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禄永峰:疼痛的记忆

来源:湖南散文   时间 : 2020-0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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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0年春节,我们本打算回老家过年,可是随着一场降雪,新冠肺炎疫情在武汉不期而至,距离我们千里之外的北方小城,也迅即展开疫情防控。每天我机不离手,不时通过手机浏览疫情变化,心里不由地堵得慌。很快,我们便放弃了回家过年的念头。像许多人一样,宅在家,便是最好的防疫。

  这次疫情,相比较2003年的非典,来势更是凶猛,并很快席卷了全国。非典与新型冠状病毒一样,都属于飞沫传播。可是非典那一年,我才20几岁,在我的记忆里,我心怀侥幸,没有戴过一次口罩。那年与这次疫情防控一样,从城里到乡下,全面防控,形势也很是紧迫。记得非典疫情肆虐的日子,我还搭乘班车回老家。到了每一个疫情监控点,下车测量体温,筛检疑似病人。那时候,不仅是我,我身边的其他人也很少有人戴过口罩。可是这一次,在我所在的小城还未确诊首例病例起,大小药店里的口罩已经脱销。

  还好,我媳妇嗜好戴口罩。冬天起了风尘的时候戴口罩,春天杨柳飞絮的时候戴口罩,夏天雾霾天还是戴口罩,秋天艳阳天也还是戴口罩,一年四季,她外出总会喜欢戴着口罩。在我们家,由于我媳妇热衷于戴口罩,她也不止一次地劝导我和孩子戴口罩。戴口罩可以隔离灰尘、雾霾,也可以像一把遮阳伞一样隔离烈日炎炎之下的紫外线。孩子不知道是被她说服了还是让步了,他们都会戴着口罩。可是我,一年四季都不喜欢戴口罩。我觉得40多岁的男人,戴上口罩有一种女孩子气。当然,这只是我个人对口罩多年不变的偏见。想必也不会有人跟我较真。可是,这次不同,疫情防控一开始,我便戴上了口罩。一层口罩,不仅能够阻挡病毒,而且更是对自己、家人和社会的负责。

  谢天谢地!媳妇嗜好戴口罩的习惯,让家里的一个个抽屉里还有一些囤货,解了一家人在关键时期的燃眉之急。要不我连超市的门也进不去。小区附近的超市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玻璃门上已经贴上了告示:“未戴口罩者不得入内购物”。甚至一些小商店,店内明明有人,玻璃门却被一条绳子束拉着,很显然,去这样的店,即便自己戴了口罩,也进不去。顾客推门,只能推开拳头宽的一道缝,店里人看到有人推门,问门外的人想买什么,然后从货架上拿来所购之物,把二维码贴在玻璃上。也没有人对店里的人说什么。减少密切接触,就是要体现在日常生活的诸多细节之中。

  一天,我去一家蒸馍店买馒头。我与这家馒头店里的夫妇很熟悉。自然,跟他们的熟悉是缘于他们家店里的馒头蒸得好,份量够,还是纯手工的,所以我经常乐意光顾他们家店。那天还是正月初五,他们家的店便开始营业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们的店门只开着一扇门,开着的那扇门挂着一条白色的布门帘,门口还赌着一张桌子,显然他们是不允许买馒头的人进店里去。那条门帘先前不断有人掀起,现在看起来已经再也不那么白净。因此便很少有人再掀起它。这样的人为距离并没有疏远买馒头的人,大家来到店门口,隔着那层布门帘朝店里喊:来5元钱的馒头。店里人装好馒头接出来放在桌子上,说,扫玻璃门上的二维码。哦,他们想得周全,把新打印的二维码贴在紧闭的那扇门上,便于大家支付。在回家的路上,我还不断琢磨刚刚买馒头的细节,我们确实算不上密切接触!

  比起买其它货物和馒头来说,药店里的人似乎总是络绎不绝,抢购口罩。抢购的时候,人们似乎就慌了手脚,不管不顾起来。观望那些抢购的人,内心有种疼痛感。这岂不是将多日的疫情防控成效付之一炬。非常时期,任性的人多了,我们社会自然为其付出更大代价。抢购完了,仍有人扑进来讨买口罩。店老板不堪其扰,便在门上贴出醒目告示:口罩已经售罄。附近要是哪家药店里新批了口罩,又是新一波的人流涌动。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乐于囤货。口罩一个一个戴,一次性抢购几十几百甚至几千只作何用呢。难怪口罩总是脱销,难怪总有人买不到口罩,我觉得除了春节企业没来得及生产外,恐怕与一大批人把口罩囤在家里有关。已经2020年了,却有人还乐意抢购一只只口罩,囤在家里,让人说什么好呢。

  在我还没有来得及抢购到大小药店里库存仅有的口罩的时候,人们已经连夜去医药超市抢购双黄连口服液了。深夜里在网上注意到有家权威媒体发布关于双黄连口服液对新型冠状病毒的抑制作用的信息,我也蠢蠢欲动,准备前去购买。可是一看时间,已是深夜零点时分。我迅即前去采购的念头打消,改为第二天趁早动身再去。可是一夜还未彻底醒来,清晨六点已经有媒体披露:双黄连对新型冠状病毒只是抑制,而非预防。抑制是病了才有效。没有病抑制什么呢?!对呀,没有病吃什么药呢。何况是药三分毒。病毒并未侵身,却硬是有一大波人排队买药“毒”自己。专家的出场告知,买到双黄连口服液的人,又是像口罩一样囤了起来。如此囤货,增加了一次密切接触不说,还浪费了一只可爱的口罩。实在是可惜。

  有人乐此不彼地抢购口罩,有人乐此不彼地抢购双黄连口服液,我不知道是人们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国家?!当年的非典疫情,人们曾经抢购过板蓝根;日本地震引发的核辐射,人们又在恐慌之中抢购过碘盐。拿这次新冠肺炎来说,最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在我所在的小城出现首例确诊病人的当天,人们竟然纷纷赶到超市抢购各类生活必需品。一时间,超市货架上的方便面空了,菜架上的蔬菜空了。媳妇一再叮嘱我到超市去买一大袋面粉和一袋大米。她说面粉和大米价格已经涨价了。还好,这一轮的涨价风和抢购潮持续的时间还没有一天,在监管部门的有效监管和调节之下,超市各类生活必需品供应充足,内心释然。

  房间里是安静的,屋外防控一线的战“疫”早已打响,形势越来越紧。小区周围的所有小商铺都关门了,唯有一家综合性超市定时营业。超市里,卫生防疫部门工作人员坚守一线,对进门顾客进行实名登记,并测量体温。进超市之后,所有的手提式篮子和手推车不见了踪影,每个人只能将采购之物装进塑料袋,称重,打价,再抱到柜台结账。如此举措,不仅能够有效避免菜篮子、手推车把手传染,更是有效避免了抢购。我在水果和蔬菜区,看准就装入袋中,绝不摸了这个又捏那个。让水果和蔬菜在自己手里翻来覆去,也是增加了更多次密切接触。

  我们小区是个接近3000住户的大小区,小区设有东南西北四座大门。由关闭两座门到只留一座北门,供车辆和行人出进。电梯口,临时装置了抽纸盒,供进电梯的人手指垫着纸按楼层键。居住在安逸的家里,等待疫情过去。谁还好意思给疫情防控添堵呢?可事实并不尽如人意,总不乏有人隐瞒自己的行踪,感染了别人;也不乏有人传播谣言、不戴口罩、出外会餐团聚,成了疫情防控的“另类”。

  一个人,或多或少都会经历过令自己疼痛的事情。疼痛,会留在一个人的记忆里。我小时候手执麦刃刀剜青皮核桃,刀快,使力不匀称。谁料,刀柄按下去,核桃滚落,刀刃落在左手食指上,伤口近2厘米长,皮肉外翻,手指骨露了出来,血流不止。当年留下的那条刀痕,像只小虫子从皮肤上爬过。还有一次,正值麦收时节,在打麦场上,我顺手拿起装麦子的蛇皮袋(化肥袋)套到头上,满场跑,觉得有趣。谁料,一脚踩空,掉下了一个高高的塄坎,头皮擦到一块石头上,血顺脸流淌下来,抹了一把,粘粘的,把手心都染红了。疼倒是没有感觉到多少,可是看见那满手的血色,吓得哇哇直哭。这都是有关童年流血的事情。流淌着的血液,会伴随一种疼痛感,至今难忘。

  在村庄,万物有命,人酿造的苦果只能由人来承担。1950年,远离村庄的树林遭到村庄人过度砍伐,植被遭到破坏,田鼠、兔子、野鸡失去了生存的土壤。无处觅食的狼,凶狠狠地来到散发着淡淡的烟火气息的村庄,猎食。北方的村庄,被狼围困。狼长长的嚎叫声,穿透没有一丝风的村庄,令人毛骨悚然。一时间,狼除了咬死羊、猪等家畜外,有的小孩被狼吃掉,有的人被狼咬掉了下巴。这段狼患,持续20年之久。村庄人关于狼的记忆,至今是疼痛的,人们整理村史,还是一次次有意地删减了被狼曾经吃掉的、吃残的那些人的名字。

  在黄土高原上,我的父辈是曾经被饿怕了的一代人。他们经历饥饿的年代,野外四处寻找过野菜、菜根、榆钱、槐花、苜蓿,甚至是树皮。挖野菜,挖钝了小刀;捋榆钱、槐花,捋得春天里刚刚焕发生机的榆钱树和槐树,留下光秃秃的枝条;掐苜蓿,掐得一块块苜蓿来不及冒出新芽。就连一棵棵好端端的树,也被人剥了皮,食之。植被的破坏引发了狼患、干旱、冰雹等灾难。我对黄土的恐惧,是由于黄土的硬度。父亲说,黄土的硬度会夺去一个人的生命。我家居住在窑洞里重建院墙那年,挖倒土墙的时候,六叔躲避不急,竟然被压到墙下面。一堵墙已经倒在地上,竟然还是一面墙的形状,彻底把六叔吞噬。

  2019年4月,我经历了我生命中的一次疼痛。胆结石。一个人身体里的疾病,许多都与吃有关,甚至许多是吃出来的。比如胆结石病人,就不能吃过于油腻辛辣的食物,也不能过于暴饮暴食。吃喝得过了头,怎么办呢?娇气的胆囊又会发出信号。首先是疼,接着是腹胀。这个时候,自己连一口热水也觉得难以下咽。人就是这么奇怪,本来胆结石就是因为长期不喜欢喝水、不吃早餐和运动量少造成的。石头已经形成,再怎么喝水再怎么吃早餐再怎么运动都已经晚了。做胆囊切除术那一天,跟我同时进入胆囊手术室的有三个患者。我年龄最小,最大的一个65岁。术后获悉,有一个胆结石患者差点下不了手术台。胆囊切除术让我彻底明白,任何手术理应都没有大小之分,错过了最佳手术时间,再小的手术也或许会酿成不堪的后果。

  古话说,吃一堑长一智;寓言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而按我北方家乡人的话说,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我觉得,尽管非典疫情已经距今相隔17年之久,但是非典疫情留给那些确诊病例相关联的个人和其背后的家庭,都算是一段疼痛的记忆。在我们国家的记忆中,非典疫情必将跟这次新型冠状病毒一起,永远成为一段不会忘却的疼痛史。可是,我知道,非典病毒来自野生动物,新型冠状病毒也是来自野生动物,这两起疫情的“罪魁祸首”,不言而喻。欧洲中世纪恐怖的黑死病就是鼠疫,它带走了约2500万人的生命。引发鼠疫的原因很简单,人们滥垦乱伐生态脆弱的热带丛林,滥捕滥猎野生动物。鼠疫可谓是人类最疼痛的记忆之一。

  可是,我不知道,整个人类,到底经历过多少疼痛之后,才能彻底警醒这个世界?2020年的元宵节在即,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还未等来拐点,浏览一天天上窜的统计数字,我内心便生发出一种莫名的疼痛。一个个数字看似冰冷,实则这些刷新的数字背后,牵连者一个个确诊者。我宅在家为他们默默祈祷,祝愿他们每个人尽快康复如初,春暖花开。这几天,我还会习惯性捧起手机,打开微信运动拉到最下面,给当天运动步数最少的微信好友点赞。我知道,为抗疫做不了其他贡献的人,只要乖乖地守在家中,便是对抗疫最大的贡献。

  深夜,朝窗外望去,对面居民楼透露出星星点点的灯光。2020年2月6日晚上,全中国亿万网友彻夜难眠,为武汉医生李文亮祈祷。李文亮早前已感染病毒,病危之后,6日晚一会儿传出去世的消息,一会儿又传出还在抢救中,前后反转了几次。众多网友一同期待,李文亮医生去世的消息,只是个谣言。凌晨的夜,是那么静,静得能够听见一滴水的声音。这一滴水,也包括,一滴泪水!

  同心抗“疫”,共克时艰。相信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很快会过去。它将和非典病毒一样被我们战胜。但它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一个感染者的疼痛,也不仅仅是武汉一座城的疼痛,它应该是我们国家和人民的一段疼痛史。这样的疼痛,我们每一个人应当好好地铭记在心间,厮守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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