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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在生活的崇山峻岭中——王跃文最新长篇小说《家山》面世

来源:湖南日报   时间 : 2023-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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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八年有余,王跃文的新长篇《家山》近期由人民文学出版社联合湖南文艺出版社隆重推出。从喧嚣的畅销书影响力中回归相对静默的八九年间,王跃文搜集查阅了大量的历史文献、方志,钻研户籍田亩制度、捐税征收方式等等,多次重返乡间田野做实地勘察,直到一方水土和那些村民已鲜明生动鼓涌于胸口,他才投笔于纸上,娓娓道出那些鲜活的故事,写到动情处多少次泪湿衣襟。

54万字的《家山》,描写南方乡村沙湾在上世纪上半叶的社会结构、风俗民情、耕织生活、时代变迁,它包含了王跃文的经历、思考和情感的人生积淀,凝聚了王跃文全部的生命体验和感悟。

沙湾物产丰富,以陈姓为主的数百户村民主要以稻作为生产生活方式。万溪江从村前流过,江边宽阔的沙地上,桔园连着桔园,穿插其间的是甘蔗和棉花。陈姓子弟农闲时外出放排的、打铁的、担脚的、学徒的、跑江湖的,哪样都有。种种乡村生活场景喧腾热火,作者以写“日常生活”为圭臬,以高超的艺术描写手法,编织日常生活的经纬,从日常生活细节中刻画人物性格,由此展开大革命时期到新中国建立二十余年波澜起伏的一部地方史志。小说严格遵循着生活的逻辑,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抽壮丁、大洪水、征赋纳税、乐输抗捐、婚丧嫁娶、生老病死,夫妻父子邻里,悲喜忧欢哀乐。小说在极其世俗然而又充满诗性的生活图景中不时鸣响着冲突、争斗的命运变奏……

(《家山》插图。杨国平 绘)


文丨贺秋菊

王跃文认为:“传统的善与美,是人性本就具备的,只是时代的无序、强力的压制、物欲的蒙蔽让其处于黯淡之中。”他的中篇小说《漫水》发掘敞亮了传统的“善与美”,新近出版的长篇小说《家山》延续对“善与美”的开掘,在历史生活的崇山峻岭中穿梭行走,以扎实的日常书写、丰富的乡村记录和独具特色的民间语言,塑造了一群活泼泼的生活英雄,凝聚起生生不息的精神力量。

王跃文。

长篇小说《家山》追随《红楼梦》的叙事传统,专注于日常生活的书写,叙事从容笃定,在浸润着烟火气息的村庄日常中写出生命的悲喜和坚韧。

无处不在的生活智慧,字里行间饱含着作家对生命的热爱和热情。如沙湾村夏日的夜晚“天气热得猪打栏”,小说却写出了日子里的宁静祥和温馨,“佑德公和有喜都坐在大天井,就着月亮打草鞋。容秀坐在茶堂屋纳鞋底,点着桐油灯。福太婆坐在天井对角扇蒲扇,免得打草鞋的稻草灰飞过来。贞一坐在娘身边,抬头看星星”。院子里的安静,与墙外的“蛤蟆叫”形成鲜明的动静对照。这份祥和之气来自人的善和美,自然也得益于有喜下半日半塞阳沟,用娘井流出的水把天井泡得清凉。

扑面而来的人物书写体现了作家卓越的艺术表现力。人物的登场氤氲着村庄特有的气息。持家的桃香正月初六就一边“晒着日头纳鞋底”,一边把“糍粑皮、炒米放在几个大簸箕里晒”,手边还不忘“放着响竹竿赶麻雀”,赶完麻雀,教育了一岁多的儿子,又赶走了要来啄食的鸡,给三岁的女儿猜起了“闷子”。相对桃香坦率的性子和粗粝的生活操持,容秀是委婉含蓄的,生活是精细的。容秀的洗碗令人印象深刻,头道水“要留作潲水喂猪”,洗头道、洗二道“都用洗碗布擦碗,洗三道时“只用清水泡,倒扑着碗晾干,再放到碗柜去”。她天天“坐在堂屋门口绣花”,等候丈夫的归来,终于等来了心心念念的爱人,却又躲进了屋子,不敢正面相迎。

小说写出了沙湾男女老少差异化的日常。沙湾人讲究礼节,登门拜访都要先酾茶、吃茶再谈事,无论彼此间产生了多大的隔,上门便是客,要先以礼相待。男人祖祖辈辈都要会打草鞋,佑德公、四跛子、有喜白天干农活,夜里打草鞋。女人们则都要会纳鞋底,福婆婆、桃香、容秀、禾青都是纳鞋底的好手。值得注意的是十余对夫妻在小说里完成了结婚和生育,读者一定会对那些个人的、村庄的、时代的喜庆、热闹场景印象深刻。重复而不同质化是作者给自己设置的高难度写作。

乡村的社会结构、乡村伦理、民风、民情、民心在日常生活叙事中徐徐展开。乡村是最大意义上的中国,真正中国传统文化的根脉在乡村,而宗法礼制是村庄的处世方式、情感方式和世界观。

作者特别关注到村庄的公共空间。祠堂承载着村庄的公共文化。祠堂楼下左厢作教馆,右厢仍是族上谷仓。沙湾村解决问题大多在祠堂。烧香拜佛在祠堂,私塾设在祠堂,新式学堂也开在了祠堂,男子学打在祠堂,整家法在祠堂,闲时唱戏也在祠堂。两个村庄打起架来必是先在祠堂集合商议宗族大事。各种告示贴在祠堂门口墙上。随着村庄执事、职能的变化,农会开会也到了祠堂。修水利、减租赋税、乐输、征兵抽丁也都在祠堂商议处理。

小家庭的公共空间是堂屋。堂屋分中堂屋和茶堂屋。中堂屋摆放神龛、祭祖、婚丧嫁娶、接待贵客、商议家庭要事的地方,茶堂屋则生活气息更浓郁。家家户户娶新娘子要从中堂屋进门。办喜酒,娘屋上亲和本房长辈,都要在中堂屋就席,别的三亲六眷都在茶堂屋和地场坪就席。人死了,棺材要停在中堂屋,道场在中堂屋做。就是春节舞龙灯,龙灯也只能从中堂屋大门打着哦嗬进去,打个转又从中堂屋出来。中堂屋还兼备了堆谷子的职能。

“老规款”就是沙湾的“礼”,是沙湾人世世代代的是非标准和价值判断。“老规款”充满民间幽默和民间智慧。在下马田,文官要落轿,武官要下马,声名远扬的敬远公进村不骑马,来访的县长进村也要下马。

两个村庄打架有老规款,“匕首只是壮胆,万不可抽匕首打架”,要是“碰着外村打上门来,哪家壮丁不上阵,打完架回来就烧哪家的屋”。结婚要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要符合村礼,哪一样礼都不能少。劭夫未能回家娶亲,父母就按照村里习俗,让大公鸡代行了礼。贞一的婚姻也在父母的张罗下按照祖宗礼法办一场婚礼才获得村庄认可。人死了要办丧礼,报丧、奔丧、打丧、吊丧、哭丧、发丧、抬丧、做道场都很讲究。相互间走个亲戚、邻里登门拜访,都要备点“礼信”,逢年过节要常来常往,少不了备点“礼信”。

(《家山》插图。杨国平 绘

《家山》让读者在乡间的村、俗、野处嗅到既生且辣的村庄乡野气息,这种气息通过人物地地道道的方言土语传递给读者。方言与人物生活的天然贴近,是最生动最鲜活最贴切的表达,是地域性书写的首选语言。在贴近生活的方言中,王跃文发掘和呈现了“方言趣味”。他说,“使用民间语言的时候,学到的不仅仅是老百姓的词汇、修辞,而是家乡人物的神态、腔调、笑貌,以及他们的思维方式、生活态度。”

《家山》对方言的运用既富有民间艺术般朴拙的有生趣的美感,如小说首次写到沙湾村的样子,是桃香眼里的沙湾,“从柚子树下望过去,望得见西边青青的豹子岭。豹子岭同村子隔着宽阔的田野,田里长着麦子和油菜。山上有很多野物……村里人上到山里去,手上都会拿着家伙”。桃香眼中的村庄是粗野、朴拙的。德公家的大窨子屋“同陈家祠堂隔着一片松林”“屋场高出前面官道五六尺”“屋前官道上铺着清水岩板”,都是佑德公祖上铺的,官道“从北边县城过来”,“通往宝庆府”寥寥数语,是叙述者的介绍,又像是在表明一种身份。

评论家何向阳注意到《家山》中对联、书信、报刊、官府告令、口号标语等民间语文的运用,她认为这些民间语文“既传达了百多年来中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历史事件,也传达了自近现代以来中国的语言之变,前者着重史的部分,如社会生活、乡村民俗、时代变迁,后者则着意于诗的部分,如诗、文、语言的变化,其实也是人文之变、思想之变、情感之变”。

王跃文在《喊山应》中写道:“我同老人们谈天,告诉他们溆水流入沅江,沅江贯入洞庭,洞庭汇入长江,长江奔向东海。老人们却同我讲神话,说溆水边有座鹿鸣山,山下有个蛤蟆潭,潭里有个无底洞,无底洞直通东海龙宫。”在自给自足的文化和历史中,极少受到外界影响的沙湾人,在外来文化不断的撞击中产生了时代回响。

沙湾一隅、几个家族的故事,叠加为整个民族宏阔的历史。小说开篇将主人公桃香放置在舅舅在两个村庄的矛盾冲突中误杀了外甥这样一个情与法、义与理的紧张纠葛与较量中,让传统乡村伦理道德和现代法律制度正面相迎。

唯一进祠堂议事的女性桃香,身上已经具备了知识女性的智慧和勇气,还有一双象征与传统决裂的大脚。可正是这样一位女性,在女儿月桂裹脚一事上却表现得尤为固执,以至于月桂失望至极而出家。对于儿子的婚事,桃香也表现了这种顽固性,她养了童养媳,早早地给儿子成了亲,抱了孙子。这一切看似逆时代潮流,但村庄世情接纳了它们。作者从对日常的历史性感悟中认知乡村的传统文化,又以人物的体悟来深化和升华对文化的认知和表现,摩擦出动人的生命之火,迸溅出深邃的智慧之光。

他们是村庄的英雄谱系,是生生不息的民族精魂。佑德公、逸公等老者是传统文化的坚守者,以传统文化的心智维护着村庄,希求村人和谐相处。他们身上体现了传统文化与传统人格的魅力。在四跛子杀外甥、抽壮丁、大洪水、征赋纳税、乐输抗捐、生老病死、办教育、赋税、救“红属”的桩桩村事上,佑德公显示了智慧和担当。逸公在清朝灭亡后拖着长辫子回到乡村,过着遗世独立、超然物外的生活,剪下的辫子却一直供奉在堂屋。

劭夫、扬卿、齐峰、扬高、有喜、克文等一系列朝气蓬勃的青年是村庄文化的传承者。一部分做了村庄的“走出者”,从村庄走向城市乃至海外,接受了新知识、新思想,并在身体和书信往返村庄的过程中将新知识和新思想带回村庄,但他们依然无法跳脱乡村的“礼”。一部分则成为新的“进入者”,回到村庄办新教育,兴修水利。无论是“走出者”还是“进入者”,他们已经是传统文化生生不息的传承者。

女性是村庄的精灵。小说并不正面书写那些尖锐的外在矛盾和内心冲突,而是笔墨克制地记录了女性身上蕴含着历史性悲剧的缠绕。容秀的新郎由一只公鸡代劳,相守多年后,终究无法独善其身,以传统文化的名义给丈夫安排了一桩婚事。贞一上女校、参加革命工作、自由恋爱,还曾引领“放脚”的新风,但当她写信回家告知结婚的消息时,父母给她安排了一场盛大的村庄喜宴。走在新时代的她们,思想依然在村庄,无法也似乎无需走出村庄。

名家点评

王跃文把这部书当作他的根底的书,倾注了感情,倾注了心力。这部书所写的家和山不仅仅有着确切的细致的风物、风俗,也有确切的口音。这部小说充满了由感性、细节和对人的形象、对生活的气息的把握所建构起来的非常丰沛的生活世界和艺术世界。王跃文早期的写作不是这个方向,大概从七八年前,他的艺术方向、感受方式,都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我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晶体,这个结晶体最终取决于能不能建立起一个动人的、有魅力的艺术世界、生活世界的空间。我觉得,王跃文是非常令人钦佩地达到了他的目的。

——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评论家李敬泽

《家山》在某种程度上打破了我对上世纪上半叶中国乡村的刻板印象,这部小说里处处体现的祖祖辈辈讲的“老规款”,其实就是我们民族对于善恶的一个界定,惩恶扬善、行善止恶维系着乡村秩序,也是民族繁衍发展的根本动力。小说写到的“人情美”、山水田园的美、耕织劳作的美,都让人联想到湖南的前辈作家沈从文。

——人民文学出版社社长臧永清

这部以湘地乡村风云和风土人情为题材的长篇小说的确具有某种史诗品格,也是王跃文长篇小说中最为出色的一部,那不动声色、从容而有意味的书写为这些年长篇小说创作中所罕见,是一部十分难得的优秀长篇。

——著名评论家潘凯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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