳雀坡得以“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得以不管风云多变幻,“我自岿然不动”,同时也让阳雀坡固步自封,停滞不前。

  古村,离不开一个“古”字。由这“古”字衍生而来的古老、古朴、古风、古道,构成了古村的全部。悠悠岁月,陈年往事,让这些古色生香的旧时村庄,尽管老气横秋,却巍然屹立,气宇轩昂。古村古而不朽,老而不腐,得益于自身文化底蕴的顽强支撑,得益于绵绵不息的香火传承。

  阳雀坡人全部姓王。王姓自古就是大姓,《百家姓》上排第八位。《百家姓》受制于作者生存的时代背景与政治考量,并非人口数量的真实定位,如按人口,王姓不居前三,也居前五。枝繁叶茂的王姓人丁兴旺,才俊辈出,一大批王氏子孙《二十四史》留名。阳雀坡王氏为“三槐世第”,系太原王氏分支。“三槐”始祖王佑生活在强唐过后的五代十国战乱时期。此人了得,江山几度变色,社稷几易其主,而他却风生水起,青云直上,历事晋、周和赵宋三朝,官从县令累至监察御史、集贤院修撰、户部员外郎、开封知府、兵部侍郎,史称文武忠孝,名躁一时。知开封时有人密奏魏州节度使符彦卿谋反,上欲除之,令王佑出大名“相机行事”,事成以相位许。“三槐”始祖为人正直派,办事公道,套用现在的说法就是实事求是,不唯上命,不投上好。一番明察暗访,没有证据,王据实禀报,并以全家牲命担保,为符洗冤,这让谋反起家的宋太祖赵匡胤很不高兴,许诺一风吹过,改知襄州。临行前,他在自家院落里手植三棵槐树,后世王佑一脉遂称“三槐世第”,“三槐”从此成为郡望。王佑种槐时坦言:“吾子孙必有为三公者”。后人不负所望,儿子王旦官至真宗朝宰相,尔后历代都有他的后人在朝为官。郁闷的王佑终于扬眉吐气,含笑九泉。

  阳雀坡王氏距王佑虽隔一千多年,但“三槐”郡望带给他们的姓氏荣誉,维系着他们的精神世界与生存方式,尽管几曾举家迁徙,辗转千里,分分合合,“三槐”始终伴随着他们流离颠沛。阳雀坡有幸成为王氏一脉的立命与开基之地?我从年过古稀的王身承老人滔滔不绝的叙述中得知,那是因了王家当初一位年轻寡妇无意中的喜出望外。

  年轻女人丧夫,留下的不仅是孤儿寡母度日的艰辛,更有门前挥之不去的是是非非,这让女人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即成众矢之的,落下身败名裂。王家这位年轻寡妇同样感受到某种潜在的危机,闻到了貌似闲言碎语的飞短流长,出于自保,欲择地迁居。一日路过阳雀坡,小儿子大便。荒郊野外没有茅厕,只能就地挖坑,眼睛一亮,竟然挖出了一堆闪闪发光的黄金白银,年轻寡妇的脸蛋儿顿时波光荡漾。不用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于是,这位名冯娥的年轻寡妇从黄茅园湾潭村迁出,阳雀坡从此有了炊烟,有了呼娘唤儿之声,有了与日增大的王氏家业。王身承老人眉飞色舞,脸上笑容如同蓝天上的太阳,温暖着阳雀坡的寂静与空旷,年轻着古老的宅院与门窗。人,只有记住来自何处,才知道要去何方,绝不可像晋国籍父“数典而忘其祖”。

  王身承老人讲的这些是确有其人其事,或是编造杜撰,似乎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体现了一种朴素情怀与美好希冀,重要的是说明了阳雀坡王氏的开基祖母恪守妇道,不失为传统文化称道的贤妻良母,成为后世子孙为人处世的标杆。而国人迷信风水,依风水居家,必家兴业旺,子孙飞黄腾达,尽管这样的认知虚无缥缈,但也深信不疑,接下来的事实,似乎证明了阳雀坡真的地灵而人杰。

  阳雀坡原名阳雀窝,想必因阳雀垒窝筑巢于此而得名。这里三面环山,状如鸟窝,形同满月,这为风水提供了想象空间。而有趣的是当向着同一方向弯曲延伸的两山即将握手言欢之时,却又不经意的嘎然而止,一沟流水,从中穿过,流向山外。这山形地势,有点像易经八卦图中央的图标。有了这个图标,阳雀坡呈现出自成一统的美满,散发出吉利祥瑞的灵光。茂密的翠竹与苍松绿杉浑然一体,掩映着灰墙青瓦以及跃跃欲试的飞檐翘角。村前几丘水田,就是意念中的聚宝盆,财富与好运都在那浅浅的水面上波光闪闪。仔细阅读神龛上的榜文,这一脉王氏子孙在阳雀坡经历了清乾隆这一太平盛世。

  迁徙多出无奈,因战乱、天灾沦为难民,为了活命不得不离开故土,尽管前途未卜,凶多吉少,也只能义无反顾;因经商或奉皇命沦为移民,不得不离乡背井,尽管世道无常,祸福难测,也只能在所不辞。但在另一层面上迁徙也是文化的流动与融合。王氏先人过黄河,跨长江,积累磨难,也积累见识。明末清初,近代资本主义在天朝的土地上萌芽并缓慢增长。王氏先人是在这一背景下走进阳雀坡的,凭着当地充足的竹木资源,凭着见识、智慧与技能,造纸、磨粉等手工作坊悄然兴起,然后日积月累,聚少成多,跻身殷实富裕行列。土改时,田土的占有量让他们的阶级成份居高不下,一场接一场的政治运动,没有忘记光顾他们。

  同天下平民百姓一样,有了财富积累,首先修屋建宅,光大门庭,提升门望;其次送子念书,争取功名,国人津津乐道的“耕读传家”所指大概如是。于是,一窗一门,一柱一石,反复打磨,精雕细刻,追求品位;一张板凳,一把椅子,雕龙錾凤,描花绘彩,在意细节。而今目睹六座宅院而及旧时家什,不由人不称道王氏先人的勤俭家风。至于在这种家风的熏陶下,诞生过多少光宗耀祖的显赫人物不知其详,但的确有人身为民国军官,他就是王修奎,乡人称他为“将军”。1945年龙潭抗战爆发,一个营的兵力在阳雀坡枕戈待旦。湘西会战总指挥王耀武亲临前线阅兵督战,曾在王修奎的客房里驻足小憩。王修奎是不是将军无所关碍,但家族有人报效国家,有人投身疆场,确是不争的事实。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打响,又一位王氏儿郎王修坤参军入朝,保家卫国,一去六年。这两位王氏子孙给家族带来了前所未有的荣光。“教孝教忠绵世泽,且耕且读振家声”。王氏子孙,没有辜负这一对联所包含的叮咛与期盼。

  两百多年过去了。老屋可以不拆,新房也未必要建。如今年轻一代几乎都生活在县城或镇上,没有迁居的青壮男女也常年在外打工挣钱,只有为数不多的妇孺和老人留守家园,守护着祖先留下的古老基业,守护着曾经风风光光的梦。那梦,太古老了,古得与现实既不同色,更不同调。曾经的血性与激情,曾经让人肃然起敬的显赫,似乎都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以往的流年光景,交给了远去的春花秋月,化着记忆,尘封于岁月深处。前不久,由“八一”电影制片厂拍摄的故事片《湘西诡战》在这块血染的土地上再现了当年的连天烽火,这让阳雀坡得以重温记忆中的辉煌岁月和那些可歌可泣的英雄壮举。

  阳雀坡,一个系了太多记忆的古村庄。待到山花烂漫时,我会再一次走近你,再一次听阳雀争鸣,听哇语如歌,还有那些尚不为人知晓的故事与传奇。阳雀坡,你等着。

  原载2015年3月《怀化日报》,《旅游散文》2015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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