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鞭打手

来源:吾热勒汗•博凯 译:哈吾斯力汗•哈斯木汗   时间 :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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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月亮之下:留下了满屋子充满悲痛欲绝之情的毡房和一日成为寡妇,呼天抢地,心怀沮丧得好像丢了魂似的孤独女人……

  在月亮之下:伸展着仿佛一无所知,但把所有的一切——他的娇纵和他人的悲哀记在心里连绵不断的原野……

  山沟里刮着风。如果一不小心就会从马背上吹摔倒摔的,立刻把脸蛋吹干、嘴唇吹裂的强风。对边互相平行并与地面垂直,灰色的岩石光滑如镜的悬崖峭壁中间有一条山沟,山沟的最底下有沿着波涛滚滚的河流两岸长出的松林。顺着河流并沿这条山沟刮的风用力撞击着山沟出口的大石头。因石头的形状犹如躺着的骆驼,人们号称它为“驼石”。“驼石”的西边静立着一座较小而破旧的毡房,因投靠“驼石”而坐落,不太会受到狂风的打击。毡房如此的孤独,周围没有人,没有任何房屋,只被形状无规则的山石、头顶被蓝天触摸的笔直松林围着,毡房旁边也见不到玩耍的孩子及孤独的山羊羔,整个毡房仿佛被这个世界放弃的,与生命隔离似的。有时候,从远处能见到手里拿着水壶,从毡房出来的妇女。她直奔小溪,提一壶水回来,进屋后您再也见不到她的踪影,毡房外面从此又变成悄然无声的安静,只能听到滚滚流淌的河流之声,鸟儿的歌声。您也可以闻到蒿草和郁金香的香味,但,山上郁金香稀少,大部分已枯死了,因为现在正是金秋时期。秋天一到,到处都飘着枯草的香喷,很浓。毡房外面偶尔可以见到牵绳绑在毡房腰绳上的一匹褐色大马。平时,从下午到傍晚一直站在这里放休的这匹马,一位大块头的男人用长皮绳索牵在毡房上边的草丛里后,它才能获得吃草的机会。从此之后,从毡房的破裂孔中可以看到微妙的火光和从天窗冒出的微弱细烟。从“驼石”上猛孤丁地翻滚的风,立马把从毡房里冒出的鲜肉的味道往远方赶走。午夜之时,毡房的木门作响打开,刚才的那位高个男人出来,望着月亮打哈欠,伸懒腰,去自己灰马旁,快速地观察周围,小便后,勉强得弯着腰,低着头,进了屋。

  静静的夜晚,肃静的山丘。洒满星星的夜空上往西边奔跑着月亮。破旧的毡房、深蓝的夜空和灰黑的山丘一时入了睡,睡的那么甜,那么奇特。“奇怪,鞭柄挂在毡房木棚栏上的粗皮鞭尖端滴着奶子?奶滴子直滴入了男人的眼睛。才挤的马奶子那样温、那样甜的这种液体不知从何而滴,反正从尖端用铜皮包扎的皮鞭子下垂的一端流出后,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一颗地滴在男人的眼窝中,奇怪的是,一点都没有刺激他的眼睛,就像倒入在沙子上的水,很快就被吸收了,消失了。”刚开始他没有在意,欣赏这种现象,一动不动地躺着,以为是马奶子,心里还有些喜悦。他想把这种奇怪的现象告诉沉睡在旁边的妻子,准备转身,仿佛有人把自己钉在床上似的,怎么也翻不了身。喊了几声她的名字:“哈姆哈,哎,哈姆哈”,奇怪,犹如嗓子里塞进了擀面棍,怎么也发不出声音。顺着皮鞭子滴下的奶子尚未停下,接下来,奶子从他的眼窝往嘴里流了下去,他没有张开嘴巴,把厚厚的嘴唇闭紧了片刻。但他好奇之下,想品尝奶子的味道,张开了嘴巴,感觉到了酸辣的血味儿,来不及分清牲畜或人类的血味,浑身突然发冷,惊吓得睁开眼时,察觉到了顺着毡房曲杆流到脸上的水珠。他立马起身,出了门。午夜时还没有一片云朵的蓝天已经被黑灰的卷云覆盖着,下着蒙蒙细雨。牵着的马已停止吃草,倾听着雨声,静静地站着。超出了自己河谷的河水滚滚流淌着,深山出现了从未发生过的一种冰冷的、严肃的样子;深山好像已服从了秋天的放任自流,老老实实地、静悄悄地淋着雨,看着雨。

  萨达克拜把自己的马牵来一棵大松树底下,把牵绳绑在树枝上,把雨水弄湿的马鞍抬进了屋子。妻子哈姆哈从扁平的鼻子发出甜蜜的声音,还在睡觉。

  “哎,起来啊”萨达克拜有些不耐烦地厉声喊道。

  早晨一家两口子围着餐单而坐,喝奶茶的时候萨达克拜没有吭气,显出比平时还严肃的样子。妻子把昨晚剩下的跑鹿子肉和肉汤趁热了一下,放了他的前面。他吃了一口,皱了皱眉:“怎么没有拿掉里面的毛呢?”便把铁盒往妻子这边推了一下就盖着驼绒大衣躺下了。但,没有躺久,就像有人压了自己的身体,就觉得透不过气来,盖在身上的大衣用力扔了到一边,叹了口气:“我的天啊!”。他叹气的,好像小毡房的顶毡差点儿被吹飘似的那么沉重。哈姆哈从未见过自己丈夫像今天这样悲伤的样子,就觉得非常莫名其妙,但看到他犹如馋饿的狮子,眼里充满着食欲凶狠的样子,也不敢多问原因,只轻声叹了口气。这时他起身,靠背毡房木棚栏坐了下来,木棚栏 “咔沙,咔沙”作响,整个毡房摇动了起来。

  “哈姆哈,”他问妻子:“我的鞭子呢?”

  “在您的上面挂着呢”。

  “快把它拿掉”。

  “为何?”她疑惑地望着丈夫的脸,站了片刻,不敢继续对视下去,便把鞭子取下,放在了马鞍上。

  萨达克拜用无神的眼睛盯着陪伴自己多年的鞭子,这是他给一位民间工匠一头带犊牛的母牛而编制成的粗鞭子, 他现在真的有些后悔让这把鞭子从尊贵的高处掉落在不显眼的地上。但,他真的决心忘记这个由十二条牛皮条编制而成的四棱粗皮鞭为自家生活付出的贡献。他真的没有心思想起一旦放弃这把鞭子后,怎样才能为今后的生存找食的问题。他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但,眼前还是这把粗鞭子的踪影。生存的欲望与现在的决定和反常的心情根本不相符…他决定放弃了自己可爱的四棱粗皮鞭,是因为放弃,满嘴是血液的味道。他又躺下了,一直到中午一动不动地躺着,不知醒着还是在睡觉。

  丈夫萨达克拜的这种异常状态,那么,就那么绝望的眼神,让哈姆哈胡思乱想,心里充满无比的恐惧。她一一捡取粘在跑鹿子肉上的鹿毛后,痛苦地盯着在地灶里“咳嘶,咳嘶”作响燃烧的木材,沉思着,满脑子里漂浮着思绪的云朵。哈姆哈第一次突然感到自己很孤独,想念了热闹的乡村生活。拍打着衣服上的灰尘,从毡房的小木门进来五六位小伙子时她才结束了自己的思绪。他们是“驼石”沟另一边的居民。

  “萨哥呢?”他们没注意躺在一边的萨达克拜。

  “躺着呢”哈姆哈指了指丈夫。

  “病了吗?”

  “这,我也不知道。”

  “萨哥呀,您怎么了?哪儿不舒服呢?我们来了,请抬起头吧”小伙子们异口同声道。

  萨达克拜连头也没有抬起,发出了哈熊那样的声音:“你们是谁?”

  “我们是您的兄弟们啊。秋天也到了,按照咱们的约定准备去一趟克烈部落那边。”

  “你们先回去吧,今天可能不吉利的”。小伙子们不说二话就出了门。

  萨达克拜有些犹豫着。“昨晚做的梦讲给妻子听,让她解梦怎样?”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心想:“她知道什么呢。”他打着哈欠,无精打采的坐着。“哎,哈姆哈”他突然喊了一声妻子:“我怎么娶了像你这样的绝代妇女啊?”,然后转头看了看心在想:“我亲爱的丈夫怎么会说出这么惨重的话来了呢”而苦闷,眼角湿润的妻子:“快,把那些馋狼叫一下。”萨达克拜看着出门的妻子,责怪了自己:“天啊!我今天到底怎么了呢?”

  他们到阿勒泰丘陵地带时,从远处看见了人们号称“镜湖”的湖面。围绕湖边紧密居住着百姓毡房,克烈部落的一部分民众犹如放在手掌中的驼子,显得那么清楚。毡房旁牵着七八匹马,除了忙着挤奶的几位妇女,在外面看不到男人的踪影。如果这些妇女一旦朝他们这边遥望,一定会看到他们的,幸亏没有一人抬头,都蹲坐在母羊旁,忙着挤奶。萨达克拜把握在右手的鞭子往湖边甩了一下,骑着马紧跟在他后面的六位小伙子从山坡连忙下去,消失在湖边的丛林中。

  秋天的正午,天空中无一片云。大白天来抢劫五武(哈萨克族把骏马、猎狗、弓箭等称作为男人的五种武器)齐全的民众,当然是很愚蠢不过的事了。在湖边草丛中安心吃草的马群,突然被一群敌人惊吓驱赶后,往四面八方奔跑。六位小伙子把跑到湖边走投无路的一群马往他们自己来的山丘上驱赶时,其中几匹傲慢而肥胖的母马和棕色的公马不愿意去他们驱赶的方向,用健壮的身体撞击他们骑的马,破开路子,领着自己的群落往阿吾勒方向直奔。

  萨达克拜派六个小伙子驱赶马群,准备见机行事,观察情况,自己留在后面的。他看到自己几个搭档的无能,怒火中烧,急的团团转,就想:“如果阿吾勒这边没什么动静,我自己去驱赶马群。”

  “是哈拉泰人,是他们”传来了喊叫声。

  萨达克拜看见了骑着马从远处往自己冲来的五六个人。但他一点都没有害怕,也没有丝毫紧张,为了迎战,一动不动地站着。可能是急忙骑马追人,他们手上都没有拿大头棒,也没有剑,只有马鞭子。有些兴奋的萨达克拜,他们冲到自己旁边时突然闪躲,一转身,从身后冲进他们的团队,灵活操纵着自己的爱马,让它像野兔子那样蹦跳,自己哈哈大笑,非常轻松地与他们作战片刻,把他们每一个人的马鞭子夹在自己的腘窝,飞奔远离,把六把鞭子用前鞍条捆在一起后才看了看了自己的六个伙伴。没有一点收获的他们,好像在欣赏着他刚才的作战技巧。不,站在山丘上的六位小伙子,见证像刚才那样的作战场面不只是这一次,他们从没遇到过今天这样尴尬的场面:萨达克拜把所有的马群放在了他们的前面,但他们一匹马也没有抓到,空手而归,真的没脸见到他。

  “一群没用的废物!”萨达克拜咬紧牙齿,大喊一声,向他们扑了过去,吓唬得他们往四处乱跑。出了一身汗,进入疯狂状态的马,想继续奔跑,咬紧马勒,不停地辗转着。但他也没有心思追他们,正想直接回家的时候,听到了有人的厉声:“站住,你不会是胆小怕事的女人吧?”。骑着一匹野鹿那么高大的马,手中紧握着大头棒的高大男人直冲了萨达克拜:“我现在就让你离开人间!”。萨达克拜真的怕了,但,来不及考虑这场决斗的胜利属于谁,还是做迎接他的准备,让马朝前走了几步。

  这位男人边高喊:“我让你的灵魂上天!”边挥舞着大头棒,快接近自己时,萨达克拜用粗鞭子横着用力抽了一下他马的头部,从斜着裂开的头皮底下露出了白色的骨头。疼痛难忍的马发出痛苦的声音,转了几圈,高大男人根本就没有想到对手的动作会如此的快,他控制不住自己的马,忙活了片刻。借用这个时间,萨达克拜戴正了快要蒙上眼睛的头缠巾。刚好那个男人宽大而结实的背部对准自己的时候,萨达克拜又一次把鞭子狠狠地抽打了一次,顺着厚皮袄裂开的长缝流下的黑红色血液一下子染满了马的臀部,没过多久,克烈部落的小伙子同自己的爱马一起倒下了。萨达克拜羡慕着自己的鞭子,在空中挥舞了几次,直奔向前,但,翻过山脊之前没有吭气,刚才决斗时那疯狂的状态消失殆尽,有了一种神秘的、说不清的情绪。跟在他身后的六位也默默无声,都呈现出一种尴尬的表情,从远而来,空手回去,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侮辱和无能的表现,所以他们不敢看一眼自己萨哥的脸。老大的这种不声不响的态度,对他们也特别沉重,不如用鞭子抽打他们几次,但,他们肯定不承受他的鞭子。

  漫长的下坡结束,开始了丛林茂盛的山丘。到一个平坡,萨达克拜拉了马的缰绳,他们都下了马,把牵绳互相帮在马尾上,让七匹马构成了一个大圈。

  萨达克拜还在沉默着。不慌不忙地脱下外衣,放到身旁,轮流捏了一下胳膊,松弛了犹如桦树的疙瘩那么硬上下滚动的肌肉。从地上找到了一条树枝,找了找自己的刀子,刀鞘是空的。

  “他妈的,他狠狠地吐了口痰,把刀子忘在吃肉的地方了。”

  “萨哥,用我的刀子吧”他们六个同时递给了自己的刀。他随手拿了一把刀,把树枝的一端削尖,抠了抠牙缝,才开了口:“你们在这里等我。”

  “哥,您去哪?”

  “从克烈部落空手而归,不符合我的本性。”

  “我们也去,这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萨哥。”

  “不,赶回他们的马群是不可能的,他们现在肯定提高了警惕。我去偷哨兵的马”他边抠着牙缝边说。

  “哎呀,萨哥,也带我们去吧”他们恳求地说。

  “少说废话,”萨达克拜不耐烦地说:“你们每一个人的力气不如一个妇女的力量,夹紧屁股吧,重新攻击不是你们的本性。”便上了马。

  秋天的天气变化多端,就像小孩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是晴空万里、艳阳高照、风和日丽,现在却昏天黑地,狂风大作,整个松林在摇摆着跳舞。被狂风荡漾的湖波犹如无数的鲨鱼,一跑一追,反复攻击着湖边。萨达克拜把爱马牵在松树底下,接近了哨兵的正在吃草的马。除了风和波涛之声,整个周围都是静悄悄的。马匹不让他接近,老把屁股往他这边转动,让他白忙了片刻。萨达克拜知道自己这样下去肯定会浪费时间,打草惊蛇,一把抓了马的尾巴,使劲往下拉了一下,虽然马匹准备踢他一脚,却无法抬起屁股来,无法转动。萨达克拜急忙解除马匹脚上的三脚绊,骑在马背上的瞬间,不知从何而来,感觉到了是什么东西坐在了身后。萨达克拜发现是个人,看都没看他一眼,右手一转过去,一把搂住了他,可怜的家伙犹如野狼背走的小羊,怎么也动不了了。走了一段路,萨达克拜就像提了一个小袋子似的,把他一把拉到自己前面,趴在马脖子上,说:“回去给你的群众说,我是鞭打手萨达克拜,没想到你这么轻,这么无能”便把他仍在了地上。骑一匹马,牵一匹马,往连绵的田野飞奔,一会儿就消失了。

  他们到“黑墓”山口时,下了雨夹雪,到处一片漆黑,无法分清方向,稍后刮起大风,肆虐而刺骨的寒风想侵入身体,就像找窝洞的老鼠直冲着衣袖、衣领和有缝隙的地方。它仿佛握着锐利的刀剑,能刺穿严严实实的皮袄,更别说那暴露在外面的脸皮,被它划了一刀又一刀,疼痛难熬。萨达克拜在前面只凭自己的假设引着路,他们走的很慢,后面紧跟着半信半疑的六个小伙子,因他们不知“萨老大”假设的路线是对还是错,而他们自己在这样的天气中没有能力辨别任何方向。

  “萨哥,这是什么方向呢?前面绝对是死路一条。”他们终于开了口:“肯定是迷路了,我们不跟您了。”

  “那就等克烈的狗吃你们吧。”他不耐烦地说,不停地往前走。没有其他办法的他们还在他身后紧跟着,狂风越来越强,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大,一阵紧似一阵,风绞着雪,团团片片,纷纷扬扬,顷刻间天地一色,风雪迷漫了整个原野。大概走了两个小时左右,萨达克拜突然停下道:“哎,你们来一个,看看这儿有没有我的刀?”

  一位小伙子跳下马,摸了摸他指的地方,果然找到了他的刀。往“镜湖”来的路上在这烤着肉吃过,相信自己没有迷路的大伙儿,高喊着往前走了几步,停下,让萨达克拜走在了前面,因为他们知道前面有悬崖。

  鞭打手沉思着,但,内心世界就像别人在那搞叼羊比赛那样混乱;内心世界犹如民众一夜之间搬走的草原那样孤独。心想:自己在任何人面前从未低过头的坚强意志,如同慢慢消磨的粉笔,只为了家庭的日子、只为了混口饭吃而损耗许多。他回忆起走过的路、度过的岁月:明白自己度过的日子并不那么灿烂、那么美好,好像是为食而生存,不是为生存而食。每一次参加决斗,抢夺他人的牲畜回来,多次更换了一生陪伴着自己这把鞭子的皮圈(鞭柄末端的皮环,用于套在手腕上),皮圈的每一次更换都意味着自己剥夺了无辜人的生命。但,不斗争,不抢夺,自己靠什么生存呢?至今,萨达克拜搞不清自己真正的敌人是谁,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能在这个辽阔的草原偶尔会发生一些矛盾和决斗,可能不会有真正的敌人。

  他在马背上沉默无语地坐着,从身后看,如同一个庞大的哈熊。从此地开始路要变窄,一直到山的那边都是一条非常窄小的路。他们下马,把牵绳抓在了手中。暴风还在呼啸,如果一不小心踩错了脚,人一瞬间就会从悬崖掉进河坝。这地方的人们把这条小路号称“毛细桥”。按伊斯兰教的传说,人死了之后要走过毛细桥,如果过了,则进入天堂,如果有罪过,过不了这个桥,则下地狱。万一有人从这个悬崖上掉落,这儿的人们就说:“这个人一定有罪过啊。”

  一绳之长走在前面的萨达克拜把鞭子插进厚雪,判断路线。他一不小心踩空了雪壳,突然往悬崖底下滑落……

  “小伙子们,千万要小心!”他的声音被阿勒泰连绵的高山重复了几次后,周围恢复了肃静……

  六位小伙子安全的通过了“毛细桥”……

  虽然萨达克拜的伤很重,精神却非常饱满。把骨裂的头先用五六层布带缠绕后用接骨木包围加箍了起来。头部的血管蹦出来了,疼痛难忍,长夜无眠,因为整个左大腿骨都粉碎了。

  他没让叫接骨匠,就说:“没用,再好的接骨匠也不会做出什么名堂来。”在受伤的腿上放羽衣草,用才宰杀的羊羔子皮子缠包,然后用绳子捆绑了起来。知道他的、听到他名字的以及与他一起出征的人们从远而来,慰问了他。提醒他“驼石”这个地域再也不能成为他的安居,希望他迁往阿吾勒,与民众一起过日子。固执天生的鞭打手没有心思听下去,打断他们的劝说,便道:“如果我死了,请把我埋在‘驼石’旁吧。”

  虽然萨达克拜的身体受了伤,时刻没有忘记传统礼仪。如果来的是比自己年龄大的人,他勉强地抬起头,犹如长在身旁的尾巴,摇动着残废的腿,盘腿而坐,捏了捏左大腿说:“我这条腿啊,仿佛由无数的冰块组成似的,一捏就作响”自己便哈哈大笑。平时不让他人知道自己的疼痛,笑着聊天,但从额头上滚动无数的汗珠,客人一出门就昏过去。哈姆哈的眼角上出现晨露般的泪珠,毡房木棚栏上挂着孤独的粗鞭子,除了她们外不存在这场生死之交的任何见证者。

  鞭打手与病魔斗争,过了一段日子。远方的克烈部落民众也来慰问了他,有些人乐了,有些人难过。有一天傍晚,萨达克拜喝了点酸奶,把妻子叫到身旁,抚摸着她乌黑的头发,说了些幽默的话,让她开心得就像可爱的孩子。“本想抛弃你从克烈部落那抢来一位美女的时候受了伤,你真幸运啊”他开玩笑之后沉睡了片刻。哈姆哈在这些日子一直憔悴的脸蛋有些红润,带着愉快的心情出了门,准备放马。她看了看空中直流的一颗星;遥望着黑乎乎的山顶;某种希望的火光在她胸膛里忽然闪现;抚摸着自家褐色大马的额鬃,抱了抱它的脖子……

  “鞭柄挂在毡房木棚栏上的粗皮鞭尖端滴着温水,直滴在鞭打手的眼睛里,犹如长生不老的泉水那样清。他张开了嘴,连忙喝了几口,非常非常的酸碱,是眼泪……”

  萨达克拜昏迷中醒来,称心这是自己在做的梦。第一次痛恨了自己如同无能的白痴过着无奈的日子。看了看妻子,哈姆哈在沉睡着。他轻轻地亲吻了妻子的额头,然后拿了挂在自己头上的鞭子。从左腿那边闻到了腐烂的臭味。

  恶心的萨达克拜皱了眉,坐了一会儿,然后扶着鞭柄蹲坐了一下,很吃力,透不过气来,喘着气。哈姆哈还在睡觉,萨达克拜多看了一会儿妻子沉睡的样子,抓着木棚栏凭着完好的一只脚站了立,用一只脚走到门口,打开了毡房的双门。与清爽的秋风擦肩而过,出了门。他忍着疼痛,摇动着伤腿,一手抓着毡房的腰绳,用一只手把散在地上的牛皮一一捡起,叠在一起。被阳光晒干的这些皮子是自己在一年之内抢来后宰杀的牛的皮子。然后自己在皮子上一坐,解开伤腿的捆绑,用手捏了一下腿,看到了类似于存留在面团上的痕迹,留在大腿上的手印。他摇着头,笑了一下,然后看了看自己的马,爱马也望着他。这时他仿佛触到了一条蛇,猛然起身,咬紧牙,用鞭子狠狠的抽了一下屁股底下的层层牛皮,仿佛用斧头砍下,牛皮撕开了。

  萨达克拜摇摇晃晃地站着,一直站着,遥望着自己奔跑的山丘和草原。可能想起了自己驯着烈马奔飞在连绵不断原野上的辉煌岁月;或想起了如同自己手上的鞭柄那么短,犹如山里的蒿草那样酸甜苦辣的性命;也许他感觉到了自己绝代的孤独……

  他的眼泪突然簌簌地流了下来,用一只脚站立着,大声哭泣着,他突然就像狂风吹倒的一棵大树,倒下了,永远的倒下了……

  这是对他自己来说,毫无价值的归天,不如一条狗的死亡。

  鞭打手永远的消失了……

  东方的上空有几道微微彩霞,天亮了……

  这当然是属于除萨达克拜外民众的早晨……

  萨达克拜握紧鞭柄保龄球那么大的拳头,哈拉泰的所有男人无法打开。

  有人建议:“把鞭柄靠近拳头的那段割切算了。”

  “抓鞭子不是我弱女的本质,也没有继承的儿子,让这把鞭子随他一起走吧。”哈姆哈不允许道。

  民众违背传统,只好把鞭子随他一起埋葬了。

  在月亮之下:留下了满屋子充满悲痛欲绝之情的毡房和一日成为寡妇,呼天抢地,心怀沮丧得好像丢了魂似的孤独女人……

  在月亮之下:伸展着仿佛一无所知,但把所有的一切——他的娇纵和他人的悲哀记在心里连绵不断的原野……

  但,在阿勒泰山区发生的这一切,均属过去的历史题材。

 

  吾热勒汗·博凯(1943-1993)作家,编剧家,哈萨克斯坦共和国“国家奖”获得者,哈萨克斯坦共和国“青年奖”获得者,原苏联“尼古拉·奥斯特洛夫斯基文学奖”获得者,曾任哈萨克斯坦《哈萨克文学》杂志主编。他的诸多文学作品被译成俄文、法文、英文、日文、阿拉伯文、德文等多种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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