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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正波:五月的山村

来源:澧水之水公众号   时间 : 2022-04-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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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是山村最忙的月份。

天未亮,树林间的鸟儿在浓雾中叫开了,整个村庄沉浸在大自然的晨曲之中。男人再无睡意,在依稀的弱光中窸窸窣窣地起床穿衣。他望着晚上或许温存一番尚在熟睡中的老婆,动作轻微,生怕惊醒她们。正当季节,男人不再迷恋温馨暖和的被窝和女人的身体。他知道,过了季节,许是要荒废一季的产出。他借着微光摸索着进入灶房,顺手拉亮了灶房里发黄的或许只有15瓦的电灯,在灶房外拽来几根毛毛柴,抓一把干燥的枞毛(马尾松的落叶)朝灶里塞,然后“咔擦”一声用打火机点燃灶中的枞毛。瞬时间,灶房弥漫着浓浓的烟尘把灯光遮得严严实实,亮光更加微弱。锅里的水是昨晚备好的。这时,男人打了个哈欠,伸伸腰,从衣兜里取出烟袋,把二指宽的报纸捻开装上烟丝捲成喇叭筒,用口水粘上,撕掉前端多余的纸,点燃,放在口中猛吸几口,或许猛了些,禁不住咳嗽几声,接着就忙开了,在锅里舀些热水洗把脸。他不忘用盆子盛些热水盖上以备婆娘儿女用。然后,下米、抺锅盖、摘菜、洗菜、切菜。之中,不忘给灶孔里添起柴禾,柴火吐着信子,忽闪忽闪的,把男人的脸映得通红。睡在床上的女人其实是醒着的,男人忙碌的响达动一阵阵传来,女人很幸福的样子。如今的女人们啊被男人娇惯得不行,不像以前,什么都听男人的。男人早就放下了那副老爷架子,什么都叫女人的。在男人心里,女人放屁都是香的。家里的老父老母不把媳妇弄得开心,日子可就没那么好过啰。现在的女人见多识广懂得孝义,不会计较公婆不顺的话语。男人嘛,大丈夫,心胸豁达,不与“长头发见识短”的女人计较,惟求一家平安,对女人唯命是从,图个耳根清净,做好份内的事。女人似乎得寸进尺,故意装睡,时不时地打着酣声,像泉水叮咚声。男人听了,在心里嘀咕:懒麻逼,天都快亮了。尔后,又嘿嘿笑了起来,男人不敢大声骂,否则,晚上只有睡床踏板的份。


农忙季节,大伙儿都是挺忙的,平时闲惯的人都不敢轻视农忙。不光是男人辛苦,村上村下的妇女都很忙碌地。黎明时分,不是这家“叮当”就是那家“哐哐”。原则上,整田耙地是男人的活儿,女人只做些家务事,洗衣做饭奶孩子、放牛、打柴、插秧、打猪草。但在插秧的日子,女人也像自家的男人一样早早起了床,天微明就得到秧田里拔秧苗。吃过早饭后,就和帮工一起下田。在波光潋滟的田里,大家各显身手看谁插得快。女人心灵手巧,个个都是赛场上的冠军。一路路,一行行颇为讲究。插秧这活儿,似乎是女人的专利,男人怕是望尘莫及。有钱人家请帮工,通常请女人。驶牛打耙的事又非得请那些懂行且勤快的男人们。自家的那些家务事就托给年迈的公婆料理。没有公婆的,那日子就得精打细算。布谷鸟欢叫的日子,也就是最忙的日子。农村的端午节,没有哪一年是过好的,这天的庄稼人都在田里劳作。女人起早摸黑的协助自家男人铲田坎,理阳沟、搭田坎(外人称田塍、田埂、阡陌)。大山里梯田,要早早做田。山村有首揪人心肺的苦歌:“高高山上坡又陡,梯田滴水贵如油。牛角上面挂灯笼,犁耙跟着雷公走”。山坡田取水,一般都第一声春雷炸响之时,男人们常在大雨倾盆的春夜,头戴斗篷、身披蓑衣、肩扛犁耙,牵着牛,提着灯笼借着闪电直奔田头抢雨水犁田,执着的完成三犁三耙三道坎的所有工序。搭第三道田坎要求高、更讲究。搭的田坎要能保住水。这样劳作到天亮也不能歇下脚抽上一袋烟,抡起四齿铁搭耙,弓背弯腰,在刚犁好的田里反反复复掏起沉重的泥巴搭田坎。直到把整丘田搭满为止。搭田坎如同修筑蓄水大坝才能保住“命脉”。在农历五月初秧插之前,又要搭一次田坎,田坎半干半湿,女人们手执小竹棍,左肩挂装有家肥的小背篓右肩挂着装有黄豆种的小篾篓从下丘到上丘,从湾田到坳田全部种上。这些梯田都是望天田,春雨过后,很少有大雨,没有来水,就得格外料理周到,弄得不好会荒废一季庄稼。秧插下去之后,男人们就得多一份辛劳,几乎天天都要巡视“雷公田”、“天水田”,封填漏洞以保田水丰盈滋润禾苗……直到秋收,看到沉甸甸黄灿灿的稻絮,男人们才能睡上落心觉,豪饮大碗苞谷烧,放开嗓门唱山歌。


农事上,男人理解女人,女人的活计一点不比男人轻松。男人做的都是直把功夫,女人做的繁琐得多,明事理的男人,都知道女人活得也不容易,生儿育女,料理家务。不是特别忙的日子,女人多睡会儿,就多睡会儿吧!山村的男人体贴自家的婆娘,自己煮好饭,炒好菜,也不叫婆娘儿女,就自个儿胡乱地吃着,填个肚子饱就行。完了,将碗筷放在桌上,又“叭哒,叭哒”抽起草烟来,边抽边找必备的生产工具,给刀子上个长把子,在水井边石头上细细磨着。或走里忙外整理家什,耙、犁、锄和筲箕;或用撮箕把柴火灰弄成一堆,在灰中挖一个坑,把大粪一瓢瓢从大木缸中舀出倒在坑中。之后,不停地用锄头搅拌,直到均匀为止,装进撮箕里,两锄头压了压。不久,就传来男人远去的脚步声。

晨雾散去,天大亮了。婆婆事先起了床,看见屋里空空荡荡的,没个人影,心里嘀咕着,又不敢大声,生怕惹怒床上的媳妇儿。有时听到媳妇儿此伏彼起的呼噜,心里直冒火,恨恨地低声骂道:“什么日子了,还睡懒觉?背时的。”实在看不惯了,便借题发挥,什么猪在栏里咕哩咕哩地喊食了,什么鸡鸭又在笼里打架了,什么太阳又升得老高了……弄得床上的媳妇儿心里不好受,又不便于发作,这种“擦边球”的喊话,没有理由反驳。嘀咕道:“老不死的,看你动不得了,哪个给你送茶水。”反正睡不着了,索性起了床,利索地穿好衣服,冲着熟睡中的伢儿崽仔喊道:“还不起床,太阳都晒到屁服了。”伢儿崽仔揉着惺忪的眼,老大不情愿。做妈的便吓唬到:“你再不起来,老子拿条子收拾你。”伢儿崽仔晓得做妈的招数,不将就,是不会有好果子吃的,嘟着嘴巴,由做妈的折腾,穿衣服,洗脸。需要上学的娃儿把书包备好。一时间,村头村尾,闹声一遍,各种喊叫声不绝于耳。有尖声的、有沙哑的、有中音的、有低音的。什么“狗儿”“猫儿”“兔儿”“短命鬼”“化生子”“气死的”“背时的”“破脑壳的”。这些孩子都是贪睡的,大都是做妈的出气筒。做妈的指槡骂槐无非也要让做婆婆听听,求得心里平衡。也有不甘罢休的狗叫声一波一波传来,整个村庄沸腾了。村庄就像一台大钢琴,任由人声,风声,流水声,阳雀的啼叫声从琴上漫延开去……

此时的女人也忙开了,舀水洗脸,喂鸡喂猪喂旱鸭,喂狗喂猫喂兔,给伢儿崽儿盛饭,或给动不得的公婆添菜。不甘寂寞的女人端饭在一块空地上聚在一起,话家长,说长道短,说着发生在周围的一些人和事,贪吃美食狗儿、鸡儿、鸭儿肆无忌惮地在女人身边串来串去,捡拾女人口中洒落的饭粒,有些大胆的鸡到碗里抢食,惹得女人不高兴,一挥手,鸡们“咯咯”地向四周扑腾,狗们“汪汪”地叫着。

吃过早饭的女人,换了做工用的旧鞋和耐磨的衣服,三三两两背着背篓邀人上山守牛去了。有些半大的崽儿缠着妈不放,要一起上山。妈不让,崽儿便就地打滚。“你给老子起不起来。”崽儿看妈手中的木条,飞快地站起来,“呜呜”地哭过不停。婆婆抱着崽儿,口里不停地唱着:“阿娘坏,阿娘坏,阿娘是个大妖怪,宝宝乖,宝宝是婆婆心尖儿的宝。”婆婆边说边朝崽儿的鼻梁上用手指刮着,惹得崽儿“咯咯”地笑过不停,女人飞快地背起背篓赶伴去了。村头,也有个四、五岁的崽要跟大人上山,做妈的在柴堆上抽出一根细条儿:“再赶,老子给你几条子,和爷爷婆婆好好在家呆着。晚上给你摘田坎泡儿。”崽儿因了条子的威力,很怄气地涰泣着,眼巴巴地看妈朝山上走去。


女人上山后,便把牛散放在有青草的地方,三、五成堆的坐在一起话家长,纳鞋底,织毛衣。有些未婚的闺女望着起伏的山峦出神的望着,已婚的女人有意把手朝女子前面晃悠着:“想什么呢?”惹得女子脸红耳赤,很不自然。有很多待婚的女子南下打工去了,只是家里缺帮手,没奈何在家呆着。已婚的女人们口无遮拦,不管未婚的女子怎么想,擅自一厢情愿的做起媒来,盘算着邻村有莫有合适的。闺女们只表面上不在意,其实心里早已芳心四溢……正谈得起劲,山脚下传来了正在驶牛的男人吆喝声:“谁的牛跑到张婶油菜地里去了。”女人们一听,慌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去寻自家的牛,都“哗哗”地跑了起来,手里拿着条子各自赶牛去了。过了一阵,整个山窝又恢复了平静,女人们再也不扎堆,认真看管自家的牛。她们深知庄稼是用辛勤劳作换来的,马虎不得。

……

山村在冬天里做梦,在春天里耕耘,在夏季里等待,在秋天里成熟。这里的每一位庄稼人把自己与土地紧紧融合在一起,早出晚归,看云起云散,倾听庄稼拔节的声音,演绎着风土人情。季节滋润村庄,也滋润着生活在这方勤耕苦做的儿女。

五月的山村是汗水和喜悦酿造的苞谷烧。喝一口,醉在心里……

(覃正波,男,土家族,湖南张家界人。2015年始创作文学作品,现已在《散文百家》《青春》《文学港》《洮湖》等数十家文学期刊发表诗歌、散文、小说计80余万字。系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散文学会、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七期中青年作家研讨班学员。2018年始专心主编纯文学网刊《澧水之水》,以高品质立足于当代中国文学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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