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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凤姣:北斗七星李树

来源:长沙晚报   时间 : 2023-0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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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只鸟在树枝上跳了一下,叶子扑簌簌落下。有的叶子径直栽在树下的草丛中,有的叶子旋转着飞在老郭的肩膀上,还有几片叶子黏着了老郭手上的锄头。老郭仰脸看去, 跳来跳去的鸟,一身斑斓羽毛,拖着长长的尾巴,脖子上洒几颗乳白点儿。

“又不是斑鸠,戴什么珍珠呀!”老郭自言自语,稍稍抬起锄头,在树下刨一条浅沟。树下散着的几个孩子,不出声儿地盯着老郭的锄头一下一下啄着。听到老郭说“斑鸠”,一个孩子终于忍不住问:“爷爷,斑鸠是一种鸟,对吗?”

老郭直起身子,像赶鸭子一样挥着右手:“走走走,当心锄头挖到你们。我刨个坑,有什么好看的!”

那个头发长得像刺猬的小男孩说:“爷爷,我们想看您能不能挖出个癞蛤蟆。以前我们在树下吃李子的时候,看到癞蛤蟆了。”

老郭晃了晃满头白发,咧开大嘴笑起来。他又往树上看去,那只鸟已经飞到了最远的那棵李树上,正翘着尾巴“啾啾”鸣叫。树下的孩子也站起来,随着老郭的目光追寻鸟儿。那只鸟仿佛有些害羞了,“忽”地一声,冲破枝叶,远飞而去。暗红色的李子叶又簌簌地落下来。

老郭扔下锄头,从附近的樟树林里扛来一个大麻袋,袋子里满装着草根枝叶烧成的灰土。他一把把掏出灰土,洒在土沟里,又用土埋住。

扎了满头辫子的小女孩说:“爷爷,我们老师说了,七棵李树就是一个北斗七星。”

小刺猬头男孩补充:“爷爷,我们老师还说了,七棵李树是您栽的,李树的年纪比我们还大呢。”

老郭很想伸手摸摸其中的一个小脑瓜,但是他的手沾着泥土。此刻他和这帮孩子站在七棵李树的勺子里。七棵李树,在这个山脚下的小学校里生长十年了。

十年前的冬天,大卡车运来一车树苗,随车跟来的园艺工人轻车熟路地将树苗分散在各处。那时,老郭还是一名数学老师,两鬓染着零星霜花。老郭从树苗里翻出了七棵红叶李。校园里将种上果树,他觉得很有意思。园艺工人移栽玉兰树、樟树、银杏树,他握着七棵红叶李树苗,在一眼望尽的校园周游一番,最后决定把李树栽在北墙下。那里一大片草地,春夏开着各色小花,蜂飞蝶舞。倘若再种上几棵会结果的李树,那块地就更妙了。

沿墙下小径栽下四棵树以后,教数学的老郭忽然多了个心眼:怎么不种出一个北斗七星呢?他笑着,将剩下的三棵树种成了北斗七星的“斗”。他朗声告诉围观的孩子:“记住啦,这是北斗七星李树,等有一天它们长到天空那么高,天上就又多了一个北斗七星啦!”

李树成长很快,种下的第三年冬天过后,围墙外的油菜花、紫云英才吐出零星花朵,围墙内的红叶李就托起一片云霞,粉白粉紫,衬着蓝天,画幅一般。蜜蜂嘤嘤嗡嗡,只看到影子在花枝中晃来晃去。花朵和蜜蜂差不多大小,这么细弱的花朵,光华四射,有着星星般的璀璨。

午休时分,许多小手在树下捡花瓣。起风了,山风拂过七棵李树,粉嫩剔透的花瓣迎着阳光悠然起舞。树下的孩子兴奋得尖叫,围着树打转。一个女孩用小手扫拢草叶上的花瓣,捧起来对着天空抛洒,一道小彩虹升起来。更多的孩子捧起花瓣,更多的小彩虹升起来,像升起一道道生命之虹。

这一年,红叶李结果了,李子大而酸甜。成熟的时候,李子红得耀眼。老郭拿着竹竿,将李子一个个敲下来,分给成群结队的孩子。挂在高处的李子,老郭留给了每天来唱歌的鸟。

这一年,校园里的树都长得枝繁叶茂,黄土操场铺上了水泥,新建的食堂投入使用,教室里装了多媒体设备。这一年,老郭在购买食堂炊具的途中遇到车祸,大脑受伤,从此离开讲台。

李子结得一年比一年多,校园一年比一年繁华。每年李子成熟,老郭就和门卫老周一起,搬个人字梯,在“北斗七星”上摘下一篮篮李子,分送到各个班级的孩子。老郭年年都会留下高枝上的李子,邀请南来北往的鸟儿品尝。

今年夏秋,非同寻常的干旱急坏了老郭。他每日里从宿舍提来淘米水、洗菜水,一滴不落地浇灌着七棵李树。他将满园花木修剪整齐,枯枝烧灰埋在李树的四周。叽里呱啦的孩子总是围绕着他,围绕着七棵李树。

新年了,老郭就要告别校园了。不惧寒凉的鸟儿常常飞来李树上,投给老郭深情的一瞥。树干被刷成白色的七棵李树,留给了老郭别样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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