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郑付华 时间 : 2020-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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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有句话,叫“呷鱼没得捉鱼味”。意思是吃鱼的美味,还抵不上捉鱼的趣味。在我们乡下,就真有很多光捉鱼不吃鱼的人,鱼天天要去捉,但捉来不是拿去卖就是送人,乐此不疲却独得其乐。
我所说的捉鱼,当然包括捉泥鳅。那个年代,捉泥鳅成了我们的一大乐趣。
年后早春,田野里刚刚冒出一大片一大片被寒冷浸润过的绿色,小草们还柔柔的没有一点力气。闲不住的乡亲们却扛着锄头、牵着耕牛,早早地走上了田间小道,是要抢在清明之前,把田都翻过来、平整好,等着插上秧苗。乍暖还寒的天气,他们不敢光脚走出去,有的还穿着长雨靴。牛慢悠悠地走着,有时低头在水沟里喝口水,还猛不丁浑身一抖,呼出的鼻息把平静的水面弄出了一层层的波纹。
对于我来说,不喜欢父亲用耕牛犁田,因为那样犁得太快,有时一亩田一天工就弄好了。我喜欢跟在父亲后头用锄头慢慢挖,因为那样可以挖到泥鳅。这时候的泥鳅刚刚经历了寒冬,还没完全睡醒,懒懒的连翻个身都不愿意。有时候一锄头下去,一大块泥土翻了过来,要是正好翻到它的泥穴,它就完全暴露在面前,挺着黄或白的大肚皮,动也不动。它的头部上方,往往还会有一些细细的泥浆,要么是一些小小的泡沫,可能是睡觉时流的涎。有时碰上一条被惊醒了的,往往会扭动几下身躯,但只要伸手去捉,它就在你温暖的手心里,扭动几下又睡着了,再不挣扎。这时候身后不远处,往往还放了一个小桶。把它放入桶中,与其它泥鳅一亲密接触,它好像又醒了,忽然又明白了什么似的,不停地在桶里转着圈。这样一上午下来,总能收获到好多泥鳅,有时连桶底都盖住了;有时运气好,还会收获小半桶。等到收工回家,大人在漂满桃花的小水沟里洗脚,而我顾不上身上的泥污,用桃树枝不停拨弄那些泥鳅,免不了要被一顿训斥。
秧苗下田以后,水活了,青草的味道也更重了。这时候在稻垅间、水沟里,一条条的泥鳅都从泥穴里出来,漂在水中。不知是不是吸了阳光的缘故,它们浑身都变得有点黄,小的是那种通体嫩黄,与泥巴一个颜色;大一点的,黑黑的斑点在阳光下一闪,有时还吹几个汽泡,故意炫耀似的。但这时候要逮住它们,在水里往往是不行的。等到中午,太阳热一点的时候,它们又躲入到了它们的泥穴中。有时候还把它们长着小须的嘴伸到洞穴口,无声息地叭嗒着,听到有声响,马上又缩了回去。当然也有不怕热的,在水里游荡着,听到有异动,它往往会飞快游走,然后一个猛子就往泥里钻,那尾巴必定会搅动一团水花,掩护它全身而退。
这时候要逮住它们,必定是要小心翼翼的了。因为秧苗是刚插不久的,还没有定根,走入稻垅间,很容易把秧苗带出或弄得歪七扭八的,田主人看到了会很不高兴。有的人看到你要下田,刚伸出一只脚,还没触到泥,就在村里的某个角落远远地喊开了。再就是那泥鳅,在泥穴里的还好,要是漂在水面上的,你必须轻轻地靠近它,最好从它身后轻轻接近,一只脚一只脚慢慢提慢慢放,脚抽出水面的时候要接近水面,尽量不要让脚上的泥水滴出声来。这样有时候接近它了,它还不知道。太阳照在你的背上,影子投下来盖住它了还不知道。这时候就伸出双手来慢慢向它靠近,快要接近时双手一捂或一捧,它就被捧在手心,你明显地感觉到它在手心里挣扎的力度比早春时大多了。放入竹篓,它还在不停地向上窜,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要是在泥穴里的,看见它缩头了也不要紧,只要把袖子捋得更高一点,把一只手洗干净,伸出食指来,顺着那泥穴慢慢地往下探,到了一定深度,就会接触到它硬硬的嘴巴。这个时候更不要慌,只须用另一只手从稍远的地方往下挖,快到泥鳅的部位,两只手合力把那团泥挖上来。不出意外,它一般都会在那团泥里面,只是它还以为是在水田的泥中,不知道你已把它捉上来了。
稻子扬花时酷热难耐,泥鳅最喜欢新鲜的雨水了。有时候天气闷热异常,只要是一场雷阵雨,它们就会兴奋地在水里翻着跟斗。稻田里的泥鳅也会格外活跃,时不时会听到它们在稻垅间窜动的水声。要是雨下得更大一点,往往高处水田里的水,就会从出口处往低处的水田流,有的还会流向水塘、溪流。这时候稻田、水塘的泥鳅就会逆着水流往高处爬,有时候一整丘稻田里的泥鳅都来了,挤在那条长满野草的窄窄的水沟里。当然,那水流不能太急,太急了也是没有泥鳅的。这时候要捉住它们,最好的办法是把上面的水用泥巴堵住,不让水再流下来,再在下游的地方用一篾筛接住。只要水完全停下来,它们就完完全全地展现在你的眼前:有的在湿漉漉的小草丛里往上拱,有的聚集在一个小水洼里,吐着白色的泡沫。你轻轻地把它们捧起来,一条一条往篾筛里放就是了。有几条侥幸滑走的,最终也会落入到最下面的篾筛里面去。这种乐趣,是最让小孩子们兴奋尖叫的。
秋天稻子收割完,田野显得格外宽阔。割过的禾茬子整整齐齐地立在田里,一些不老实的禾茬,又抽出了高高
的绿秧苗。这个时候,必定又会有秋后的太阳,漫无目的地晒着。把本来一脚就可以踩进去的稀泥田,晒得可以立得住人,踩上去也只留下深浅不一的脚印。霜降下来以后,又该是挖泥鳅的好时候了。这时候扛一把锄头,拎一只小桶,专找泥鳅的洞穴。它们为了呼吸,往往会在半干的稻田里,留下一个又一个透气的小孔。只要一发现这种小孔,顺着泥孔挖下去就是了。这时候的泥鳅也是最肥美的时候,它们享用了一年的美食,肥肥的身子蜷缩在泥穴中,听着村庄里的鸡鸣狗吠,也许正在做着美梦呢!夕阳中,炊烟升起,在阵阵欢声笑语里,孩子们一边提着装着泥鳅的桶、一边赶着牛,在田陌里呼喊着回家了……
几十年过去,而今的故乡,小洋楼多了,但泥鳅却少了。一次回老家,想带着六岁的儿子下田挖泥鳅。桶准备好了,雨鞋也穿好了,但父亲却说:现在稻田里连一条做种的泥鳅都没有了。
它们都去了哪儿呢?
作者简介:郑付华,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湖南省诗歌学会会员,毛泽东文学院第十八期中青年作家班学员,湖南省怀化市鹤城区文联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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