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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凤姣:雪落小镇

来源:长沙晚报   时间 : 2023-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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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时分,河岸繁密的小楼灯光渐暗,白日的喧嚣慢慢消融,夜色暗蓝,流水静谧。

这是一个凛冽的冬夜,小巷里安静得听见空气铮铮作响。我坐在二楼,房间的一半临空于河岸。春夏季,日夜听到水流湍急地奔涌,漩涡哗哗拍打着水泥廊柱。但这是冬季,湄水独自在河道的低处漫流,楼上的人听不到水的涌动。

靠着炉子看书的我,感觉寒气在一点点上升,空气里有泼了冰水的沁凉。侧耳细听,窸窸窣窣的声响布满四周的黑暗,如同无数小鲫鱼在水中吐泡,又像万千裙裾吹着风曳过草地。我猛地起身,奔向窗前,尚未站稳,一片清凉就在额头轻轻一吻。

啊,下雪了!小雪过去,大雪过去,都不见雪的踪影。阳光成天晒着,晒得河岸的柳树还从半空垂下绿帘子,晒得河畔小菜园的莴笋早早地开花。北风不吼,冷雨未飞,雪粒也不曾叮叮当当满世界跳,雪花就在黝黑的夜色中,漫空恣意绽放。茉莉花瓣大小的雪花,飘舞、翻飞、回旋,隐隐地白,簌簌地互相摩擦着,追逐着,落在幽暗的河面,落在路灯投射的影子里,落在河边黑魆魆的巉岩上,落在对面新建的仿古一条街里。衬着飞舞的雪花,沉静的湄水越发清幽了。

第二天清晨,天色因为雪的映照分外明亮。雪花还在密密地抛洒,成千上万的蜂蝶拥挤着,缠绕着,晃晃悠悠,跌跌撞撞,从天空的深处坠落。湄水敞开怀抱,迎接来自天宇的精灵。层层叠叠的雪花落于水面,激不起一丝涟漪,平静的水面成了一块磨玻璃。对岸的小楼、跨河的大桥、河畔的灌木丛,都盖上了蓬松的雪。楼下的小巷子,铺着厚厚的纯白雪毯,早起的人们在雪毯上留下了一行行脚印。

我下楼,在小巷里用力地走,嘎吱嘎吱。一对竹篾箢箕走在我前头,箢箕里码着新鲜的红萝卜和蒜苗,雪花落了薄薄的一层。巷口卖油粑的摊子撑起了塑料棚,雪压着塑料布,撑起棚子的竹竿摇摇欲坠。全身捂得只露鼻子和眼睛的老太,正捅着木炭炉子,红红的火焰跳起舞来。一朵接一朵的雪花飘进棚里,来不及靠近火焰,便在空中化为水沫。

我沿着白雪大道进入村庄。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足迹,朝着镇街的方向迤逦而来,这一定是菜农们留下的。这些不舍土地的老人,风雨无阻地替外出的人耕耘着家乡,让久居城里的儿女想念一场乡下的雪。

一群白鹅被雪光唤醒了,冲出栅栏,在院子里踏过来踩过去,嘎嘎地仰天叫。平日里洁白的羽毛,衬着雪地,显得有些灰,像主妇未洗干净的白布衫。雪越来越大,越来越急,就像鹅毛那样地飘。白鹅慌慌张张,大喊大叫,不懂究竟是谁给家园铺了一地白羽毛?

一只背上披着棕色毛衣、腹部裹着红肚兜的鸟儿,从灰茫茫的天空里飞来,落在一根细小的树枝上。这是一只今年新生的鸟儿吧,它抖了抖翅膀,对着枝头一朵硕大的白绒花吹了一声唿哨,双爪一蹬,“嚯”地飞起,随即没入白茫茫的雪野中,只有树枝晃一下,那朵白绒花洒落,扬起一片轻雾。

两个戴红手套、穿蓝色雨衣的女人,在菜地的塑料矮棚前弯腰掏雪。半尺厚的雪,像一床棉被,盖住了塑料棚。两个女人双手往下扒拉着雪,或捧起一把雪扔到身后。“都是芹菜秧子,过年要去街上卖的呢。”一个女人自言自语。女人的四周,是被雪覆盖、已经辨不出名字的青菜。这些喝饱雪水的青菜,从来都是沉默的,又是欢喜的。这一大片菜地,只是小镇“万亩蔬菜园”中的一小角。小镇,就是凭借湄水世代冲积而成的平原,成了江南有名的蔬菜园。

雪还在飘落。大朵的雪花打在头上,像走在一片桐树林里,风吹过,一朵朵桐花从树梢砸到发梢、眼睛,痒而不疼。伸手捉住一朵雪花,来不及看清它的模样,便化成一小摊湿润。那个面庞黧黑、粗手大脚的爷爷,却用一把老蓝色的大伞撑在地上,拢着孩子们,教他们辨认雪花的形状:“快看!六角形,蛮好看!”爷爷不断地抖落伞面上的雪,让新的雪花露出清晰的形状。孩子们欢笑着,嚷嚷着要堆雪人,于是爷爷从屋里找来一把铲子。爷爷的第一铲雪,铺在走廊的陶瓷盆里,盆里种着两棵结满花蕾的山茶。

如同揉碎了白云乱飞,大雪席卷小镇。有人诉说寒冷,有人以雪煎茶。有人看到老街的百年槐树上,一枚沐雪的鸟巢像巨大的问号。有人看到菜地的尽头,嫩芽在一朵雪花上探出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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