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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绍俊:构建自己的文学世界——读马笑泉小说集《对河》

来源:湖南作家网   时间 : 2023-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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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不多是二十年前吧,马笑泉初涉文坛,我读到了他的小说《愤怒青年》,就被他的充满血性和刚毅的文字惊住了。以后陆续看到他拿出了一部又一部新作,一步又一步地在文学的山路上跋涉和成长。如今他已是当代文坛的一名非常有实力的作家,他在小说、散文、诗歌等领域都有所造就,即以小说为例,就出版了多部长篇小说以及中短篇小说集。这一次他告诉我他又有一本小说集要出版了,并将整理好的电子版发给我看,我却一点也不觉得惊奇了,因为这对于马笑泉来说,无非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他像一位勤劳的农夫,日复一日地耕耘在土地上,同时他从土地上得到的收获也是非常丰沃的。

我一直很欣赏马笑泉的小说,这当然不止是因为他的勤劳,更因为他在艺术上有一种不断开拓新空间的执着劲。《愤怒青年》是马笑泉的首秀,这篇小说也是他的自然天性的真实呈露,他带着一名湘中汉子的刚烈和淳朴,用冷凝的笔,挑开了一个特定时代的征象,这篇小说让我想起了美国作家塞林格的经典作品《麦田里的守望者》,马笑泉所塑造的愤怒青年楚小龙作为一个时代的征象,为当代文学提供了一个典型化的文学形象,这一形象可以接续到以塞林格《麦田里的守望者》为代表的坏孩子形象谱系中,为世界文学提供了中国元素。愤怒青年由特定时代形塑而成,但他表现出的冷峻、刚毅的品格却是人类历时性的精神存在。马笑泉成长于一个文化迷乱的年代,他若继续以《愤怒青年》的方式,书写这个年代的精神乱象,也许能成为中国的“塞林格”。但马笑泉并不想把自己困在一种固定的模式和风格里,他接下来写的《银行档案》仿佛像四川的“变脸”一样完全换了一副笔墨。他不满足于像《愤怒青年》那样真性情地自然书写,而是把重点放在形式上面,自觉探索小说的形式感。小说借用档案的文体形式,给银行的二十余位职员重新立了二十余份档案。因此它也被人们称为“档案体”小说。这种档案体看似没有主人公,没有中心事件,但作者通过这种形式找到了散点透视的视角,每一份档案或人物就是一个视点,每一个视点又从不同的角度折射出整体。另外,从意识层面说,马笑泉的“档案体”其实是反档案的意识,体制内的人事档案是苍白的,它用层层伪装把活生生的人包裹起来。马笑泉反其道而用之,他为某银行职员书写的档案,是把他们身上的伪装层层剥去,直到裸露出他们的灵魂。这样的书写是一种毫不留情面的书写,它让我们感到了文学的力度。《银行档案》的写作让我们看到了马笑泉完整的文学观,一方面,他立足于自己的家乡体验,在文化内涵上进行深入开掘,另一方面,他将小说当成一件艺术精品仔细打磨。长篇小说《放养年代》是他对自己的童年记忆进行一次文学化的修饰。长篇小说《巫地传说》则是他对自我基因的一次文化溯源。《巫地传说》取材于家乡的异人轶事和民间习俗,如放蛊、落洞、通灵、还愿、鲁班术、梅山术等,既不是严格的写实,又不是神话式的想象,用作者本人的话说,他要超越唯物与唯心,找到一种“唯象”的世界观,也就是说,他从家乡亦真亦幻的传说里,看到了一种介乎物质与精神之间的“象”,我想,马笑泉所看到的“象”,可以说就是历史岁月附着在这些传说中的文化密码。马笑泉的家乡属于梅山文化的范畴,梅山文化即蚩尤文化,在湖南中部地区影响深远,马笑泉显然意识到梅山文化对于自己文学写作的重要性,他未必就没有过认为自己坐拥着一座宝山的窃窃自喜。他在很多作品中对梅山文化作出了自己的诠释。他所说的“唯象”可以说就是领悟梅山文化的一种收获。长篇小说《迷城》也许是他下功夫最足的一部作品,在这部作品中,他就对家乡的文化和历史作了较为深入的开掘。但这部作品是发生在一座小城市里的现实故事,对家乡文化和历史的开掘只是为了对现实的把握更加透彻。我在这部反映现实的小说里,看到了马笑泉深沉的政治情怀。马笑泉的政治情怀不是由教科书或领导培育出来的,而是向民间学习的结果,因此他是从政治的角度去观察世俗人生。按他在小说中的说法是:“官方有官方的政治,民间有民间的政治,两者互相渗透。” 他以这样的政治情怀去观照自己生活过的城市,最终落笔在民生和民情上。其实每一个作家都有自己的政治情怀,只不过有的作家在写作中要尽量掩饰自己的政治情怀,马笑泉则将自己的政治情怀当成一副开垦现实生活的犁铧。因此他没有像有些青年作家那样完全走内心,纯粹去叩问心灵世界,他既走内心,又投奔外面世界,他的文学空间不仅非常大,而且也是开放的,只要他有精力,完全可以无限地扩张。若说到马笑泉以后的创作,也许更重要的不是扩张,而是如何在广袤的空间里,寻找到几个最坚实的立足点。

这一回出版的是一部小说集。马笑泉已出版过多部小说集。我发现,马笑泉对待小说集也是非常认真的,或者说,他总是将小说集当成一次新的写作目标来对待,具有比较统一的主题,或是对某种文学构想的系统尝试。比如《回身集》,收了八个短篇小说,都是以武术为题材的;又如《幼兽集》,收了十二个短篇小说,都是以南方小城飞龙县为背景,刻画一群不同阶层的县城少年。前者马笑泉是由武术进入到中国传统的术文化,并进行哲学层面的思考;后者则是马笑泉在小说中追求诗意的尝试。收到这本《对河》的文稿,我就在想,这一回马笑泉给自己订了什么目标呢?

《对河》的书名就很有意思。我看到这个书名,心中不由自主地用湖南方言念了一遍。“对河”应该是一个湖南方言中的熟语,而且在南方其他省份中的方言中也普遍流行。但在我的印象中北方似乎不说这个词语。我特意查了一些字词典,都没有“对河”的条目。“对河”是一个关于地域的词语,是指一条河流的对岸。《现代汉语词典》收有“对岸”的条目,其释义为:“一定水域互相对着的两岸互称对岸”,这条释义完全可以搬来解释“对河”。马笑泉这本小说集的目标显然与“对河”有关。其中有一篇小说名就是“对河”,写的是一座县城里有一条河流过,县城的主体在河这一边,对河虽然也属于县城,但在童年时的“我”眼里,那是一个神秘的地方,有一座桥通往对河,“我”总想从桥上走到对河去,但似乎最终会有一股神秘的力量阻止了“我”。后来“我”的文学与爱情都和对河建立起了联系,“我”最初最崇拜的诗人就来自对河,去城里读书时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孩也是住在对河的。小说的结尾却是假期里“我”兴致勃勃地去对河寻到女孩的家里时,女孩惊恐地将“我”拒之门外。“我”返回桥上时,“怀着越来越深的后悔和悲凉,离那个对河越来越远。”这篇小说表现出马笑泉在面对现实与理想、物质与精神、虚与实之间的冲突时一种困惑和追问。小说集里的另外三篇作品大致上都与这一主题有关联。《离乡》中的雷安野练就了铁布衫的武功,以为就可以放心闯天下了,但他走出去所遭遇的一切完全不是他所预料的。《诗兄弟》中的诗人廖独行确实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他与世俗的一切似乎完全格格不入,小说最终是以他烧死在洞中的悲剧而结束。《笼中人》的“我”进入县地税局当公务员,他不满于笼中人的生活,最终凭着自己的文学才华考取了南京大学作家班。这几篇小说写于不同的时期,可见在马笑泉的心头一直萦绕着那些精神性问题,这大概也证明了他一直在研习梅山文化吧。如果一名作家不仅要将自己的家乡作为自己的文学原乡,而且要从哲学和精神的层面上去探测家乡的文化基因,那他就有可能构建起一个自己的文学世界。马笑泉就是朝着这个方向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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