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听到周健明远行的消息时，我不敢相信。两年前，我们相聚一起，您还谈笑风生，怎么说走就走了呢。回想和周健明交换的日子，我们三周研究会的同仁一致认为：周健明是一位认真做学问的人，每接近一次，我们都受意匪浅。虽然他已远行，我们永远怀念他。

　　2004年4月的益阳裹着清新春意，迎来了远方的客人：周立波的大儿子周健明和二儿子周彦邦。他们在风和雨的伴奏下，坐车前往邓石桥清溪村看望乡亲、邻居、堂弟。

　　这场不期而来的春雨，朦胧了他们对农家田园景色的欣赏。匆匆穿过乡村的车，来到了周立波故居的禾场上。早在那里迎候的有堂弟周兆明、周赛吾及乡亲乡邻。他们下车后还来不及进屋就在灰蒙蒙的细雨中寒暄。不知谁喊了一声进屋坐，人才进了屋。房间里的每一个细节，他们看得认真，尤其是在周立波的陈列室里，件件什物都勾起他们的往事回忆。在雨丝织着淡淡的雾气里，不管春雨卷着一股股寒意，他们在故居四周打了一圈。离家33年的周彦邦，对故乡的一草一木，格外地新鲜，手忙脚乱地在故居四周打圈圈，看这问那，忙不停地拍照，尤其对母亲带他睡过的宁波床，特感兴趣，正面、侧面，他都在相机里留下了永恒。我想，照相机里的床，不用木匠师傅，斗起拢来，也就是一个完整无缺的宁波床。然后，他们在父母的书房兼卧室坐下来，围着炭火，拉家常、忆往事。周立波用过的书桌、凳子还留在书房兼卧室里，算是古董了，尤其是那条半园形的凳子。他们拉家常三个多钟头，好客的主人烧了蛋茶给我们品尝、暖身子。

　　周立波的故居坐北朝南，大小房屋六间，背靠青山二塘湾，面对荷花水莲塘。三人抱不下的苦株树和大枫树，像卫士一样挺立在两旁。一百多年未干枯的双泉水井，仍然潺潺地流着，甜润周家的子孙后代、周围的父老乡亲。何谓双泉水井：饮水井与用水井中间用砖砌开，高的饮水井水甜，低的用水井便于洗东西后水好流出。据说此次市里整修故居时，在修补一扇墙时竟发现一块砖，砖上刻着：乾隆53年修建。按照这年间推算，那么故居至今有两百多年的历史。真是一处风水宝地，生活在这里的人怎么不出人头地呢!

　　清溪村是周健明、周彦邦丢包衣罐子的地方。他们在这里生活了十多年，度过了天真浪漫的童年。他们回想起孩儿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每当正月十五，总是跟着村里的小孩耍草把子龙、板凳龙，穿村过户，耍了上边清溪村，还要游走下边清溪村，不像现在有报酬，仅仅是玩玩、热闹而已。他们兄弟俩就是这支队伍的拖尾巴，有时打锣鼓，有时跟着打呵嗬，用现在的语言讲，做啦啦队。捉鱼捕虾是他们的童趣，不把塘里的水搅浑是不会离开的。周健明读小学时，有同学骂他是土匪崽子，还挨过训育员一顿毒打，原因是他父亲参加了革命。周彦邦在曹家村读小学，常穿过一条曲折不平坦的山路，由比他大几岁的周四喜同学背着。这次，他们兄弟俩特意搭了几百元钱给他，以示对他的问候，因天气不好，没有去看他。周彦邦还多次指着面对故居左手边阶基上的一块青石板告诉大家：额头上的痕迹，就是这块石头碰的。什么原因，没作解释。不过，至今在他脸上留下的痕迹是深刻的。他在县立中学读书时，是一个活跃份子，喜欢打乒乓球，冒打赢不想下位，就放骗，困在桌子上，同学无奈，只好让他。周健明和周彦邦是他父亲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除个子比他父亲矮点儿外，连眼睛都极像——戴近视眼镜，一屋的读书人。

　　周健明是周立波的长子，1931年出生，原名露意，笔名陆怡，由张化儒介绍于1949年8月离开清溪村去湖南革命大学，他正是风华正茂的年龄，18岁，据说当时带了本村和附近的亲友、同学十几个青年去参加革命，画家林凡就是其中之一。此后分到湘西、常德，后到南县麻河口担任区农民协会青年委员、共青团区委书记，在武圣宫和北蚌口组建农会。1950年开始写作，1951年初调入省文联，编辑《湖南文学》，历时八年。周立波知道他当编辑后，就对周健明说：光编不行，还要写作。于是周健明创作了不少的小说和剧本，还发表了多篇理论文章。其中《林间夜宿》选入湖南十年短篇小说选，话剧《验收员》演出后由湖南人民出版社出版，传说集《赤卫队员》及民间故事集《巧媳妇》出版后分别被上海、北京、湖南等出版社出版的七种选集选用。论文《民歌

　　——诗歌的母亲》被选入《中国三十年民间文艺论文选》。1957年反右前，他停薪留职，又回到了南县武圣宫，住在一个姓谭(少其)的农民家里，潜心搞创作。表现洞庭湖畔农村生活的长篇小说《湖边》，就是在这一段时间创作出来的。1966年调入湖南师范学院中文系任教。“文革”后曾在湖南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所工作。1980年重回省文联，被选为副主席、执行主席和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文学学会会长。长篇小说《柳林前传》、《远去的红帆》和中篇小说《星星无泪》已分别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山东人民出版社和明天出版社出版，创办的《理论与创作》期刊赢得了“江南一秀”之美称。周健明离休，仍笔耕不止，还在默默地为文学天地撑起一片蓝天。他的晚年是幸福的。

　　在乡亲们的一片“再来”的呼喊声中，我们离开了清溪村，参观市容市貌 ：气势宏伟的奥林匹克体育场、风景宜人的西流湾沿江风光带、游人如织的秀峰湖公园。在秀峰湖公园，我们沿着湖的东边由北往南依次欣赏了太极拳广场、行星广场、健身广场、假山、石表、趣味景观树等，饱了眼福。光棍山、美女坡的故事由萼梅叔老人娓娓道来，我们听了后惊讶益阳有如此经典的故事。

　　情缘使天公动了情，开了天，这天是四月八日。周健明、周彦邦在他父亲曾体验生活的桃花仑竹山湾，拜访了周立波生前的朋友和《山乡巨变》里人物的原型：曾五喜、郭玉堂、彭玉霞、陈年春、盛雪纯、邓焕彩等。好笑的是原型们并不知道周立波的作品中有自己的影子，而是四十年后他们才晓得。刘雨生有四个原型(曾五喜、朱雨生、周惠歧、潘四喜)，主要是曾五喜。有味的是郭玉堂与彭玉霞是生活中的一对真夫妻。而陈年春与盛雪纯是书中描写的一对恋人，生活中连手都没有拉过。这次，陈年春与盛雪华在曾老师热心的导演下，留下了他们俩愉快握手的一瞬间。

　　在座谈中，他们互相问候和祝福。谈到周立波在竹山湾深入生活的情景时，座谈会进入了高朝。亭面糊是《山乡巨变》的主人翁之一，他的哥哥乡亲喊桌面糊(好酒)，周彦邦补充说他的爷爷是仙面糊。听到这里，大家哈哈大笑。竹山湾的乡俗，面糊是善良的意思。座谈中原型们开口闭口称周立波为周部长，给参加座谈会的人增添了对周立波的一份亲切感。当时，周立波向乡亲们解释说：周扬是部长，我不是部长，你们硬要喊，我只当过解放日报副刊部副部长。周立波在竹山湾深入生活两年多时间，人很小意，做事没有花架子，与农民一起作田、翻凼肥、修田埂、挑塘泥、捡猪粪、筛米等。大家还讲了一些鲜为人知的事：有一次，去乡政府开会，路过一道山弯时，蹿出一条狗咬着他的裤脚就拖，幸亏周立波的裤脚大，没有咬着肉。一年冬天下着鹅毛大雪，周立波挑塘泥，一不小心，蹾屁股坐到雪地上，二话没说，站起来担起塘泥就走。周立波在楠木塘认识一位木匠出身的农会主席、互助合作委员会主席黎盖平，人称盖满爹。一次，周立波和盖满爹在农业社开会，一直开到深更半夜，盖满爹点个杉木皮火把，时不时的前后甩动，他告诉周立波：狗怕蹲，虎怕火。虎怕火烧胡子，只好瞪着眼看人走过也不敢拢来。盖满爹见多识广，周立波是赞赏的，还专门写了他一篇小说。亭面糊是作田里手，犁得一手好田。周立波对亭面糊如何开犁、收犁反复琢磨，一天早晨，周立波在禾场上，手拿一根鞭子，口里吆喝着，绕禾场两圈，过了一次犁田瘾。周立波除学亭面糊的作田技术，还学医治牛癣，在田里捉活泥鳅，放进捅穿了竹节疤的竹筒里，把牛嘴抬起掰开，然后放进嘴里，不久，牛癣自然就好了。体验生活的周立波还摘过茶泡子、乌泡子吃，有时还津津乐道地向小朋友介绍，茶泡子里面有蜜，好甜呢!

　　如果不是时间有限，座谈会再开几天几夜，大家也讲不完周立波的故事，也断不了他们对周立波的那份深深情感。然后，我们看了曾老师制作并讲解周立波在竹山湾体验生活时的几个场景的照片。

　　周健明、周彦邦还尝到了他父亲在竹山湾深入生活时吃过的蒿子粑粑、糯米辣椒粉子、红烧回锅肉、三鲜汤等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先送周健明、周彦邦兄弟俩，再送《山乡巨变》的原型们。在朋友们、原型们一片走好、再见声中，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竹山湾。

　　怀念周健明，我们是怀念中国文坛的一段历史。

　　我们怀念您——周健明。

　　作者简介：姚时珍，湖南沅江人，毕业于湘潭大学中文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一级作家。作品散见于多部刊物。著有《爱，柔柔的》、《心灵温泉》、《三周画传》、《湖湘五僧》、《百年周立波》、《飘动的山川》等作品集。《三周画传》由《人民日报》原文艺部主任缪俊杰在2005年《人民日报》海外版发表题为《益阳何以出三周》评论，同年获湖南省社科成果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