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文艺报 | 杨枫 时间 : 2025-0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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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文学作为一种文学体裁,在国际和国内的内涵和外延稍有区别。在国际上,通常指的是包括了科幻、奇幻、恐怖、悬疑等在内的大幻想文学。而在国内,广义上指的是一切取材于幻想世界的文学。人们对这些子类的定义则因作品的发表渠道不同而存在差别,传统纸媒在这方面的认知相对与国际接轨,不仅有意区分各个子类,还存在学理层面的持续交流。相比之下,网络渠道,特别是以起点中文网、晋江文学城等为代表的网络小说平台则相对宽松,普遍存在题材交叉、要素杂烩的情况,常以市场回报为导向。
幻想文学就像是一艘行驶在茫茫海面上的夜航船,折射出写作者们对现实的丰富理解。讨论中国幻想文学现状,有助于我们打开一扇重新观看和想象世界的窗口,打开无限的可能。
本土幻想文学的生产趋向
近年来,中国幻想文学领域萌生出了一些值得我们关注的现象。最明显的趋向便是从“以文学为中心”向“以IP为中心”迁移。前者将文字作品的发表视为终极目的,推进特定题材与类型的创作,集中体现在传统纸媒领域,典型代表为正在逐步树立话语权和有关理论体系的科幻文学。后者仅将文字作为具象化作者心中的“原创概念”的载体,表现形式还可以依附于动漫、游戏、影视等其他广义叙事艺术形式,形成更加复合的作品族。这种倾向在幻想领域尤为明显,很多作品的发表出版往往是为后续的衍生企划做铺垫,如万代南梦宫与未来事务管理局合作推出的《蒲公英领航员》;或者只是更复合企划的一个组成部分,如腾讯动漫旗下的“终钥之歌”世界观及其衍生小说灰狐的《终钥战记》。这两种模式,并不意味着它们非此即彼,只是创作者在进行创作和发表时,必然要同时受到二者的影响。
在科幻文学领域,近年涌现出大量由各地政府扶持、科技企业投资的新设征文、奖项和企划,如政府侧的“冷湖科幻文学奖”(2018)、“科幻星球奖”(2023)、“娘子关杯”科幻文学大赛(2023)、“未来战争科幻”征文(2023)、“天问华语科幻文学大赛”(2024)等,以及社会侧的“N宇宙科幻奖”(中核集团)、“梦想建设家”(比亚迪)、“南天门计划”(中航集团)等;在网络小说方面,也有对现实主义题材创作的号召及相关基金支持。这些项目通过设立稿费或奖金吸引创作者进行定向创作,旨在激起人们对特定题材的关注。市场侧也存在着对“性别叙事”“基层生活”“国风叙事”“大国重器”乃至“社会派悬疑”等题材的广泛关注,面对这些需求,创作者也会尝试在幻想领域进行有关尝试。
不过,仍有大量作品游离在外,依循其在“超级文本”中固有的文脉传统渐进发展,如西幻、修真、穿越、灵异、网游、悬疑等类型,且受众规模庞大,如爱潜水的乌贼的《诡秘之主》、鳞潜的《人鱼陷落》、我会修空调的《我的治愈系游戏》、澎湃的《异兽迷城》、杀虫队队员《十日终焉》等。这些作品拥有专属的粉丝群体,其规模往往比泛指意义上的幻想粉丝社群,即无针对性地以各种幻想作品为消费对象的群体,更加庞大,且这些消费者还会参与到衍生创作中,成为“IP中心”的产业文化的一部分。
“幻想现实主义”的创作探索
以上概括了近年来本土幻想文学在生产模式层面的趋势。受此驱动,近年来的幻想作品在题材和内容上存在若干焦点,其中较为流行的关键词包括性别、科技文化(又可细分为重工业、创新科技、生态环境等)、国家民族叙事、基层现实等。由于这些概念大多与现实生活联系密切,顺承郑文光、吴岩等科幻作家学者提出并发展的科幻现实主义概念,可以将其笼统地概括为幻想现实主义。
经过数年发展,这些主题各自都拥有一批代表作品和作者,部分题材已拥有较为完善的创作理论,部分仍然在探索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正在同过往隐没的创作传统进行重新对接。在女性叙事方面,长篇领域有扶华的《末世第十年》、妚鹤的《她对此感到厌烦》、柯遥42的《为什么它永无止境》等,中短篇则陆续涌现出修新羽、杜梨、张天翼、王侃瑜、糖匪、顾适、慕明、双翅目、段子期、昼温、贾煜、noc、吴霜、王诺诺、辛维木、谈雀、路航、东心爰、李夏等女性作家,她们为该领域带来了全新的视角、人物、情节和叙事风格,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主体性。不仅如此,有关研究也在陆续发掘幻想文学史上的女性作者和女性叙事,逐渐打破了男性主导幻想文学创作的刻板印象。
在科技文化方面,受到各方重点扶持的题材包括:展现大国硬实力的“重工业”题材,代表作有关注空天发电的圆太极《无限天罗》、关注商业航天的飘荡墨尔本《筑梦太空》、关注星际开发的吴季《月球旅店》等;关注人工智能(特别是AIGC技术和大模型)、虚拟现实(特别是元宇宙)等时下热门/前沿科技的作品,代表作如严曦《造神年代》、刘洋《裂缝》、鲁般《未来症》、陈楸帆《AI未来进行式》和数量庞大的高科技刑侦小说等;生态环境题材,该题材不仅受到创作者的青睐和学术研究界的广泛关注,在国际上也得到热议,有关本土创作聚焦于近年频发的自然灾害,探索人的境遇和科技的用武之地,作品如潘海天《大水咆哮》、顾适《择城》、王诺诺《天钩牧藻》、刘麦加《巨大的外婆》等,还有为数众多书写人类在严峻环境危机中的生存状态的网络小说。
对这些题材的关注本是科幻领域的长期传统,近年来因国家发展需求和社会现实变化而受到格外关注,促成了从小众幻想向大众幻想的过渡,甚至成为一种创作上的潮流,表明中国幻想文学已然从边缘的休闲文学向主流的大众文学变化的新动向,或可视为一种新大众文艺的表征。
如何以幻想文学联结古典传统与现代中国
谈到基于本土特有的文化叙事展开幻想创作,一种观点认为西方科幻叙事对本土影响深远,应大力探索与之相对的本土叙事;另一种观点则认为我们历来拥有丰富的幻想传统,只是需要立足于当代舞台,使之焕发全新生机。这两种观点殊途同归,都是关注现代中国与古典传统如何在精神层面重新建立起联系。围绕这一点,作家们纷纷从历史、地域、语言、民俗、神话等方面展开探索,进而衍生出“丝绸朋克”等崭新的幻想文学流派。历史类代表作如宝树和阿缺合著的《七国银河》、梁清散《济南的风筝》《新新日报馆》《不动天坠山》、西西《钦天监》等,海漄获得2023年雨果奖的中短篇小说《时空画师》也可计入该序列;地域类作品则有七月的《小镇奇谈》、E伯爵的《重庆迷城》、程婧波和石以主编的小说集《故山松月》等;民俗方面有路航《通济桥》、谈雀《大地乌尔朵》、李夏《长安嘻哈客》等,神话方面有小说集《今夜有龙飞过》等,从更广义的角度来看,刘亮程的《本巴》、马伯庸《太白金星有点烦》也可以算作其中。
比起这些有意从历史文化和古典文学中发掘创作灵感的作品,还有一种观点认为,聚焦于当下的本土现实也是一种有效的幻想创作,毕竟,作为中国人的鲜活生活经验便是我们独有的国家民族经验。相比于科技文化对人的影响,这类科幻作品更关注于大众对科技文化的持续参与和再创造,如谈衍良《断桥对岸的科学家》、韩松《废厕》《神龙会》、东心爰《卞和与玉》。在更广阔的幻想领域,有关集体经验和现实情感如何在幻想世界转写,许多作家进行了不少创作尝试,比如那多《荒墟归人》、蛇从革《长江之神:化生》、祈祷君《开端》及蔡建峰《大肉》《此处有龙》等,关于规则怪谈的林戈声《纷纷水火》和某种意义上展现打工人期待的“系统文”(即,依照预设规则通关副本,即可获得物资、财富和晋升机会)也可算作其中。这些作品并不是将现实经验简单搬运到幻想世界中,建立某种直给甚至粗暴的隐喻关系,而是通过扎实的世界构建,使读者同虚构世界建立经验上的共鸣。文学创作的生命力在于,作家能够在想象力层面进行深层推演,在文学世界中建构超越现实经验的可能,为现实发展提供一种前瞻性的视角。因此,也有观点认为,这样的幻想文学反而才是新的世代的真正的现实主义。
总体来说,近年来中国幻想文学在题材和形式上都获得了长足发展,涌现出大量优秀的作品,为动漫、游戏、影视等视觉体验提供了大量原创的新鲜故事。新时代的幻想文学已如千江之水,涌动于网络和图书之中,在新大众文艺的汪洋波涛中,显示出勃勃生机。
(作者系中文科幻数据库创始人,青年科幻作家和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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