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湖南作家网 时间 : 2024-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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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湖南当代文学史,某种意义上讲就是中青年作家的崛起史。自上世纪80年代到21世纪初,文学湘军经历了一系列变化,从崭露头角到黄金时代,再到沉寂突围,继而建立新的格局,这其间,都是一批中青年作家在文坛上横刀立马,铸就了文学湘军的影响力。
为深入贯彻落实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文艺工作的重要论述,繁荣发展湖南文学,湖南作家网策划了“湖南中青年作家系列访谈”活动,旨在通过与当前创作较为活跃,成绩较为突出的中青年作家对谈,挖掘其写作背后的真实感受和生命体验。在倾听、交谈过程中,再现每位作家的创作之路,从创作背后构建一部关于湖南当代中青年作家的心灵史。
本期作家档案:
诺亚,本名彭湖。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民主促进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培训部主任、湖南作家网主编。出版童话《画镇》《黑的白的全都可以》《长在纸上的叽叽喳喳》,儿童小说《哑江》《云上日光》等。获“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奖、曹文轩儿童文学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张天翼儿童文学奖、谢璞儿童文学奖等。
作家诺亚
采写 | 马兵
她常做梦。
断裂、多元的许多图景在诺亚的梦境里组合成一个固定的世界。相当长的时间里,她总是以一个比现在小得多的多的小诺亚角色出现在那个固定、成型了的世界。梦境世界里,时间跨度总是凌乱的,它综合着诺亚儿时、现在的生活场域。这世界,靠近边缘的地方是一片很大的沙漠,极目远眺,沙土袭成黄烟飘散成带状,遮掩着更远的远方。沙漠下蠕动着沙虫一类的奇异生物,更多未知、有趣的东西被埋藏在沙土下面。
入梦,诺亚或者整齐穿戴着挖掘装备,或者灰头土脸地刨土张望,总是在挖掘、找寻着什么。这是一场持续了很久的梦境考古,她甚至曾在这里挖到过属于长大了的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的巨型建筑物。
距离最近的这块地图,是记忆里自己最早生活过的地方。或者,我们用故土、家乡一类的词汇形容它更加恰当。这块地图面积不大,只有一栋楼,它呈某种特殊的湘西建筑风格,《哑江》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里。可是,这栋楼所代表的记忆太过模糊了,它似乎联通着很多东西,但小诺亚在梦里总是看不清楼栋的细节。很多次,诺亚睡着后就会出现在这栋楼的楼梯上。弥漫着些许不安,她总是梦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在追赶,恐慌和奔跑贯彻在整栋楼里。梦境的中间部分是一个学校区域,有时候,她是正常上学的学生,有时候又是学校里的老师。更多时候,是很多乱七八糟的小篇章在发生。开心是这块碎片的主调。
偶尔做清醒梦的时候,她站在近处的楼栋上远眺,能够清晰地看到远处的学校和更远处沙漠的影子。值得一提的是,阁楼所在的地图和学校之间流淌着一江河水,更有意思的是,某次她在梦中喝完一瓶可乐,随意放在了阁楼房间的桌子上。在之后的做梦过程中,她看到了这个被放置在桌子上的可乐空罐。
这让人羡慕的作家天赋——诺亚在梦中自觉、不自觉地建设起了一座可持续进入的记忆宫殿。
许多故事,就发生在这里。
碎片式的梦境,连缀出许多童话碎片。光影折射,能在里面看到那座横跨哑江两岸的灰色长江、熊猫老板奇奇怪怪的公司,甚至是一个名字的颜色。青蛇掠过天地,小诺亚穿戴好装备在沙漠里挖掘宝藏……画面突闪,在另一个制梦公司里,地三鲜夺命追逐着一个少年……
一切的一切听起来是那么梦幻与跳脱,但这就是诺亚。
并排坐下来,聊聊天
黄沙,从梦境的边缘处袭向中心地带。
那栋竹楼,藏着小诺亚,藏着童心。
完成不少成人文学后,诺亚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很多想法根本没办法用现有的小说写法、题材甚至语调去完成。
猫咪的语调必须是“喵”?
不不不,她听得分明,那是“妙!”
泉涌般的奇思妙想,需要允许一切可能发生的文类去承载。有意识的,诺亚转向了儿童文学创作,这是一个貌似低门槛但实际很难进入的领域。作为浅语的艺术,儿童文学要求写作者在保证深度的情况下,用更加清晰的儿童语言去完成表述。诺亚说,“尊重儿童尊严,不能简单地止步于拒绝说教,甚至,写作者蹲下来做出抚摸儿童头发的动作都是不够的。再进一步,我们应该和孩子并排坐下来,只是聊聊天,只是分享些故事。”
这实在是一段艰难的转型过程。
最低谷的那段时间,她写出来的文字一篇篇地被拒稿。儿童文学向她展露出高门槛的一面,自己作品的生成与被接受之间,好像有很多看不见但事实存在着的阻隔。
找不到出口,她在唐樱面前情绪崩溃到大哭。
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只有一两篇作品给到编辑,在质量都不高的情况下,编辑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但如果你坚持去写,写出十篇、二十篇作品,总会有人从里面抽出一篇很好的作品。”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梦境的地图图景变得清晰了些。
诺亚渐渐成了一个稳定输出的儿童文学写作者。她平均每个星期都要写出来一篇童话,然后全部拿去投稿。即便这些作品,依然石沉大海,杳无音讯。
和所有的写作初学者一样,诺亚起初并不知道怎么写童话。此前积累的成人文学的创作经验,放在儿童文学创作上时,往往事倍功半。“那段时间,我的童话和市面上能够见到的童话是差不多的作品,中规中矩,没有特点。”诺亚觉得,如果一个作品被读到第二段的时候,还没有被辨认出来是谁的风格,那就意味着这部作品的失败。而在创作早期,她没有完成过被自己认可的作品。
那么,“诺亚式”的作品到底是什么样的?怎么写出“诺亚式”的作品?这个问题困扰着她,也困扰着她笔下的人物。
她意识到一个事实:自己总是在想,什么样的东西是童话?针对这个难以给出界定性答案的问题,诺亚无从入手,只好模仿,模仿那些被大众认可的称之为童话的作品。这就陷入了一个怪圈:自己实际上在模仿一个别人觉得是应该如何的东西。
写作这件事上,她竟然从来没有做过自己。
索性,“发疯”!
童话可不可以长成其他样子?诺亚尝试用自己的感觉、直觉去写一篇作品,她甚至做好了准备,最后的成品可能都不能被称之为童话。梦境的学校里,各种有趣的事情依然在发生。不久,一篇可以称之为诺亚写作转向的作品冒了出来——《水豚翻译员》。
照旧,投稿。没多久,江苏《少年文艺》的编辑联系到了她,留用了这篇妙想之作。那些自我怀疑,甚至是自我否定,在这一刻被期刊认可带来的自信取代:原来,用这样天马行空的方法去想象、写出来的东西也是童话。
《水豚翻译员》被录用后,她写的一系列作品全部被编辑录用发表。用诺亚自己的话说,“从这篇起,我走上了发疯但可爱的道路。”她不再纠结儿童文学本身是什么样子。她知道,从创作意义上,完成对儿童姿态的转变过后,自己的所思所想,就是儿童文学。
所以,到底什么是儿童文学需要的儿童视角、儿童同理心呢?
我们聊到了猫咪。
“我出生的时候,家里就有猫。从小到大,家里的猫是没有中断过的,我一直和他们生活在一起。那个时候,我爸妈的工作比较忙,陪伴我的只有猫。我和猫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所以,对于我而言,猫和家人没有什么区别。”
如果对诺亚的作品进行关键词检索,出现频次最多的动物一定是猫。在诺亚的观念里,她把猫当做一个人来看。所有的猫都有属于他们自己的具体的独立的人格,她不觉得猫知道自己是猫,更多可能是,猫会觉得自己跟我们是一样的,甚至高于我们,“有一些猫的品种、名字那么老长,他自己怎么可能知道这个东西呢?”
听到这里,我以为诺亚说的是“万物有灵”的创作原则。她紧接着就纠正了我的理解。
“不,我说的不是一个动物产生了一定的灵智。而是说,他们跟人类本质上是一样的,他们和我们是平衡、平等的灵魂。所以,《黑的白的全都可以》里,动物的科技甚至比人类的更高级。”
把这里的猫换成儿童,大致可以解答上面的疑问了。
进入“都市”之前
方先义曾将诺亚的童话称之为“都市童话”,诺亚欣然认领了这个界定标签。“我在公司工作,我的人物就大概率在公司工作,在企业工作,我的人物就在企业。当然,这里面有可很多调整的空间,比如《黑的白的全都可以》,我总不能说这是一个熊猫事业单位,那会很奇怪,哈哈哈哈,这个小孩子可理解不了。”
梦境中的学校,是今天诺亚创作的位置。
然而,在进入趣味丛生的都市王国之前,诺亚处于成人文学到儿童文学的过渡时期时,曾写过一部乡土题材的作品《哑江》,这是诺亚自己略感遗憾的明珠之作。
这部被评为“上海好童书”奖的作品,是诺亚对自己小时候所有记忆的集中呈现,同时也是诺亚最后的乡土题材作品。她说,“或许,我们都更擅长写自己经历过的东西。对于乡土,我的生活仅止于此,再多的东西我写不出了。我没有在田野、乡村里生活太长时间,我不知道一群动物在田野里是如何奔跑的,我没法编造出它的周密细节。但我见过路上的流浪狗,知道它们脚痛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姿态。”
她怕时间越久,自己童年不多的乡土记忆会变得愈加模糊。就像梦中的那栋湘西建筑,她已经看不清许多东西了。
所以,趁着记忆还在,诺亚在很早的时候就写出了《哑江》。对自身创作挑剔的她一边回忆,一边自我评判,“这部书还是写得有些偏向成人文学了。”但无可否认,这部作品为小读者带来的震撼。作为一部现实主义题材的作品,书中的青蛇,隐喻着土家族文化中对于祖先的崇拜,它在小说中也不是一个实在物。而无论是一个父亲的离别,还是同学之间霸凌、爱情的纠纷,这所有的一切,都发生在青蛇和哑江的沉默之下。这中间,对传统文化的思考,以及对留守儿童、农村少年的关怀都使得这部作品闪亮出属于它的魅力光芒。
遗憾过后,《云上日光》出现了。患有“通感症”的小女孩乔安安不被身边的人认可,画家池默以等身的视角认可、救赎乔安安,同时也被乔安安救赎着。池墨是那么完美的一个形象,她耐心、细腻、温柔,将所有的善意给予了乔安安(这是乔安安的父母都没有给予过她的东西)。“在我儿时的生活中没有这样的人,所以我希望有这样一个人存在,去救赎情绪敏感、值得被更多关注的孩子们。”
可惜,池墨最终在病魔的侵袭下走向凋零。
“希望,本身就是渺茫的东西。”诺亚希望,即便有一天没有人再指引,乔安安也可以自己往前走。每个人都希望在自己生命的某个时刻遇到池墨阿姨这样的希望,或者说,每个人都可能会遇到生命中支撑他们的人,这个人可能是父母、朋友。但世界的真相是,总有一天,他们会分开。而无论是因为生命的终结分开还是如何,她都希望,那个时候,孩子们或者长大了的孩子们都能够自己面对全然陌生的生活,继续和以前一样愉快生活。
这是乔安安的成长故事,也是我们所有人的成长故事。
所以,书中有这样的故事情节:池墨阿姨去世后,乔安安决定要努力提升画技,直到有一天,自己可以“配得上”画池墨阿姨的名字。
我问诺亚,“她什么时候可以配得上呢?”
诺亚丝毫没有犹豫,“她自己觉得配得上的时候,就能够配得上。它没有一个标准,是自我认可、确证的一个过程。”
……
关于这本书,我们还可以聊很多很多,诺亚也有很多话想说。
乔安安到最后都没有和父母达成实质上的和解,双方在池墨去世之后,依然没有站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对此,诺亚在自己创作的最新的一部童话的结尾处,有清楚地告诉小读者们一个世界的真相:人长大了,其实生活也不一定会变得更好。很多事情,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那些问题始终都没有解决。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我们不再计较那些东西。儿时没能和解的东西,可能究其一生都无法和解。她希望孩子们对于真实的未来是有所思考和接受的。
在诺亚看来,直接给孩子们这样那样的幻想是不恰当的,不应该让孩子们觉得长大之后一切都会变好。有了面对生活真相的勇敢,在他们未来遇到挫折的时候,才不会过于绝望。
“我希望孩子们能够成为一个永远独立、永远自由的人。这份独立与自由,是建立在孩子们完全认识、肯定和接受了自己的基础上的一种状态。再进一步,是希望孩子们永远爱自己。这样一来,即使你觉得周围没有人爱你,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是爱你的,那就是你自己。”
“诺亚式”创作
作家成熟的标志之一在于,已经总结出独属于自己的作品生成机制。
就像编制梦境那样,她已经可以自如地编制自己的作品。她花了很长时间在叙述过程中克制自己的情绪,并试着把它变成本能。诺亚没有过多对人物、情节的控制欲。在写作之前,她会为每一个角色写好很详细的小传,确保故事中角色的每一个行动序列,都是他应该做出的。甚至于,在人物设定非常扎实的基础上,这些人物自身就能够推进故事,诺亚所做的只是放手,让角色按照自己的人生轨迹前行。“这个过程中,如果产生了让读者感动、嬉笑的情节,那是因为这个人物本身的魅力,而不是我写得有多好。”尊重人物的过程,也是尊重孩子的过程,它关照儿童文学世界内的运行规律。
我们能够从字里行间感受到诺亚对儿童文学的诚意。
“以前,我是一个做事很偷懒的人,比如说一次考试,60分能够及格的情况下,我绝不会为了考61分就去看好多书,做好多功课,那太累了。唯独在儿童文学的创作方面,我可以投入超乎想象的精力和努力。”
她有很多儿童文学创作过程中总结出来的经验。
诺亚创作守则之一:设计一个故事的时候,不要心疼你的主人公。大多数时候,诺亚对笔下的人物是一视同仁的,一个角色,他要留在读者的心中,势必要有一些的事件将他塑造成一个丰满、立体的人,站在作者的角度,他觉得这个人物需要发生这么多事情,需要去经历一些情感上的波折与变化,才能更好地推进故事主线。
诺亚创作守则之二:哪怕是一个很沉重的题材,也尽可能用很轻的方式去讲述。如果你用很沉重的心情去写作,这种情绪必然会投射到你的文字里。孩子们在阅读的过程中,就会觉得心情沉重。
诺亚创作守则之三:只要你进入到儿童视角,就不用担心写不出儿童文学。诺亚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一天会灵感枯竭。这份自信来源于她对自我独特性的肯定,梦境似乎是发生在现实世界的灵感的来源。到了今天,她还是会时不时做梦,在世界地图稍远一些的那片沙漠,努力挖掘着她需要的宝藏。又或者,如果你现实中对诺亚有过接触的话,会对她的奇思妙想有更清晰的感知。
她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和常人不同。
不妨想象这样一个场景:过春节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在家里。又或者,你走在路上,大家在那里放烟花,只有你一个人走在院子里,一阵风吹过,一个塑料袋在你旁边打转儿。常人会觉得,一个人过春节也太孤独了,诺亚不同,她觉得自己一个人待着就挺好的。“一阵风吹过来,我会觉得那是一个潇洒的风,塑料袋在舞动的过程中陪我一起看烟花,这会让我觉得很开心。”
也就是说,在日常生活中,诺亚会赋予周遭的一切以生命,甚至还会不自觉地想,这个塑料袋这样飘舞下去,会有怎么样的丰富的际遇。在诺亚的视角里,生活中每一个小事物所带来的触动都是灵感,它取之不竭。同时,她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需要灵感才能进行产出的写作者。
诺亚的写作模式有点像小朋友做作业,也像是自然而然地入梦:哦,这个点我该写作业了,于是坐下来打开文档。哦,现在我需要写一篇童话,然后开始想写作的主题、人设、故事等等。
“我并不是那种,记录某个瞬间的闪光点然后去进行创作的人,我会在一个自己有心情写作的时间点坐下来写作。一般而言,我是习惯一口气顺下来的,不然读者一定能够看得出来我在哪里断开过。文章的气脉是流动的,它中断的地方,读者也会读起来很吃力。这样的作品,作者、读者两头累,所以我不愿意在我写不下去的时候去写作,我的写作比较看我自身的一个创作状态。”
诺亚自画像
写作·疗愈
儿童文学创作,是疗愈自我的过程。
诺亚说,“其实,我把自己的写作当成那种完全的自我救赎。”
很多时候,很多事情在现实生活中找不到解决的路径,她也会手足无措,甚至不敢面对它。但是,同样的问题,同样的事件,发生在童话里就会比较容易地找到开解的方式。疗愈并不意味着问题的解决,在写完那个故事之后,现实生活里那个烦人的问题还在那里。但是,在进入到童话世界的整个过程里,创作者的情绪得到了很大的冲淡与缓解。当童年的创伤经验被不断输入到自身的创作中时,儿童文学创作就不仅仅完成了诺亚当下的情绪舒缓,而是在更加深入的层次里疗愈着过去的某些角落。
“乔安安就是我的小时候。”自我疗愈的过程里,写作者在主动地回顾自己的创伤记忆。出乎意料的,诺亚在这个过程中没有遇到想象中的难处。当类似的处境发生在文学世界的主人公身上的时候,好像是从一个他者的视角去审视那段过往。在作者有意无意地关怀下,主人公的行动序列会获得一次又一次的成功,就好像在某种程度上,作者帮助了过去的自己。
诺亚有时候会认真地想,如果现在的她穿越回到童年,会发生什么?
于是,池墨阿姨出现了。她是诺亚送给童年的自己,送给乔安安的一个礼物。她对乔安安的好是极纯粹的好,这种好不掺任何的杂质,甚至超过了乔安安父母对她的好。原因无它,只是因为,比父母还懂得更爱你的人,正是长大后的你自己啊。
在最初的设计里,池墨是没有得病的。但写着写着,她自己就要在乔安安的世界里凋零了。有池墨在,乔安安一定会获得一个非常幸福的童年,她几乎承载着乔安安对生活、未来的期盼。但这也是问题所在,有池墨在,乔安安总会下意识地依赖她。即便被虚拟出来的未来自己,也不可能永远陪在乔安安的世界。诺亚想了很久,用最决绝的方式让池墨离开了。
这样,乔安安才会长大,长成未来的自己所期盼的那个自由、独立的样子。
所以,写作需要主题吗?
对她来说,答案是否定的。在孩子的世界里,在自我疗愈的世界里,我们不需要专门去想、去思考如何给作品上升价值——有趣的故事永远是第一性的。“只要你的故事是正向的,你的三观是正的,那你写出来的所有东西,必然会有它的价值和意义。”价值建立在好故事基础之上,只有孩子被故事本身吸引、打动,他们自然而然地就回去思考文本潜意识层面渗透出来的价值和意义。
在儿童文学的语言世界,笔下的人物会天然的和我们的世界产生维度差异。作为另外一个完全架空的世界,它遵循着自己宇宙的规则与契约。所以,即便经历相同,创作者也很少会把现实的压力代入到角色中去。
作为作者,看似掌握着笔下世界的生杀予夺,但文字的流淌是无法强行阻隔的。当你设计了一个不被父母理解的小孩时,很难在剧情、角色没有完成足够的铺垫前,就强行设计世界规则让他们完成和解。甚至,更困难的地方在于,很多时候,这个铺垫可能穷其故事,也无法完成。这是现实世界在童话世界的折射,也是诺亚想传递给孩子们的一个想法:你无法要求你的父母变成一个完美的父母,不能要求你的同学变成你理想的同学,周遭的环境在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围绕你变化,那你能做的就只是自身的成长。
“我觉得创作儿童文学之所以好,就是因为这一点。你会在笔下的世界里,碰到很多小孩子可能遇到的烦恼和问题,这个时候,你是有能力为他做些什么的。在现实世界里,你已经无法回到过去帮助那个小小的自己,但是你可以为他,为许许多多的孩子们做一些事情。我觉得这是儿童文学创作最伟大的一点。”
儿童文学不仅具有疗愈作者心灵的力量,更肩负着培育社会童心的责任。童心被诺亚视为一种用纯真和好奇观察和体验世界的方式。
一次会议活动,诺亚旁边坐了一个小学老师,于是借机咨询,“你觉得我需不需要去学校里住一段时间,看看学生是怎么生活的,找找那种感觉?”
得到的是善意调侃,“你完全不需要,你还没有长大,你的心从来都是小孩子。”
“这是夸奖吧?”诺亚想了会儿,欣然接受了。
在心态上努力不让自己长大,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它的核心在于,不能丧失掉对生活中很多有趣事物的那种感觉。它需要你把一些小时候的奇思妙想,甚至在今天看来会惹人大笑的想法、行为,在今天依然承认它——那是最纯真的自己的纯真想法。
所以啊,童心是需要被培养的。
今天,我们看到一些以儿童为主角的恶性事件偶有发生。社会需要在大众层面,在基础教育方面更加重视对于童心的培育工作。
“很多人会说我的作品看起来很怪诞、跳脱,它实际上是给孩子们一个看待世界的另一种视角。那是一个彼此尊重,放大了‘人’和‘爱’的世界。切入到这个视角之后,这个世界会变得有趣起来,自然而然,读者会变得越来越善良。”
怪诞的内核是逻辑
我们无意将某一个作家划定为某一个时期的代表,或是让他的作品停留在某一个历史时期。但事实如此,今天的儿童文学与上世纪各个时期的儿童文学相比,其内核、外在表现形式都发生了变化。
“我希望自己一直保持在时代的最前面,我要写诺亚式的作品。”诺亚坐在我对面说。
当我们站在评论家的视角去看诺亚的作品时,会惊喜地发现,诺亚的作品十分有个人的特质存在,它怪诞、有趣,但是贴合儿童以及这个时代。且不说这个时代的儿童精神内核,在诺亚的儿童文学内部,她不避讳出现微博、微信、短视频、公司、上班这些现代元素。
“有一天,我要大家看到一句话之后,就知道是我写的。”几年前,诺亚在一次会议发言中这样说。
故事的动物,就是那个动物应该有的样子。在更进一步的追求里,她希望自己作品里的每一只动物都是独特的。比如,作品里出现了十只猫,他们的花色、性格的傲娇程度,甚至方言都会有所区别。或许,他们身上有现实世界里自己养的猫的影子的一面,但归根到底,他们在童话世界依然是独立的个体。如果写着写着,发现自己的思维依然延续着上一篇作品的视角,诺亚就会觉得这一篇的写作对于自己的整个创作旅程而言,意义微乎其微,索性停下不写。
很多时候,你可以很明显地感知到一些作者在“炫”技,一些叙述方式的转换,一些视角的随机切换等等。这些东西对于儿童文学而言是不需要的。在诺亚看来,最需要重视的,依然是故事本身。当一个趣味性极强的故事诞生之后,即便你不炫技,读者也可以感知到你的“技”在哪里。她甚至没有预设过自己的读者群是幼儿段还是少儿段,“有趣会贯穿人的整个童年。”唯一的写作标准,由梦境、现实里的那个小诺亚来判定,如果写出来的东西她读得懂,那就没问题。
不妨翻开诺亚的作品,按发表、出版时间一篇篇地读过去,我们会发现她的创作完成了比较大的情绪转弯。早期的作品里,有对乡村留守儿童的思考,有对家庭关系中孩子被忽视的内心世界的忧虑,而《黑的白的全都可以》之后,诺亚的文字里溢满了快乐,几乎清晰可见。“我治好了自己,在‘发疯’快乐的路上越跑越欢。”就拿作品的名字来说吧,它几乎不需要任何的思考,而是快乐思维流动的结果:一个“全都可以”、无所不能的公司是我们故事聚焦的中心,那我们再给它安个什么定语好呢?
它的老板是熊猫,那就黑的白的全都可以吧。
未来,作品的情绪还会转向吗?
答案是肯定的。龚旭东老师看完《地球奶糖》这部作品之后,对诺亚说,“我觉得你这部作品还没有写尽,它里面藏着许许多多的信息量还没有展开。现在,只是因为篇幅的原因,它才只能够止步在这里。”诺亚深以为然。于是,后续的写作计划出现了。
在新的“黑白”系列里,我们的新人物二十七号先生觉得,自己在熊猫公司待过一年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他震惊了,除非世界毁灭。于是,他收到了一封预告信,上写着“我要毁灭地球。”
这一次的“大boss”是一只舔太阳的猫。在怪诞的想象中,诺亚的故事又透着一丝合理,比如,《地球奶糖》里有一只舔地球的猫,现在有舔其他星球的猫似乎完善了“黑白”宇宙的一条世界观。再如,这只舔太阳的猫原本是通体白色的,但在书中出现的时候已经是通体黑色,原因是舔太阳的时候,总是会被高温燎到身上的毛,时间久了就黑了。虚构世界的奇思妙想,在逻辑编织的细节铺陈下让读者更容易走进了。
更有趣的是,诺亚宇宙的“毁灭世界”,不会给读者传递出一种恐慌感。试想一下,一只猫出现在你面前,她面容精致,举止优雅,神情傲娇,对你说,“如果你不给我吃猫条,我就会毁灭地球!”读者大概率会忍俊不禁,同时又会好奇,她到底会不会毁灭地球?甚至,仔细思考下你会觉得一切都顺理成章,随着猫咪的舔舐,终有一天,会舔完这颗星球,而每一颗星球其实到最后都会消亡的。
在未来的“黑白”宇宙中,甚至有一次,因为那只太阳猫猫生气了,太阳停转一秒,地球真的快要被毁灭了!紧接而至的是极有逻辑的一系列后果,气温骤降,下雪等等。再比如,诺亚严谨地考据了现实中上溯千年人类的吸猫历史,在一个单元的故事中设计出了人类的“猫病”,以及如何戒掉“猫瘾”的故事……
属于诺亚的童话宇宙正在被构建,并逐渐有了雏形。对她而言,这并不是一件陌生的事情。在过去的许多时间里,她都在完善着另一个属于梦境的世界。
那么,梦境世界与童话世界之间的关系究竟如何?
会不会有一天,诺亚在那片沙漠里挖到一只通体黑色,嚷嚷着要毁灭地球的猫咪?
一起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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