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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西印象 | 吉卫圩场

来源:湘西《团结报》 石绍辉   时间 : 2021-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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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里有期盼,梦里有花开 张明华 摄

 

  吉卫圩场设在湖南省花垣县吉卫镇上,是贵州省松桃县、湖南省花垣县、吉首市、凤凰县等四县市边区最大的农村圩场之一。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两省四县边区群众的生活水平已经明显得到改善,人们手中开始有了余钱,外出务工尚未兴起,赶场便成了乡里乡亲们最隆重的集会活动和文化生活。

  农历每月逢三、逢八是吉卫的赶场天。赶场那天,两省四县市的乡里乡亲、男女老少操着不同的口音,唱着不同腔调的苗歌,穿戴不同的服饰赶到吉卫镇上相聚。

  虽然大多数人讲的都是苗话,但只要一开口,就能从口音中辨认出哪个来自凤凰,哪个来自松桃,哪个来自吉首,还有哪个是花垣本地的。要是他们来了兴致,唱首苗歌,更加容易区分开来。

  苗族服饰的男装区别不大,女装却泾渭分明。从凤凰方向来的姐妹,头戴蓝白相间的格纹帕,层层相叠、高高耸立,有如峨冠,身穿云肩式的上衣,肩部伸展一条刺绣花边和两道滚边,与盘肩组合构成上装优美的弧线,舒展而流畅。花垣的妇女则头包黑布帕或丝帕,层层环绕呈螺旋状,额前绕成平面,脑后盘成梯形,末绾一道,平整于额眉,身着穿胸襟式的上衣,以黑色底布为陪衬,烘托绚丽的刺绣纹饰、精巧的花边和纤细的镶径,有的还把袖口往上翻卷,刻意露出素色挑花的白色袖套。松桃来的,头上的黑丝帕或布帕顺势盘旋而上,包成下小上大的喇叭形高筒状,中空可放置手绢等物品,上身般穿窄袖、大领、对襟短衣,再配上呈梨形状的高腰蓝白蜡染胸围兜,朴素而端庄。从吉首方向来的,多半没有穿戴苗族服饰,他们大多数都是生意人,穿的是牛仔喇叭、踩脚健美裤等时下流行的洋装。

  赶场这天,吉卫圩场成了两省边区苗歌大会和苗服秀场,让人听得如痴如醉,看得眼花缭乱。然而,来到吉卫圩场可不光是来听歌和看时装表演,他们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与其他农村圩场一样,吉卫圩场还要承载商品交易重要功能。

  狭长的老街是买卖谷物和占卜算命的专场。五谷杂粮都是新鲜货,最具盛名的当属吉卫大米。才碾的吉卫大米细长细长的,一打开蛇皮口袋便散发出袭人的香气,闻着就有食欲。城里人随便买一袋回家,饭还没煮熟,香气却氤氲了半条街。要是稀稠控制得当,不用拌菜也能干吃两碗。先生或仙娘坐在自备的小板凳上,等待善男信女前来卜卦、测八字、看面相或算日子。结婚建房、生儿育女、禳灾祈福……只要人们觉得是重大事项都会来算来看。大龄青年找不到心上人的,着急了,要来抽个姻缘签;多情的小伙子认识了几个对象,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仍举棋不定,要来杠一次仙,问问哪个方向的女朋友更适合自己;夫妻二人的关系恶劣,常常恶语相向,男左女右伸出手来让面相的帮他瞧瞧婚姻线,推断两人还有没有夫妻情分;儿女出门谋生或参加考试,父母定会让算命的给测个八字或卜它一卦……每到赶场天,老街从早到晚卦声不断,香火不绝,热闹非凡。到底灵不灵呢?那只是人们的寄托罢了。

  牲畜场设在一座小山包的山顶上,赶场天,乡亲们把要卖的猪、牛、羊从四面八方赶来,肥的瘦的,大的小的都有,只要来得巧又舍得出合理的价格,一定能买到称心如意的东西。究竟怎样才算合理,谁也说不清楚,只要你情我愿就行。谈不拢也不要紧,生意不成仁义在。

  正街的一角有块巨大的坪地上,有序地搭建了一排排棚子,棚子下用混凝土筑成“长桌”,锅碗瓢盆、鱼肉虫虾、衣鞋裤袜,各有一块区域。这便是农贸市场。镇上一位老板瞅准商机,租赁其中一个大棚当作“录像厅”,一块钱看一天,枪战片、武打片、鬼怪片等七八场录像轮流播放。电影惊魂动魄,看得人到了天黑仍恋恋不舍。每到赶场天,录像厅天天爆满,真是小小生意赚大钱。

  正街是一条南北走向的街道,两边摆满了摊子。有炸粑粑的、钉鞋子的、卖瓜果、膏药和农具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山里人将山上挖的、田里种的、河里钓的,都拿到正街变卖成钱,再从场上买些生活、生产用品带回家,各取所需,格外热闹。

  正街中央留作人行通道,男女老少来来往往。腊乙村的三个老汉在一块空地上席地而坐,吧嗒吧嗒地抽着草烟,侃侃而谈;米沟村的一帮大爷,吆五喝六地来到一个酒摊,每人舀了二两包谷烧,一仰脖,碗底朝天,话匣子打开,歌腔也打开了。他们说完一段古老话,又唱一会儿随口歌。说的是以前的苦日子,唱的是现在美好生活。夯尚村的一个老妪和嫁到古牛寨的姐姐约好一起赶场的,可她在三岔路口等了半个小时了,仍不见姐姐的踪影。又等了一会儿,姐姐从贵州方向姗姗而来。她对姐姐嘟囔了一会儿,埋怨姐姐让她等得心慌着急,提醒姐姐,你要趁着自己还走得动,多赶几场,到走不动那天,谁还背你来?

  这些老人多半都是从旧社会走过来,早已把财政大权交给了子女,他们赶场不是来做买卖,而是看亲戚、会老友、侃大山,忆苦思甜,感受时代变迁,分享幸福生活的。

  青年男女赶场的主要目的也不是来做买卖,他们赶的是边边场。在他们心里,这比买卖重要多了。一群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妹悠闲地走过来走过去,她们走到哪儿,两三路认识的或不认识的阿哥就跟到哪儿,做贼似的伸出手来捏一下阿妹的青葱小手或小蛮腰,轻轻地扯扯她们的衣角。女孩们多半会骂道:你个儿狼咬的,扯什么扯。还有更粗鲁地骂道:扯扯扯,扯你娘。要在其他时候,这样骂别人不被修理才怪呢,但这个时候,身壮如牛的小伙子们不仅不生气,还会嬉皮笑脸地说:我扯我婆娘。被扯的阿妹羞红得像要下蛋的小母鸡。其实阿妹骂人并非真骂,而是偷偷地观察这两三路阿哥中谁长得俊、谁长得壮实。有看上的,她会有意引他到场边人稀处,和他说些悄悄话,半推半就地让他送自己回家。一回生二回熟,最后走进婚姻的殿堂。如果她看不上,自然不会给他“私聊”的机会,又走过来踅过去,直到碰到如意的。

  白岩村的小芳皮肤白晳,脸蛋周正,有乌黑发亮的眼睛,尽管没有经过任何修饰和打扮,但足以震撼全场。她连续赶了好几场,一路路小伙子像丢了魂似的,想没完没了地想追她,可她一个也没有看上。正当她失望的时候,葫芦寨的大海出现了。这小子又帅又壮。小芳总算碰到一个对上眼的。那一场后,他对她放了电,她勾住了他的魂。

  这条不大不小、不长不短的街道不知成全了多少美好的事。我初中三年就在一坳之隔,相距不到千米的吉卫民中就读,却很少去赶圩场。

  参加工作的那天,奶奶对我说:“自从你出生后,我再也没有去赶场了。”

  是呀!自我记事起,没见过她去赶一次场。她一手把我们带大,家里太穷,钱都用在我们的身上。领了第一个月工资后,我带着她去赶了一场。在场上,奶奶碰到几个老朋友,她们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流着热泪说,你还活着呢?她叫她们不要这样,她说自己好好的,以后还会常来赶场。

  回到家后,她说赶场太累了……这是她赶的最后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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