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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笑泉:无斧凿痕,是我努力的方向

来源:潇湘晨报   时间 : 2024-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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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专访 | 马笑泉谈《日日新》:无斧凿痕,是我努力的方向

辞旧迎新之际,给大家推介的新书是湖南作家马笑泉的长篇小说《日日新》。

“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两千多年来,“日日新”激励和祝福了一代又一代人。

在小说《日日新》中,马笑泉给我们展开的是一幅新世纪城市小区生活群像图。

放置于历史的长河,小区是一个新的概念、新的空间。作为读者的我们,大都生活在这样的空间。打开这本书,就像打开了我们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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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户长沙近十年后,马笑泉在小说中建构了他眼中的“潭州”

2017年,马笑泉在他的长篇小说《迷城》出版后,写了一篇题为《内心与时代的共振》的创作谈。

创作谈中,他直言县城的精神气质和县城人的精神处境始终是他着墨最多、用力最深之处。那时,他其实已经离开他工作、生活多年的县城有好些年了,到他最新的长篇小说《日日新》的故事发生地“潭州河西”,也有四年。

熟悉马笑泉的读者看来,这是一位颇能控制好情感、情绪的作家,不急于表达,似乎也从没想表达得有多热烈,相反,他似乎更倾向于表达得不经意,冷冷静静。他小说中的这些特质,其实最早从他的《愤怒青年》即有显现,到《迷城》已经非常明显。

马笑泉显然不急于写潭州,或者说,他不急于写长沙。他对长沙并不陌生,20多年前,他就在还是城郊接合部的雨花亭附近的湖南银行学校念书。毕业回老家工作了一段时间后,又借调到长沙工作了半年。2014年,因为工作的调动,落户长沙。作为专业作家的他,到长沙后,出版了《迷城》《放养年代》《回身集》之后,长沙生活的所见所闻才进入到他创作取材的范围。此时,差不多已是他到长沙扎扎实实生活的第10个年头了。

“我通过大量的细节体认获得了这座城的神韵之后,就要把现实中那些太具体的东西忘掉,以便在艺术世界中进行自由创造。而那些细节其实并没有真的忘掉,它们只不过是通过想象在文本中进行了转化和重组,最终传达出这座城的神韵。”

这虽然是马笑泉写完《迷城》后谈到的他的一个创作经验,这经验显然也应用到了《日日新》的创作中。作为一名长沙的新市民,和长沙这座城“共振”了近10年之后,长沙的神韵获得差不多了,长沙现实生活中那些太具体的东西也“忘掉”得差不多了,那些被“忘掉”的细节在马笑泉的文字中转化和重组,建构起一个叫“潭州”的城市。

这个“潭州”,和现实中很多有着悠久历史的城市一样,既是我们熟悉的那个古老的城市,又是我们感觉新鲜的一个全新的城市。所以,从这一角度来看,《日日新》不能视为马笑泉为长沙这一座城市而创作的小说,小说中故事的主要发生地“银峰佳苑小区”,每个读者都可能在自己生活的城市、生活的街道找到相对应的“原型”,甚至,会怀疑马笑泉写的就是自己所生活着的小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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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日日新》

作者:马笑泉

出版单位: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

出版时间:2023年11月

聚焦生活琐事催生出来的小区政治生态

《日日新》中,马笑泉是从主人公周建成听说他娘老子在小区翻垃圾、捡破烂展开故事的讲述的。小说中,马笑泉给周建成安排的人设,是一个偏远山区读书出来、扎根省城的中年,奋斗多年,他是一个单位的副科级,成了家,有了妻女。因为妻子也要上班,母亲便从老家来到他们在省城银峰佳苑小区的新家,帮忙照顾小孩。周建成的妻子刘冰,好不容易容下了婆婆从雪峰山区的老家带来的土里土气的竹椅,却又看到婆婆居然在小区捡破烂,立马把这件事告诉了出差归来的丈夫。

大街上一眼望去,或者,随便哪个城市的哪个小区进去一望,都会望到很多周建成这样的中年人。他们在城里有一份“正式”的工作,或者是公务员,或者在国企,或者早早签了一份有保障的不固定期限的工作合同。他们平时工作、生活在城里,逢年过节开着车、带着妻小回乡下老家“扫荡”。在乡下老家人眼中,他们和那些在城里没有保障的务工人员不同,他们是成功者。他们自己也多半把自己当成成功者,至少,他们珍惜自己获得的一切。所以,当周建成听说娘老子捡垃圾,差点出了一身冷汗:要是传到单位里,那还做得起人?

是否做得起人,是周建成这样的中年人衡量一件事情是否可行的一个重要纬度。小说中,原本陌生、互不相干、零零散散的一些人,生活在同一个小区。他们彼此打量,然后再权衡是否要展开何种程度的社交。这是一种新的人际关系。虽然小区这种人群聚集区域已经存在了数十年,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适应,观察和各种试探才刚刚完成,如何在这种新的人际关系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还要进一步的摸索。

在小说《日日新》中,马笑泉便聚焦于这样的小区。随着故事的徐徐推进,小说中叫银峰佳苑的这个小区像清明上河图一样在眼前缓缓展开,小区里的各色人等一一出场,随着一件又一件事情的发生,他们不断地寻找盟友,寻找相对公平合理的解决之道。读着读着,读者会发现,一件件生活琐事催生出来的小区政治生态,居然生动阐释了丘吉尔在谈论国际政治时提出的一个著名观点:只有永远的利益,没有永远的朋友。

小说中,马笑泉并未安排一条明显的脉络去引导故事的发展,家庭内部的矛盾、邻里的矛盾、业主和物业的矛盾,主人公周建成在一个又一个矛盾的解决中,由业委会筹建之初的主动“让贤”,到被动成为准业委会的副主任,再到半推半就地成为准业委会主任。在最后的关键时刻,他发现自己在小区里的活动,居然可能影响到他在单位的发展,且不仅仅是“做得起人”这么简单了。是进还是退?看似身不由己的他难得地根据自己的内心做出了选择。

“傍晚的风吹来,送来植物的香气。周建成深吸一口,感到前所未有的清爽和充实。”小说这样的结尾,可以看作作家马笑泉对他笔下人物的肯定与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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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马笑泉

对话:貌似宁静有序的小区其实是城市风暴中心

潇湘晨报:对绝大多数作家来说,小说是有着他熟悉的技巧或者说套路的,但,在您的新作《日日新》中,您似乎是有意放弃了技巧,甚至有意让故事的发生、发展变得波澜不惊。这样的处理,是否反映了您最近对小说的一些思考?

马笑泉:没有不使用技巧就能完成的小说,除非它不是小说,甚至也不是文学作品。最好的状态是:一件作品完成后,让人难以觉察技巧的存在。古人对此的描述是:无斧凿痕。这是我在技艺层面努力的方向,当然,如果达到了,读者轻易感觉不到这种努力。

潇湘晨报:没有悬疑,没有传奇,没有刻意去营造的高潮、矛盾冲突。在写作的时候,您有没有担心《日日新》被批评平淡?

马笑泉:我对平淡的理解来自苏东坡,他在《与二郎侄》中说:“凡文字,少小时须令气象峥嵘,采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其实不是平淡,绚烂之极也。”陶渊明的诗,汪曾祺的小说,方可称到了平淡之境。我岂敢有这种奢侈的担心?

潇湘晨报:最开始是期待有些波澜和意外的。看下去以后,觉得这样也挺好,这才是生活的日常。

马笑泉:是的,这部小说旨在表现日常性和当中人物的灵魂状态。

潇湘晨报:《日日新》中,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看到了自己的父辈,主人公周建成是从乡村出来,经过多年奋斗,在城市终于扎下根,成为这个城市的中坚力量。人到中年的读者,可能都会在周建成的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周建成这样的人成为您的写作对象,是否代表您对城市里这一人群的认识——他们在这个城市工作生活多年,终于因为一些事情主动或被动地意识到自己是这个城市的主人。

马笑泉:真正的扎根是精神层面、意识层面的扎根,而非在城里买了套房子,或者在单位中谋得了职位。周建成的精神成长和人格养成与小区这一城市新空间的发展息息相关。他逐渐意识到自己是城市的主人,几乎是与他起初被动后来主动参与小区公共生活同步的。这一过程意义重大,它既体现了现代人格的塑造,也承载着传统农业文明向现代文明的转型。因此,这个人物能引起广泛的共鸣,他是“你”,是“我”,也是无数个正在城市中生活的“他”。

潇湘晨报:《日日新》中,能够看到您对生活的仔细观察。我好奇的一点是,生活中您经常接触到的人,比如,某个邻居,他们有没有注意到您对他们的观察?这种细致入微的观察本领,是不是小说家必须具备的一个技能?

马笑泉:我更愿意把“观察”替换成另一个词:“洞察”。观察仅仅停留在细节的表面,而洞察,能够看到蕴藏在背后的部分。对于小说家而言,洞察力是和想象力、结构能力同等重要的能力。至于在生活中,我不会做出刻意观察的样子,往往是在余光一瞥的闲散状态中获得了某种洞察。

潇湘晨报:作为中国近二十多年来形成的城市新空间,小区近些年有被一些非虚构作家关注到,但以单个的小区作为一部长篇小说故事发生的背景,还是很少看到。您是什么时候开始关注、观察小区生态的?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发生,让您对小区这样的城市新空间有了兴趣?

马笑泉:近三十年来,在街道和单位之间,中国的城市普遍产生了一个新的不容忽视的部位:小区。它脱离了单位的控制,又远比街道规整。当中的居民身份驳杂,既有单位人,也有因为各种原因而迁入的街道人,还有许多身份难明的外来租住者。它是在现代商业法则的规约中成长起来的,尽管其中的住民未必认同这些法则。但只有遵循这种法则,小区才有可能有序运行。在办公室和街道上违反契约,有可能得利,但在小区内违反契约,立刻会造成生活上的不便。这是一种新的城市生活形态。业主委员会、物业公司、房产商、居民委员会,还有更多的本无联系的小区住户,因为权责利的划分和实现而产生复杂的博弈,不得不面对各自从未经历过的局面。在这博弈中,城市更多的力量被席卷进来,貌似宁静有序的小区其实是城市另一个风暴中心。但这种风暴并不可怕,从中可能会让人真正关注并维护自己的权益。正如郭于华、沈原和陈鹏在《居住的政治》中所言,“商品房住宅小区及其业主群体发动的维权运动,正在构造和培育中产阶级公民社会的微观基础”。当然,仅仅关注小区维权是远远不够的,小区更有魅力的地方在于数量惊人的陌生人长期生活在一块狭小的地方所产生的种种动态:隔壁的神秘女子;楼上的奇怪大爷;电梯里熟悉的陌生男子;有人试图打破疏离状态;有人竭力维护疏离状态;因为共同利益而短暂交集后又会产生何种变化?……全新的经验等待小说家去处理,城市小说的新质会从这里大量涌现。这些体认唤起了我创作的兴趣。

潇湘晨报:小说里的主要人物是中老年,但您给小说取的题目是《日日新》,这里的“新”,您主要想强调的是怎样的一种新?

马笑泉:自我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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