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嗲，你看哪个来哒。”

随着一声熟悉的招呼，我径直来到了父亲病床前。每到星期四，我和霞照例都要来长沙老年康复医院，看望瘫痪多年的老父亲，陪他说说话。

和我打招呼的是护理员小丑，一身淡绿色工作服，高高的个儿，脸上盈满了笑意，大声地和躺在床上的老父亲招呼着。

“父亲，我们又来看看您啦！”

我贴着父亲的耳边，轻语一声，父亲一下就听出是我的声音，“嗯”，头微微转了一下，眯着眼望着我，安详的神情里，似乎很满足。父亲耳力好，心里清楚，只是有话说不出来，每次总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应我。而我，已很满足。

父亲因患老年痴呆症瘫痪了，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只能靠鼻饲管进食，延续着生命。

2018年9月4日，我和霞把父亲从老家接过来，住进了老年康复医院。而今，已是第五个年头了。这几年里，父亲仅下过一次楼。那天秋阳正好，我和霞推着轮椅上的父亲。父亲很瘦弱，身上裹着厚厚的毯子，让他见见阳光，透透空气，闻闻树叶和花果散发的清香，听听路人的说话声。

“慢一点咯”，父亲说话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清楚了。

上坡的地方路面有处不平整，轮椅上下颠簸了一下，父亲有些难受，“好的，我们推慢一点，让您舒服些。”

这是父亲在这几年里唯一一次完整且比较清晰表达的一句话。

之后，父亲的病症越来越严重，手脚都不知道动，我们又担心有风着凉怕他感冒，父亲就再也没有出过病房，一直躺在床上。

“你父亲不吵不闹，很安静。”护理员小丑告诉我们。

是的，父亲面色平静，性情平和，内心安宁。尽管有话说不出来，躺在床上，嘴唇微微抿几下，很满足的样子，看得出，父亲眼里心里似乎满是幸福。

有着十三年多护理工作经历的小丑，是老年康复医院职业护理员，照护老人她可是很专业的。因职业的原因，她常与老人打交道，尤其与老年痴呆症的老人打交道最多，懂得老人的心理和精神需求，以及根据不同性格不同状态的老人予以不同的护理方式。我们主动与她聊起了生活家常。

“我每天照护7位老人，年龄大的92岁，这些需要照护的老人中，有患老年痴呆症的，有心脏病的，有的可以下床稍微走动一下，有的中风半瘫，有的全瘫，你的父亲就是全瘫的一类，都住在养老区，也就是8到11楼。”

护理员小丑一口长沙方言，说话快言快语。“你看这间房，就住了5个老人。”

“从早到晚，每时每刻不停歇，给每间房、每张床清洁卫生，给每个老人接尿、洗澡、翻身、喂饭…一天7个，从磨合到适应，从适应到老人接受护理员，过程都要耐得烦，要细心。”

小丑一边在病房里做着她的事，一边和我们聊着。我发现，张张老人的床上、衣服上，都是精精致致、干干净净的，病房里完全没有想象中卧床老人身上该有的难闻的气味。小丑细数护理老人的这些日常琐事，哪个老人是什么性格，哪个老人要如何护理，哪个老人什么时候要喝水了……一一都在自己的心里。我知道，护理老人，尤其是护理像父亲这样全瘫痪的老人，是很辛苦的。但我们每次来看望父亲，小丑脸上总是满面笑容，笑得好爽朗，好灿烂，好开心，浑然不觉得累。从小丑幸福的笑容里，我总能感觉得到她对这份职业的满足与热爱。缺乏足够的耐心和爱心，这份工作是做不来的。

交谈间，我和霞了解到小丑生活也不容易，老家在长沙县江背镇，自己的父亲刚过世。为了护理好康复医院的老人，她父亲过世时自己还不在身边。两个女儿，大女儿大学本科毕业正准备考研，二女儿在读高中。我们默默地望着她，心中一阵怜悯，一种敬佩。

长长的走廊整洁安静。我从走廊墙壁上的宣传栏了解到了“痴呆老人护理的基本方法”和“失智照护中心介绍”，子女平时很少能体会到老人的孤独、无助、无聊，对照护失智老人更是缺乏科学的方法，长沙老年康复医院为每一位入院老人提供了专业化、个性化、人性化的医疗、护理和康复服务，接纳、倾听让失智老人享有快乐、舒适、有尊严的老年生活，解决了子女对老人照顾的担忧和困扰，提高了家庭幸福感。

走廊尽头墙壁上挂满了“唤醒·记忆”的老人作品，画作中有老人画的绿叶、紫色的蝴蝶、剪贴画配诗“春晓”“草”、剪贴画彩色的孔雀、鸟、树……一张张，一幅幅，都是老人心灵深处对大自然美好的记忆，对社会生活的热爱，对生命时光的珍视。

我以为，像父亲这样患严重老年痴呆症的，靠鼻饲管进食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挨不过一年半载的。而现在，父亲竟然在老年康复医院的病床上，生活近五年了。每到星期四，我都能见到慈祥的父亲，都能听到父亲“嗯”的那声短促而熟悉的回应，坐在床边，轻轻摸摸父亲的额头，心里很踏实，已过天命之年的我，心里很是欣慰。父亲虽然不能康复到原来下地自由地走走，但对于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老人来说，是幸福的。我很感激康复医院的精心照护，让我工作得很安心，我也很幸福。

临走，我和护理小丑打了个招呼，“慢走啊”，还是那个爽朗的笑声。我望着她那满是笑意的脸，那笑是从她心底里生发出来的，那乐开了花的一脸的笑，满满的都是幸福。

每次走出老年康复医院，我都会回头望望那面鲜红的党旗雕塑，雕塑下方镌刻着“黄土岭上幸福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幸福，是经营出来的，是勤劳的双手奋斗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