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东明长篇小说《坪上村传》作品研讨会发言之八

《坪上村传》这部小说我是很喜欢的，作者的生活积累太丰富了，都在小说里表达出来了。尤其是他的写法，这种写法就他的题材而言是比较圆满也是很有特点的。我相信作者在构思作品的时候，下了很大的功夫，我着重谈谈这方面。

第一，这是一部真正的乡土文学，把作者家乡的面貌、风情跟乡土的感情都充分表达出来了。这里面有很多点，刚才大家也都谈到了，祖屋、香包、驮带、瓦桶等等都是点。每一个点都可能寄托着一种逝去的年月，一种性格的命运，一种风土和人情等等。集合起来，坪上村的点点滴滴就几乎得到了完整的呈现。这都是作者的生活积累，他都想写出来，但是他找到了一种很好的表达形式。实际上写坪上村的这么多点，通常适合用散文的形式表达，但散文比较起小说来说有一个局限，就是真人真事的局限，往往不容易使题材充分发挥它的潜力，不容易使人物塑造更加典型化，故事更加完整。现在的写法不同了，比如说书里写长贵和他老婆抗拒计划生育的经过，那经过太绝了，住到他家面去吃，惊天动地的。随后结扎了，居然还是被他生出一个男孩来，到之后又一个大转折，这个男孩长大以后想当女人，做了变性手术，他们家还是没有男孩。这个故事非常完整，寓意无穷，这里面一些具体的场面，包括变性，我看了都有可能是根据真实的任务加以虚构形成的。可是他达到了散文达不到的效果，所以作者要把它写成小说。

第二，这是一部长篇小说，可不是常规常见的长篇小说，因为他的视点是分散的。它不像通常那样出现一两个主人公，然后依据他们的线索来贯穿全篇，作者能不能够写一两个主人公贯穿全篇呢？是绝对能够的。但是，他不想这么写，如果照这么写就不可能把村庄的全貌和各色的人物都带进来。所以东明采取了分别立传的方式，也可以以一个短篇集锦的方式来写。现在我也觉得只有这种方式才能把坪上村众多的角色和村庄的历史文化、风俗习惯等写得这么丰富。可是我们又不能说它是短篇集，因为作者有绝对统一的主题，短篇集是不可能有这样统一的主题。我们读完以后印象相当集中，集中在主题上，而且这里面有几个人物还贯穿着，比如说支书老万等等，有些人物的故事是延续的，这一篇写下一篇或者另一篇接着写，还有些人物是前面出现过，后面不多出现但也偶尔出现，这样就形成了一个整体。我相信作者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们仔细想一下真是这样。

最后统计一下，全篇实际上人物的数量是有限的，是经过严格控制的，是有标准的，每一个人物都要具有一定独特的代表性。这也是一种构思。

全篇有一个大的结构，就是祖屋的结构，这个祖屋住过整整两个生产队的人。多大呢？是全村象征性的建筑，后来经过“我”组织的修缮就开始把老物件收集进去，把过去年月，使用过的农具和生活用品陈列起来，作为过去村庄的一种念想，每一件东西背后都能带出村庄上一个个人，一桩桩事，于是成传了。

所以这部长篇在写法和结构上确实是独具特色，很有创意，关键是很成功的，所以我们通过这部作品也可以想到长篇小说用不着千篇一律，但是有一点必须区别于中短篇和散文，东明做到了。

第三，这部作品有历史和文化的厚度，但是它不是沿着历史沿革的轨迹写出来的，而是通过一件件文物陈列起来的，每一件都有文化积累，历史记忆的，由生布带、皮影子、蔑匠挑子等，这个小说的内容远处写到彭家当年的鼎盛，近处写到了当下农产品联营公司，有一种不着痕迹的融汇和显现，这里边关键在于它始终打通了人情世故，价值观、坪上村人性格这些东西来打穿，所以又是融汇的。比如说战争年代彭拨遭到了挨户团蒙着脸的人的袭击，差点丧命，九死一生，当时他就听出有几个蒙脸的人是村里人，跟他弟弟说，是谁是谁，要我的命，我记着。解放后他也想报仇，但是他弟弟扇了他一耳光说：你怎么还能记着这几个人呢？你杀了他们几个，他们还有子子孙孙，你杀得完吗？后来那几个人自己倒是没得好死。

还有一段文革期间“我”的父亲挨批斗，我在台下看着，牢牢地记住了是哪几个人在斗人，父亲知道他记住了，也不让他记，这一段写得特别好。我相信他还是出于生活真实，但是又显示出了坪上村这种文化积淀，民俗特色，不要记着，不要记仇，记仇你也报不过来，这个东西把坪上村一种文化特色写出来了，是非常好的，这是一种三观，其实很有深度，很耐人琢磨。

所以这些东西我读完以后也想了半天，这个东西绝对不是虚构的，有些东西作家虚构不出来，这就接近了记实和散文的力量了，可见东明老家确实情节很多，很值得写。而生活有些东西是自身逻辑的发展，确实不是作家想象能够达到的。像母亲教书，学生家里没有钱，家里人都提个什么辣椒干，红薯粉来交费，母亲家里也要养8个孩子，推不掉，最后还是把书本发给学生，这些地方我觉得都是很好的生活真实，但是又是小说，所以读了很感动。

另外，作者也比较善于汲取生活素材的精华为小说的笔法，真正使散文上升为小说，发出异彩。尤其是开篇阿莲的故事是全篇中最好的一段内容，特别好，我看了以后印象特别深，狗救了人，人又救了狗，狗又把人给传染了，狗又疯了，最后人也疯了，这狗又使人丧了命，给人带来非常特殊的思考。这个东西我就不知道生活中有没有这么完整的故事情节，我想不容易有这么完整的，但是它确实从生活中来的。作者写他时到今天也仍然没有弄明白，阿莲的死到底是谁作的孽，是“我”，是祖母，还是老万，还是阿莲自己呢？还是那条狗呢？这个东西是文学的精华。文学真正的精华有许多东西不是想象就能达到的，而且写出来以后是让你很长时间还在思索的，千头万绪的，这种东西我们读起来非常过瘾，所以这个小说非常精彩，写出了人生和世界，而“我”就生活在其中。

胡平，中国作家协会创研部原主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