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长沙晚报副刊 时间 : 2024-07-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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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是这样的爽利,雨就雨,晴就晴。就像一个人活到中年,长了许多经验与本领,而摒弃了之前那漫长的因为无力无能而造成的多愁善感——让人想到春天,绵绵不尽的春雨,脆弱不堪却终于一点一滴累积起来的温暖,但也终于把世界上最盛大的一场情绪爱情给催发了。这种力量的巨大破坏力与再造力形成的漩涡,会把一切生命吸入其中,从而制造着唯有陷入其中才会生成的果实——新生命。你是知道的,新生命的出现就像横空出世的新事物一样,让道路分岔,新的风景与问题诞生,从而也把由于过于沉浸在一个轨道筋疲力尽的注意力松开,让其得以去关注新的风景与问题。
夏也有些难解,比如轰轰烈烈的性情不知收束,梅雨和酷暑不知疲倦地年年倒腾。
好在,它也会教给失去一整个春天的我们许许多多东西。
比如,花萎了,原来是一种翻篇的姿态。萎掉的花对这个世界是有交代的,由原本千姿百态的它们自我牺牲后创造的果实挂在枝头,却是貌不惊人,默默无闻,简直让人心生疑窦:这些果实值得花的牺牲吗?它们承担了花朵交付的什么使命,敢于面对简直是千夫所指的目光,傲立在花朵离去的枝头,如此理直气壮,不惧四面八方无遮无挡疑问的箭矢?
要找到答案,仍得从春天,它的源头开始。
一棵树上的小小果实,比如桃,是这么来的。
桃花是开春天之篇的花。其他植物还在苏醒,或者不急不慢地生出一两片新叶,准备等新叶一片一片长出来盛满一棵树以后,再来想开花之事,桃花却已迫不及待地开了。它有一种争先的紧迫感,也有兼得的智慧,一边开花是可以一边长叶的,颇有“掉头看曲水,回眸望青山”的气度,结果,便有“东篱菊半开,西园梨正甜”之收获。
所以,当那些醒得很晚的植物才开始向春天袒露深情时,惊鸿一瞥的桃花已急流勇退,留下一个个它捷足先登与春相遇的结晶——极为可爱的小毛桃,替它在枝叶间继续欣赏这接下来的盛景。这时候,桃是需要枝叶的,密密麻麻的枝叶是稚嫩的小毛桃最好的保护伞。
桃一天天地长大。因为来得早,所以看遍春天的繁花,当然,也有繁花的速朽。后者让它们瞬间长大,桃花离去的样子,激起它们想挽回却无能为力对自己的恨一种全新的情绪,责任感通常在这样的时候萌发。当春天落尽最后一朵花瓣,前后左右终于都是深深浅浅的绿色和像它们一样藏在绿色间的果实了,桃却因为早慧,早已将桃花与叶共同赋予的禀赋运用得圆熟自如,渐渐热起来的阳光是可以利用好的,让它们停留在身上的时间久到什么程度,逝去的桃花颜色便会在身上重现。有那么一个时刻,绚烂了整个早春的桃花又回来了,在小毛桃褪却绒毛,渐渐红起来的桃尖上。桃花知道桃会让她在逝去很多时日后又重生吗?桃也发现了绿色原来只是原点,它们可以在此基础上生发出无数深深浅浅、层次不一的绿。
看遍春天的五彩缤纷后,桃终于懂得了取舍,习得了创造。要把对花色的记忆反刍到果尖上,它们始终记得花被枝头擎在指尖或头顶的样子。那些姿态写满珍惜与逝去后的惋惜,它们不应该被忘记,而应该被完善。至于用什么方式呈现,是点到为止,还是让关于花色的记忆从果尖一直流至蒂部,或慢慢渗入周身,则桃桃不一。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光彩在离去经日后终于有了交代——它们并未全部成泥,而是也落到了桃的记忆里,只要有时机,便会显露。
绿色也是,它是底色,是基础,看看跑遍原野和山峦的绿海便知,桃是必须借鉴的。但它非原野山峦,而是一棵树的心事与未来。它要让绿色与花色水乳交融又各得其宜,这里面藏着它对桃花走得稍稍早了些的遗憾,以及它经时间烹煮后反思出来的智慧。
深红里渗着青,既非花色的轻盈,也非叶色的大众,成熟的桃再不需要被那些曾经保护它、如今在越来越酷烈阳光的烧灼下渐次疲乏的叶怜悯,更不会风吹即萎——那是桃花娇弱的憾事,而是有了长于这一切又属于自己的特性。它们是一看就心事复杂的红、不卑不亢的绿,是红与绿经日长谈后不疾不徐有理有节的融合。它的甜度与香度恰恰好,不咬开不见其鲜妍,不近前难享其馥郁,远观神秘迷离,近看令人遐想。
六月即见桃。它依然是众果中最早的那一颗。小暑桃芬芳。桃非逃,而是甜蜜的交代和成熟的回望。早熟意味着在某些事上早慧。早慧让桃成了很多果实的垂范。
其他果实渐次成熟,循着似桃非桃的路,给出各各不一的答案。
使命沉重,可是态度得轻盈。时而绵长又时而暴烈的雨,越来越放纵自己的烈日,以及两者的车轮战,没有生命在这样的环境下不会迅速长大。时光的用意在果实的心中凸显,春花用其鲜妍成就热烈的情事,孕育出夏果。夏果承其记忆后饱享甘霖再历酷暑,迅速累积生命的况味,核因而知沧桑,足以行远路。
把夏解答好了,就有了下一站,生命因此绵延。
有些果实的答案很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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