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张雄文，中国作协会员、湖南省作协报告文学委员会副主任、湖南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湖南省“三百工程”文艺家、株洲市文联副主席兼作协主席。先后在《人民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发表百余万字，出版《无冕元帅》《雪峰山的黎明》《潮卷南海》《燕啄红土地》《白帝，赤帝》等15部作品。曾获山西省五个一工程奖、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第四届四川散文奖等多种奖项，《多是横戈马上行》等书在北京人民广播电台全书播出。多次被中央电视台报道，还曾在中央电视台、凤凰卫视等播出的纪录片中担任访谈嘉宾。

内容简介：

《时代赤子——黄诗燕》是写给全国学生的长篇纪实作品。作者张雄文以忱挚的深情、感人的叙事和殚精竭虑的表达，为小读者们真实、生动地再现了黄诗燕为了炎陵人民早日致富奔小康而筚路蓝缕、鞠躬尽瘁、死而后己的生命历程，使小读者们深切感受到黄诗燕的智慧与才情、奋斗与拼搏、心血与汗水、亲情与温暖、德行与风骨、品质与精神。

精彩节选：

清气满乾坤

2017年11月8日，第18个记者节。

黄诗燕行色匆匆，赶到记者们欢聚的会场祝贺。发言时，他语重心长叮嘱大家，要做到“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他说，所谓“清气”，就是要高扬正气；所谓“清气”，就是要紧接地气；所谓“清气”，就是要引领新气；所谓“清气”，就是要增强底气。

言为心声，黄诗燕自己便将无边的清气留在了炎陵的山水间。

他的生活极其简单，喝茶、吃菜、穿衣从不讲究。工作之余，除了偶尔在房间穿着睡衣、拖鞋，看看电视里篮球、排球、足球等球赛外，就是读书和散步，再无别的爱好。

在食堂吃饭，来了兴致时，黄诗燕会跟一道就餐的身边工作人员聊两句赛事，工作人员多半对球赛不感冒，因而很多时候接不上坨。

他最用功的是读书，每天工作再忙，也会坚持2小时，雷打不动。除了政治类书籍，他还喜欢读《资治通鉴》《三国演义》等书籍和唐诗宋词。晚饭后和身边工作人员散步时，他时常聊着诗词的话题，工作人员也大长见识。

一次，说到《三国演义》，他一字不落地背诵开了煮酒论英雄的一段：“……操曰：‘夫英雄者，胸怀大志，腹有良谋，有包藏宇宙之机，吞吐天地之志者也。’玄德曰：‘谁能当之？’操以手指玄德，后自指，曰：‘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玄德闻言，吃了一惊，手中所执匙箸，不觉落于地下……”

一同散步的联络员刘明华瞪圆了眼睛，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果没有别的急务，晚饭后出去散步，也是黄诗燕的必修课。

他的散步时间不长，多半还被他用作了细察民情、精准调研的微访。走路时，他会随时注意县城的环境卫生和市政建设情况。若发现哪里卫生差点，哪个路灯不亮，或者哪个下水道井盖不结实等等，他都会交代身边工作人员，马上与相关部门联系，尽快整改或维修好。黄桃上市时节，他还常拐到路边小店去询问，有时还走好几里地赶去集贸市场调查。

一次，黄诗燕散步时，发现街头一处堆了许多垃圾，不时散发着恶臭。他眉头一皱，立刻让身边工作人员打电话询问，得知是一个垃圾处理厂搬迁与当地百姓的协商出了问题。

他立即通知相关部门开会。会上，他发了火：“这是老百姓生活的大事，必须连夜解决，明天早上看结果。”第二天一早，他接到报告，协商成功了，垃圾也处理得干干净净。

散步时，黄诗燕也经常与遇到的老百姓聊天，了解社情民意。县委大院门口的保安，是他经常拉家常的对象。一次，他发现保安室天花板漏雨，通风不好，保安反映过几次，但还没有结果。黄诗燕马上拿出手机，通知后勤部门尽快改善。

黄诗燕的爱好不多，生活也很简单，对衣食住行没有特别要求，朋友圈、社交圈更是非常简单。他常对身边工作人员说，做人要学“岁寒三友”，像竹一样，扎根不松根；像松一样，傲寒不傲天；像梅一样，报春不争春。

黄诗燕平时一般就在县委食堂就餐。他的要求很低，喜欢吃两个菜，一个是辣椒炒肉，一个是小菜。

一次，还是常务副县长的饶祥明到他办公室汇报工作，忙完，已过了中午12点。黄诗燕邀请道，走，跟我一起到县委食堂吃饭吧。

饶祥明也想“见识”一下县委食堂，便跟了他过去。几个人围了一张桌子，桌上摆了6个菜：一个辣椒炒肉，一份米粉肉，一个排骨汤，三个小菜。

“伙食怎么搞得这么差？县委食堂没钱？”饶祥明说着，对旁边的县委办主任开起了玩笑，“不知道的人，会讲我这个常务副县长没当好，你得把伙食搞好一点。”

“我就喜欢吃辣椒炒肉，今天你来了，才加了个粉蒸肉，要不只有四菜一汤。”黄诗燕笑道。

大家坐下，边吃边聊。黄诗燕幽默地说，我这人有两个不良爱好，一是喜欢抽烟，不过我又喜欢喝茶，中和了；一是喜欢吃猪肉，但我又喜欢吃小菜，中和了。

大家都笑了。

县委食堂的四菜一汤，黄诗燕有时还嫌多了，起身到厨房对炒菜的师傅说，不要炒了，别浪费了。有时吃饭的人少一点，只两三个人，黄诗燕便叮嘱联络员：去看看县委办有没有加班的人，有的话，喊他们也过来吃。 

黄诗燕就这样长年累月吃食堂，乐此不疲。除了必要的公务接待，他没在外吃过一餐应酬饭。没有哪个干部或老板“有面子”，能请得到他外出吃饭。在炎陵，他还有7个当年湘潭农学院的同届或同班同学，大家也经常邀请他出去聚聚，叙叙旧，但他从未参加过，身边工作人员甚至都没听说过他有同学在炎陵。

黄诗燕刚到炎陵时，饶祥明是县政法委书记，两人在一栋楼办公。一个星期天上午，黄诗燕在办公室加班，没回株洲市区的家去。

饶祥明说，书记，你一个人在这里，要不今晚到我家吃个饭？

“不去了，我在宿舍多休息一下。”黄诗燕推掉了。

过了段时间，饶祥明调任常务副县长，与黄诗燕也很熟了。又到了一个周末，黄诗燕有事没回家。饶祥明关心地说，你一个人在这里，到我家里去吧，我搞几个菜，陪你聊聊天。

黄诗燕也说了内心话：“老饶啊，我这个人吃饭很简单，再说去了你家不去他家，难得平衡，谁家都不去最好，我还可以省点时间做事。”

饶祥明觉得在理，从此再也没请过黄诗燕了。

贺勇到了县委办后，也碰过一鼻子灰。一个周末，他从司机那里得知黄诗燕要加班，留在了县里。于是，他去了黄诗燕办公室，笑着邀请：书记，你没回家，今晚到我家去坐坐。

黄诗燕到了谢，拒绝了。他语重心长地说：“贺勇啊，人与人之间最好的感情，就是工作上互相支持，不一定非要生活上走得多近，我们都要多琢磨事、少琢磨人。今天去了你家，那么明天张三家、后天李四家，迎来送往、没完没了，就把单纯的关系搞复杂了，很没意思。要记住战争年代酃县苏维埃政府主席王澄经‘腰缠万贯讨饭吃’的故事，坚持洁身自好。”

黄诗燕不肯来家里，贺勇便想着逢年过节时，带点土特产去他家。某年正月的一天，趁黄诗燕在株洲家里休息，贺勇拨通了电话，说想去他家去看看。黄诗燕的口气很严肃，说，你来我家，无非是想跟我搞好关系。你要是来了，我们的同事关系就完了。

从此，贺勇再也没提过，多年后，他说：“虽说有这个心，但真是不敢。”

黄诗燕去乡下农家，有时也借题发挥，阐述做人要讲规矩，清清白白的道理。

2019年11月20日，他来到大源村调研，走了一圈后，到了贫困户杨道行家。杨道行是老木匠，正在做木工活。

黄诗燕寒暄后，笑道，我也做过木匠呢。

陪同的人和杨道行都将信将疑。黄诗燕认真地说，我年青时的确做过木匠，木匠有三宝，圆规、曲尺和墨斗。圆规，是规；曲尺，是矩。

说着，他微笑着拿起墨斗，接着道，这里放墨水，孔里有根棉线，按住，拉过来，一弹，就是准绳。“做木匠，没有规矩，做不成方圆的家具。做人做官，也要有规有矩，无规矩不成方圆。”

大家都若有所思，纷纷点头。

几年后，曾在场见过这一幕的大源村驻村帮扶队员刘云慧感慨说，我们当时都很受教育，他的确也是共产党人的清廉典范。

黄诗燕的妻子、女儿，偶尔也会到炎陵来探望他，每次都悄悄往返，住的是宿舍，吃的是食堂。贺勇在县委办常务副主任任上两年，唯一一次去黄诗燕家探病前，甚至都不认识他的妻子。“她来去静悄悄的，我们都不知道，别人就更不知道了。”

黄诗燕很疼爱女儿黄心雨，却从不溺爱。黄心雨小时候看书，喜欢将书页折起来。黄诗燕看到后，把折叠的地方仔细展开、抚平，对女儿说：“爸爸小时候，家里穷，买不起书，晚上点煤油灯，没这么好的灯光，你要爱惜书，珍惜现在的好条件。”

黄诗燕有件“传家宝”——一副铜铃，是他爷爷留给他的。女儿小时候，他便将这副铜铃戴她手上脚上，一走，叮叮当当响。

女儿长大后，黄诗燕告诉他铜铃的来历，然后说：“它提醒我们是农民的后代，不能忘本。”

女儿将铜铃挂在了房间里，听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便想起了爸爸的话。她上学时，一直记住父亲的教诲，低调、本分。同学们都不知道她爸爸做什么工作。到了大学，有同学好奇地打听，女儿说：“我爸是炎陵种黄桃、卖黄桃的农民。”

大学毕业后，女儿通过自己努力，成为一家单位的合同工。黄诗燕很高兴，叮嘱女儿好好工作。女儿单位的同事，没几个知道她的父亲是县委书记。

2019年10月，也就是黄诗燕去世前一个月，他抄了一段话赠给女儿：“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

黄诗燕去世后，女儿十分悲痛，晚上做了个梦，她在班上念作文《我的爸爸》：“手术完，爸爸忍着疼痛，边咳嗽边工作，办公室的灯，一直亮到后半夜。他说忙完这阵就来学校看我，可是爸爸没有来。”

醒来后，她泣不成声。

不久，女儿听说有一个远房亲戚打着父亲旗号在炎陵活动，当即给县委副书记饶祥明发了一条短信：“现在还有远房亲戚假借父亲之名要求办事，这是父亲不愿看到的，请您也不要为他们办这些事。”

 “心雨很年轻，但很懂事。诗燕书记的家教严、家风好。”饶祥明感慨着。

黄诗燕有3个哥哥和众多侄子侄女，他们很少到炎陵来，更别指望黄诗燕为他们打招呼办任何私事。

黄诗燕对家乡和亲人感情其实很深，对侄子辈也十分关心。一次，兄长病了，他很着急，马上给侄子黄飞打电话，嘱咐他好好照顾兄长。不久，他千方百计买到了一种特效药，托人带给了兄长。

听说侄子黄飞要去参军，黄诗燕特意打来电话祝贺：“当兵是一家人的荣耀，你到部队后，一定要时时求上进，事事争先进，不要怕吃苦受累！”

不过，黄诗燕对侄子们有时也“抠门”。一次，黄飞向黄诗燕借500元。黄诗燕不肯，只答应给300。借了后，黄诗燕还打电话催黄飞他还钱。

黄飞要结婚了，黄诗燕却突然不“抠”了。他反复问黄飞，你确定好了吗，一旦确定就得一心一意好好过日子，婚礼什么时候办，筹备得怎么样？

听说只有6辆婚车，黄诗燕说，结婚是人生大事，还是可以隆重点。随后，他找朋友借了3辆车，让黄飞在婚礼时用。

黄诗燕还破天荒地问黄飞：过彩礼了吗？

还没有。黄飞手中钱不够，嗫嚅道。

“人家生了一个那么大的闺女嫁给你，礼钱还得过，礼不可废。”黄诗燕说。他不等黄飞开口，主动承担了婚庆的许多开支。黄飞这才明白，当初借钱时叔叔“抠门”，不是舍不得，而是怕他年轻调皮，乱花钱，把来钱看得太容易了。

逢年过节，只要不加班，黄诗燕就会带上家人回攸县老家，和兄弟们团聚，聊家常、忆往事。看到大家都盖了新房子，他回忆以前日子的艰难，感慨说，现在日子好过了，要知足常乐。

侄子们也围着黄诗燕有说有笑，其乐融融。黄诗燕询问了他们的工作和生活情况，叮嘱说，要积极进取，懂得感恩，不要好高骛远、得陇望蜀，这样的日子才过得踏实。如果还有空闲，他还会拿起儿童画册，给几个侄孙讲《岳飞精忠报国》等故事。

回到老家，黄诗燕都还会去邻居家走一走，和大家扯扯家常。对村里上了年纪的困难老人，他还会打个几百元的红包。他说，自己小的时候，村里长辈都拿过并不多的粮食给他吃，人要知恩图报。不管你在外面飞得多高，都要记住自己的根在哪！

一次，黄诗燕得知邻居家有个孩子成绩特别好，但家庭困难，即将辍学，便马上登门看望，鼓励孩子努力学习，不用担心学杂费和生活费。此后，每个学期，孩子都会准时收到黄诗燕寄来的费用，直到大学毕业。

村里的路年久失修，路基下沉，路面凹凸不平，晴天灰尘满天，雨天则到处是淤泥。路旁还有一个废弃的水塘，行人路过，一不小心会栽入塘中。黄诗燕看到后，一直记挂在心，亲自撰写报告，找政策，还带头捐款。不久，一条簇新的水泥路出现在了村里，水塘也整修一新，鱼儿不时跃出水面。

黄诗燕对家乡和亲人关心，但从不涉及自己的职权。

他刚到炎陵任县委书记时，家族所有人都很兴奋，左邻右舍也投来羡慕的目光。黄诗燕特意回了趟老家，把亲人们集聚一起，郑重约法三章：不准去炎陵搞什么工程之类的事；不能打着他的名号找任何人帮忙；不要去他上班的地方找他。

亲人们面面相觑，都点着头。

一次，趁黄诗燕回老家，侄子黄飞和他开玩笑说，别人当了领导后，帮亲戚搞一些工程，不也没事？

“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在我这里，你就不要再想那些歪门邪道的事了！”黄诗燕脸色一变，训斥道。后来，黄诗燕还对黄飞说：你别只想到要赚大钱，你的能力、经历、见识还不配拥有那么多的财富。你得先好好的学习，认认真真的做事。

黄飞从此再也不敢提这事了。不久，他母亲过生日，黄诗燕捎来生日礼物，打来电话祝大嫂生日快乐，身体安康！还动情地说，爷爷奶奶过世后，作为长嫂，为一家老小辛勤操劳，付出了太多。

黄飞挨训的事还在接连不断。

一次，他和妻子吵架，闹得很厉害。妻子告到了黄诗燕的爱人那里，黄诗燕很快知道了。他找到黄飞说：再怎么不开心，都不要和妻子闹，妻子是家里的主心骨，你如果硬是想不开，讲不通，哪怕打自己都不要得罪妻子。

黄飞只得诺诺连声，承认了错误。

他还有3次挨训斥，都与炎陵有关。

黄诗燕上任炎陵不久的一天，黄飞陪同千金药业老总来到炎陵，给炎帝陵百草园捐款。这是他第一次来炎陵。晚上，副县长等人设宴接待他们。席间聊天，副县长说：我们新来的县委书记是攸县人。

黄飞暗笑，说：黄书记不仅仅是我们攸县人，还是我家里的呢。

大家好奇，停下了筷子追问缘故，黄飞便说了自己和黄诗燕的关系。

饭后，黄飞突然反应过来，心想，糟糕，又要挨训了。

果然，不到两小时，他的手机响了，一看，是黄诗燕的电话。黄诗燕训斥说，不该透露我们的关系。黄飞很委屈，但也不敢作声。

黄飞第二次到炎陵，是陪千金药业老总来洽谈工作。有了前车之鉴，他没有告诉黄诗燕。不想，在酒店的电梯里，黄飞与黄诗燕不期而遇。黄诗燕又训了一顿，说没向他汇报。

另一次，黄飞一个在攸县县委大院做普通职工的堂哥，因工作上的事想联系黄诗燕，黄飞让他找黄诗燕身边工作人员要了微信号。这事后来被黄诗燕知道了，又把黄飞批了一顿。

黄诗燕的办公室和房间各有一个保险柜，都是公家配备的。他去世后，县委办清理遗物，不知怎么处理保险柜。

饶祥明得知后，想了想，对县委办主任说，我们得请他的家人过来，一起打开保险柜。大家都觉得在理。

于是，饶祥明给黄诗燕的妻子彭建兰打电话，说了下情况，问道：嫂子，你能不能过来一下？

彭建兰一直沉浸在悲痛之中，几天内瘦了10多斤，老了好几岁，最怕睹物思人，说，我不过去了，让孩子去吧。

几天后，黄诗燕的侄子开车送黄心雨过来了。县委办请了一个开锁的师傅，饶祥明和县委办主任等人都到场。师傅摸索着开锁时，饶祥明心里还是有些忐忑，虽说相信诗燕书记的为人，但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县委书记，万一有什么意外情况呢？

师傅先打开办公室的保险柜，除了资料，一张钞票都没有。再转到房间，开了锁，还是只有重要文件，一分钱都没有。

饶祥明有些惭愧。刹那间，他觉得有一股股清气从保险柜漫溢开来，充满了整个房间，又散逸在了门外广袤的天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