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湘江文艺 时间 : 2021-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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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 鹅 恋
每年的初春,柏云天都要到河南的“天鹅之城”——三门峡去盘桓几日,带上照相机去拍天鹅照。这里的生态环境保护得真好,人与自然和谐相处,充满灵性的天鹅,也知道这里是它们的天堂。
从湖南的湘楚市到三门峡市,路途遥远,可柏云天不畏难,尽管他已六十有八,须眉皆白。一眨眼,就是第八个年头了。
儿子、儿媳常劝他:老是这么“单飞”,太辛苦了。柏云天说:“我不是‘单飞’,是和你妈一起去一起回!”
柏云天贴胸的口袋里,总揣着妻子姜娜娜一张名叫《白雪天使》的舞台照。
他们都曾供职于湘楚歌舞团,姜娜娜先是舞蹈演员后为舞蹈教练,柏云天是舞台美工兼摄影,论颜值、人品、业务,称得上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特别是两人的感情,稠酽得让人羡慕,什么场合都像是处在初恋之中。每晚演出,柏云天是可以不去的,但他从不缺席,妻子和同事们在台上跳舞唱歌,他就在台下忙不迭地拍照。团长说:“这叫公不离婆,称不离坨。”柏云天说:“姜娜娜说我一到场,她就跳得特别用心,我不能不来。”
姜娜娜的代表作是独舞《白雪天使》,描写一个乡村女医生,在一个大雪之夜去农家治病救人的故事。姜娜娜一身素白,头上扎着一条红白相间的头巾,喧染出雪花满身寒彻骨的气氛;急急地赶路,冰地上滑倒又爬起,都用优美而高难度的舞蹈语言表现出来。柏云天从各个角度去拍摄,仿佛身临其境。他最满意的一张,是姜娜娜看见远处的一点灯光,双臂平展,头微仰,两足腾空而起的那一瞬。这张剧照感动了许多人,都说这是一只至洁至纯的白天鹅!
四十岁后,姜娜娜不上台了,当起了舞蹈教练。但团里有演出,姜娜娜就去后台监场,柏云天照旧拍照。年复一年的忙忙碌碌,他们过得很快乐。姜娜娜是舞蹈演员,又负过伤,五十五岁可以退休。她对丈夫说:“老柏,人家背后都叫我白天鹅,我还没真正地看过这种精灵。听说从西北利亚飞到三门峡栖息过冬的天鹅特多,你陪我去看看?”柏云天说:“好!”
他们预先购好火车票,准备好了行李。就在动身的前一天,姜娜娜突然中风,颅内出血,送进了医院。姜娜娜抢救过来后,问:“车票你退了吗?”柏云天说:“没退。留下个念想,等你行动方便了,我们再买车票去!”姜娜娜流着泪连连点头。
五年过去了,瘫痪了的姜娜娜再没有站起来。在三九严寒时,她满怀遗憾地去了另一个世界。柏云天第二年初春时,揣着妻子那张《白雪天使》的剧照,去了三门峡市。他坐在水草岸边,让妻子的照片面向成千上万只天鹅,轻声说:“你就好好看吧,他们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你就是他们中的一员!”柏云天还拍了好多张天鹅照片,带回家再一一冲洗出来。清明节扫墓时,他把照片摊放在墓前的石台上,让姜娜娜在冥冥中尽意欣赏。
柏云天退休后,找来很多关于天鹅方面的书,把妻子的照片放在旁边,轻轻地念给她听。他知道妻子能听见他的声音,会听得面带微笑。
天鹅在先秦时就出现在我国的典籍上,那时称之为“鹄”或“鸿鹄”。天鹅属雁形目,鸭科,全世界共有五种,我国占有三种:疣鼻天鹅、大天鹅和小天鹅。三门峡市栖息的是大天鹅,故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授予此地为“大天鹅之乡”。大天鹅又叫黄嘴天鹅、咳声天鹅,古书上称为“大鹄”。
天鹅隽逸、雅美,举止从容、安祥。天鹅善飞,晋代阮籍赞叹其“双翮凌长风,须臾万里遥”。天鹅善泳,游动时长颈直立,速度极快,身子在风浪中不晃不摇,保持一种凝重的平衡,有君子之仪。天鹅一旦相爱相伴,便形影不离,故古人说“雌雄一旦分,哀声流海曲”……
念着念着,柏云天丢开书,拿起妻子的照片,嚎啕痛哭……
已亥初春,柏云天在三门峡市停留了十天,晨出夜归,拍了几百张天鹅的照片。
回到湘楚市,儿子、儿媳和孙子,欢欢喜喜来慰问老爷子。
柏云天说:“清明节我们一家去扫墓,我要告诉你妈一个好消息,我要举办一个名叫《天鹅恋》的个人摄影展。”
儿子说:“太好了,我们支持!”
“你们猜,第一张照片是什么?”
大家摇头。
“第一张照片,是我当年为你妈拍的剧照《白雪天使》。那一瞬的舞姿,如同一只冲天而上的白天鹅,永远活在我心中!”
鸬 鹚 邬
农历春风节一过,八百里洞庭的休渔期开始了。在节后的九十天里,严禁下湖捕鱼。渔民们白天修补船、帆,织网、补网,调养鸬鹚,与风浪生涯暂时小别,日子就变得平静而安闲。剪草镇邬家村的老少爷们,天一落黑,最喜欢去的地方是邬海蛟邬爷的家。
邬家村位于洞庭湖的南水湾,各家住得相对集中,只有邬爷家置放在一个较远的土丘下,丘上树木葱郁。一圈围墙高过人头,内有一排五间的青砖青瓦平房,还有一口池塘。邬爷和老妻朝夕相守,独生子大学毕业后到省城安家立业,另起炉灶了。湖区湿气重、气温低,邬家接待客人的堂屋里,必有老柴蔸燃在火塘,暖烘烘的。大家之所以愿意来邬家,一是邬爷虽刚到花甲,但辈份高;二是邬爷是驯养鸬鹚的高手,人称“鸬鹚邬”,本村和外村用来捉鱼的鸬鹚,不少都来自这里;三是邬爷热情、大方,客人来了,有酒有茶有烟招待,还特别会“摆古”,上天文下地理,一肚子奇闻趣事。
邬爷有异相,头大、鼻高、眼小、下巴前倾,眼虽小却目光锐利如刀,下巴上长一撮黑红的山羊胡子。
邬爷说他家的鸬鹚之所以有勇有谋会捉鱼,是品种好、基因优,延续了一两百年的“香火”,它的先祖就属个中豪杰!
众人笑了,这不是胡说八道吗?
邬爷呷口酒,说:“我家鸬鹚的先祖,最有名的,叫做乌帅.”
“和邬爷同姓?”有人问。
“我的姓比它多一个反包耳。鸬鹚古称墨鸦、鱼鹰,又称乌鬼,因它羽毛乌黑,还带点绿色的金属光泽。关于乌帅就干过一件惊天动地的事,你们想听吗?”
所有的人竖起耳朵,再不说话。
“乌帅体型大,嘴长而曲如钩,如两把锋快的弯刀;那双鬼眼,寒光闪闪;它又力大无比。那一年冬,我的老祖宗和同行下湖捕鱼,急性的人先赶鸬鹚下水,出水入水竟无所得。有血气方刚的人,脱衣泅水去看是怎么回事。原来是深水下,大鱼互咬其尾,层层叠起来,从顶上到四周,围筑成城,固若金汤,小鱼被保护在城中。没法子破城,自然捉不到鱼。”
邬爷抽出一根纸烟,马上有人给他点燃了。邬爷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再慢慢吐出一个一个的烟圈。
“我的老祖宗听了,哈哈一笑,把乌帅放下水去。还告诉那个泅水的人:‘你喝几口烈酒,再去看看城是怎么破的!’”
“城是怎么破的?”
“乌帅先沿城巡看,发现鱼嘴咬鱼尾的地方有缝隙,先用嘴插进去,再将头也挤进去,横绞直捣、乱啄乱咬,挤在一起的小鱼受惊了,胡乱奔逃,大鱼也受不住这股内力,于是城破。船上人见湖波陡起,知乌帅得胜,把鸬鹚通通赶下水去叼鱼。小鱼,一只鸬鹚就可叼起;大鱼呢,它们同心协力,咬的咬尾,咬的咬腮,咬的咬鳍,把鱼抬出水面,各船皆满载而归。你们说,乌帅厉不厉害?我家的鸬鹚是乌帅代代相传的血脉,当然不同一般!”
有人还想问邬爷,除鸬鹚的遗传基因之外,驯养上还有什么妙法?
邬爷打了个哈欠,说:“我困了,该上床睡觉了。”
大家赶忙起身、告辞。
…………
剪草镇镇长惠大为忽然接到匿名电话举报,说邬海蛟每夜三更后,都驾船去湖上用鸬鹚叼鱼!
惠大为年轻有为,虽然上任不到两年,但早闻邬爷的大名和不错的口碑,怎么会在休渔期犯规呢?那是要受到重罚的!他决定一个人悄悄地去乌家私访,调查了解情况。
“邬爷,不速之客冒昧登门,打扰了。”
邬爷正在修补一张网,忙迎上前,说:“惠镇长,我知道你为什么来,有人告我的状了,是不是?”
邬爷先去关了院门,说:“我先让你看个稀奇。”他从池塘边的一个棚舍里,抓出一只体型很大的鸬鹚,真的是威风凛凛,翅羽如铁,嘴曲如弯刀。
“这是个可以领兵挂帅的角色!”惠镇长双眼一亮,说。
“但我从不让它去叼鱼!”
“为什么?”
“你马上会明白的。”
邬爷放下鸬鹚,拿出一张小型新网,再在池塘沿岸的水中,插上长竹竿,把网布好。又从厨房的水池里抓出两条鲤鱼,丢到入水的网中。鱼虽在网中,泅水后不见踪迹。
惠大为满脸疑惑,不知邬爷要干什么。
邬爷做好了这些准备工作,接着,拿来一把异型刀,中间是扁平的短柄,两端嵌的是薄而长的刀片。他把短柄塞进鸬鹚的嘴里,再用粗粗的橡皮圈缠紧套牢,然后顺手把鸬鹚丢到塘里。鸬鹚很机警地游了几步,猛地扎入水中,好一阵才浮出水面,再跳上岸,来到邬爷脚边。邬爷蹲下来,松开橡皮圈,取出刀子,再拿块鱼肉塞进鸬鹚的嘴里。
惠大为忽然发现,有破了的残网漂出水面。鲤鱼在网外的水面欢快地一跃而起,划出很好看的弧线。
邬爷说:“有人发现我驾船夜出,是真的。但不是去偷偷捕鱼,是去切割外乡人到这个地方来非法捕鱼布的网!布网的当然不在现场,待网里装满了鱼,他们会神不知鬼不觉的去收网。但我这样做,也是个秘密,歹人知道了,岂肯饶我?”
惠大为说:“你放心,我也会三缄其口。但你也要受点委屈,我不能公开嘉奖你。”
“那是小事。哈哈、哈哈。”
“用鸬鹚衔刀割网,你是怎么训练出来的?”
邬爷仰天又是一串哈哈,说:“请到堂屋去喝茶、说话。婆婆子,煮茶呵——”
屋里马上回应:“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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