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群洲：

请战书上，每一枚指纹都是热血奔涌的黄河长江

 

薄薄的纸片上，散落着一堆一堆的红梅

春天在路上，它们抢着开了

 

它们，开得如此鲜艳

如果不是跟战事生死攸关

它们的样子，真的很美

 

A型。B型。O型。AB型……有急促的呼吸

燃烧的体温，仿佛无数条澎湃的黄河长江

 

一切都过去之后，我们要在武汉

造一座纪念馆。在全天下最大的花园里

收藏这些细小的河流，这些

人世间珍贵的花瓣

 

国际航班上，这些特殊乘客统统叫华人

 

所有坐位上坐着的这些口罩。手套

护目镜。防护服。如果它们也是乘客

它们的名字统统叫华人

它们来自墨尔本。悉尼。佩斯。布里斯班

达尔文。霍巴特阿德莱德

来自那里的社区，那里的社团，那里的华人联合会

它们祖籍华夏。现在，它们漂洋过海

不是赶去与亲人团聚。它们十万火急到了广州

还要转乘国内航班去武汉。黄冈。孝感

荆州。长沙。桂林。昆明。杭州

去那里的医院，那里的病房，去那里

参与一场跟死神的决斗

 

坐在和谐号上的春天已经出发，它将途经武汉

 

这一年的冬天，祖国的南北大动脉

卡在突如其来的咳嗽里

 

风中的汉江，突然瘦下去许多

这时候，坐在和谐号上的春天已经出发

它将途经武汉。武汉，怎么能在这个时候气若游丝

被一阵风吹倒。怎么能成为祖国版图上

最脆弱的部分，将近在咫尺的春天拒之门外

 

全世界的阳光集中赶往武汉。高手们

忙着号脉，写十万火急的方子

国家大剧院里，上演着来不及彩排的武汉大救援

 

小手挽起大手。那么多陌生面孔

那么多潮一样的爱，生死相许

 

霹雳一阵一阵，带着人间的暖流

大雨里的武汉哭了。黄鹤楼

如张开的翅膀，长江大桥返老还童

 

摘下口罩的武汉，将依然面若桃花

依然有春天一往无前的长势

 

宾歌：

武汉之善(组诗)

 

菜农进城

 

一辈子与泥土打交道

种稻、种菜、种下方圆几里

豆角和南瓜攀爬的方言

苦瓜替他苦过，稻谷金子一般

爱着他的沉默

 

每次进城卖菜，蹲在街边啃煎饼

看城里人，咖啡中搅拌方糖

宝马车里打着响指，他觉得自己

每一毛钱都是一蔸白菜的命

 

鼠年大疫，新型冠状病毒

给了穷人和富人同样的待遇

武汉封城。他收割完蔬菜，装了24箱

开着农用三轮车，一边走，一边问

送往医疗队，他坚持不要钱

 

蔬菜新鲜，没有标价。泪眼中

佝偻的背影也没留下姓名

 

 

倾城之恋

 

阎志在大别山南麓，故乡的群峰中

修了一座小庙

母亲日日念经礼佛，菩萨日日登高望远

罗田县人民，小日子过得溪水一样

遇到拐弯抹角，心生一层细浪

 

江山如此多娇，庚子年春

武汉染上重病，商人阎志捐出两千万

包下东航、国航专机

从新加坡、日本、菲律宾、柬埔寨

运来紧缺医用物资，刚开业的五星级宾馆

改做方舱医院

挤过屋檐，许过心愿

诗人阎志唱出倾城之恋

武汉是一枚鸟蛋，许多人窝下来

孵化出黄鹤，汉阳树上盘旋

 

回到大别山，回到少年，欢叫着

一点心事也没有地欢叫着

这是少年阎志，一首诗里的心愿

 

滴水之力

看过一双手，看到农民工掌心里

皲裂的千丘万壑

日子如皮肉里拔出的针刺

尖锐，沾满血腥。从一个工地露宿到

另一个工地，如一盏孤悬的马灯

 

大年三十，丢下碗筷，赶往火神山工地

用中国的十万火急，用万众一心

造一座火神山，烧灭黑暗里逃逸的病魔

在山中，再造一群白衣天使

把蔚蓝色天堂复制到多灾多难的人间

 

逾万名工人夸父般奔跑，用十天

火神山交出易经的密码

而一个农民工，用粗瓷一般的双手

捐出了所有的工钱

 

 

张沐兴：

春光里泪流满面，坚韧如初的中国 

 

会好起来的，病床上的人

当天一点一点地亮起来

你又打败了一个黑夜。你以为这是一个人的战争

一个人的肉身与冠状病毒的战争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那么多医生、护士，还有更多绵绵发力的人

甚至这个国家的总理

从北京来到了疫区，来到了医院

大地一点一点地变喛

黄鹤楼的檐铃就要把空气中的沉闷摇出响声。

 

会好起来的，武汉

没有车流滚滚的武汉还是九省通衢的武汉

河南的蔬菜、陕西的水果、上海的口罩

夜以继日地奔向你

没有人潮汹涌的武汉还是爱在泛滥的武汉

从天而降的子弟兵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医务援助人员

从未有人这般清晰地感受到

血脉里的长江，涌动着那么多人心中的涛声。

把自己隔离在家的武汉

坚守着岗位的武汉，火神山、雷神山忙碌的武汉

将再现在返青的芦苇、开放的樱花里。

 

会好起来的，我的中国

这是一个冷清的春节

愁云下的城市与乡村不见了节日的龙狮

每一个人都遇见自己的惶恐、脆弱

每一个人都在祈福，为自己、为亲人

为武汉、为湖北、为中国

肆虐的疫情给人们上了一课，人们突然明白

中国好，湖北好、武汉好，才能大家好

大家好，才能自己好。

这是我决绝里守望正直与善良的中国

这是我苦难中寻找爱与信仰的中国

这是无数个我自己啊

我就是在春光里泪流满面，坚韧如初的中国。

 

 

以肺的名义

 

那个被一个医院推向另一个医院的人

不会引人注目

但愤怒在冷清的街道上狂奔过。

 

医院大厅等待的排队

是无可奈何在与更多的无可奈何一起拥挤

呜咽总会自己凉下来。

 

一个人与这个世界的告别

仓促到没有追悼会，最后一口气

在卫计委公布的数字里冒了个集体的泡。

 

外省的小护士，日夜与死亡较量

这座英雄的城市惭愧啊

却没有足够的防护服来保护你。

 

无休的建筑工人，更多的义工

没有时间埋怨一切，你们比媒体上接受采访的人

更直接回应了武汉的哀嚎。

 

休克的社区、街道，在怀想的闪电里如此静谧

免职的主任、自责的市长、哑口无言的红十字会的新闻热度

几乎要掩盖平民的悲恸。

 

如果不是为了掌声，请捐钱捐物吧

如果不是为了为了迎合，请写下诗歌

助一座城困厄中站起或者帮人哭出来都是善良。

 

别寄望开大会、表彰止痛，别以光荣抬高光荣

让幸存的肺为代替我们死去的人好好呼吸吧

给英勇、大义、无私默默的春天。

 

一个母亲的抽泣已经灌满佛寺与教堂

 

为那些在路上的人点灯

为那些在冬天的寒潮里失散的亡灵

举起蜡烛

 

天空阴沉，如蒙尘的巨肺

艰难呼吸着的街道

吐出零散的花朵，提着火星的城市

深陷于沉寂之苦

 

再在泪水中陈述一遍

可以跟随的离开，得到引领的归来

一个母亲的抽泣已经灌满佛寺与教堂

 

她孤独地走在风里

春天默默抱着她，以歉意抱着悲伤

 

 

法卡山:

病毒及万物之爱

 

许多年后，要为这个鼠年春节写编年史

写什么呢？一纸取消休假的通知书

或一份援鄂抗疫请战书，或一张惊慌失措

的口罩，以及一株被哄抢的白菜？

 

病毒是藏在黑蝙蝠身上的寂寞孽缘

谁以贪欲启动了潘多拉魔盒？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病毒沿着冷空气

攻城略池。坍塌的恐慌，蔓延

幸福是一张口罩，隔着一层薄棉纱

你会呼吸到焦虑的生死之盟

 

封城。封路。人如蝼蚁，在瘦瘦的谣言中提心吊胆

抱着手机或电视新闻取暖

每个人都在演练一种围城之战，面壁思过

在静夜清洗染毒的肺部，歌唱众志成城

歌唱人间的善良与慈悲

 

月光降临，我们要学会与万物和平共处

不再杀戮，彼此相爱

非冠状病毒时期的爱情

 

病毒袭来，我们与世隔绝

在孤独中书写悼亡词

譬如，护院的狗被黑衣人

偷偷猎杀

窝在墙头嗮太阳的猫

与菜园子的蛇

被人炖成了一锅“龙虎斗”

 

病毒肆虐，人人惊慌失措

寻找瘟疫的解药

无数次，我都会想到

那些血淋淋的杀戮

是怎样

让朱门继续酒肉臭

让路边仍有冻死骨

而良心继续在诗歌中

痛哭流涕

 

醒来吧，我的兄弟姐妹

让我们牵手回到从前

没有冠状病毒，不用戴口罩

不用隔着网络谈恋爱

像猫，窝在寂静的阳光里

喊醒春天

 

 

雨

 

黄昏的雨，是自言自语的叙述者。湿漉漉的往事

和暮色浮上春天的夜晚。在病毒肆虐的时代写诗

是极其轻浮的事。借助一首诗去攻击一个人亦是

疯狂的。雨，有无言的悲伤，与无穷无尽的忏悔

 

“山川异域，风月同天；岂曰无衣，与子同裳”

拔地而起的火神山、雷神山、方舱医院，如雨后

春笋，与死神赛跑。雨水照亮着生死相依的友情

在人间，骨灰翁以及墓碑是最后的天问与无字书

 

返回春天，一颗颗被雨水浸泡的眼泪如绝望之兽

撕咬最后的黎明。居心叵测的病毒潜伏人心深处

当一把手术刀切掉喧嚣的欲望与革命疲惫的厌倦

每一滴雨水开始复活，人间总有温暖的鸟鸣如歌

 

 

吕宗林:

 

穿防护服的人

 

把自己放进铁桶围城

不仅仅只为抵抗病毒的剑戟

 

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

螺陀旋转，悲与喜的生死时速

 

投入黑夜，能否再次走进黎明

没有人能移预测，灾难的漩涡

 

汗水顺着脸颊淌下来，掺和着热泪

最沉的那一滴，滴进了亲人的眼睛

 

 

居家隔离的人

虚室生白，白得让人百思不得解

怀想庄子时代，大鹏鸟的逍遥游

 

作茧自缚，足不出户，洁身自好

用祖传密方驱散肺腑中的邪气

 

有人流尽了一生中的眼泪

有人透支了一生中的大雪

 

有人面壁，有人打坐，有人祷告

有人做回了菩萨，有人香案失火

 

                          

让援救物资飞向中国的华人

 

飞机上很安静

每一个座位上的箱子很安静

 

从墨尔本飞向中国

这安静的航程里没有咳嗽，气喘

                           

 

边志高:

夜的那边

 

夜的那边，是不夜的武汉

那里的沿江大道，路灯与香樟树兀自独立

江潮拍岸，仿佛江城不竭的心跳

 

临街的窗户密不透风

它们关闭了一个小女孩对手机里的妈妈的哭泣

也隔离了另一扇窗户里两位老人对儿子的念叨

或者一个女人手拿黑色相框，痴呆不语的情景

 

而那些医院，呻吟、呼救、焦虑继续充斥着它的每个角落

一个个穿着防护服，匆匆往来的医护

他们在病患面前的轻言细语

缓缓的，像注入病人血管的点滴

 

天边开始泛白

痛苦和疲惫的人们仍然无法入睡

他们在城市的阵痛里，辗转反侧地

迎接黎明

 

 

钟南山

 

一个老人，在嘈杂的寂静里打盹

他逆风而来，内心藏着刀刃般的寒光

那只谓之为冠状病毒的魔鬼

正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瑟瑟发抖

 

他太累了，奔波在共和国的土地上

从原来的广州到现在的武汉

他一度在病患的呻吟中

落落寡欢，孩子般地无助

 

这个坚信“真话和真药一样重要”的男人

曾因此在父亲的坟前发誓

他有卑微的呼吸

却睁着一双充满睿智和力量的眼睛

 

 

李雪芬:

宋英杰

 

90后。28岁。药剂师。

如果只是这些，

这个春天依然是生机勃勃的。

连续十天。凌晨交接班。

这些冰冷的，

让母亲们心疼的词句。

最后两个字，实在不忍说出，

那是一对中年夫妇的天，瞬间崩塌。

武汉新冠肺炎形势依旧紧张。

你的笑容依旧那么灿烂，那么清澈。

哀乐奏起来了，越过山坡，

越过安静的衡山县城，

像一声声呼喊。

而你，再也听不见。

 

 

秦师傅

 

40公里，电动三轮，

这一次，45岁的秦师傅脚下蹬得飞快。

他急着要把24箱蔬菜送到宾馆，

那里住着病号，

住着来自北京、上海的医护人员。

这是他种的所有的蔬菜了。

这一车菜，也许能比平时多卖不少钱，

但他一分钱都不能要。

他的脸，被北风吹得通红。

这些他都不在乎。

疫情还有持续。但是

武汉除了生病的肺，还有肝胆。

要配得上这些远方来的赤诚之心，

一个种菜的，就该献上

最新鲜的蔬菜。

 

 

孙铮亮

 

他说他哭过两次：

来武汉时哭了，为医护人员被感染

离开武汉时又哭了，舍不得八天时间里

一起建设火神山医院的领导和同事

 

他说他有两个心愿：

一要谢谢支持他的河南义工朋友

二想购买一些生活用品，送给家乡

在抗疫一线执勤的工作人员

 

他来武汉那天，是大年初三

中国人亲人团聚的日子

他回到河南是正月十一

到家之前，先自觉接受十四天隔离

 

他说他喜欢这个名字：铮亮

像一颗不起眼的星星，只管努力绽放光芒

 

 

萧萧:

每个逆行者都是一颗正义的子弹

 

病毒入侵，武汉呼吸困难，咳出

暗疾。江城八君子第一声呐喊

无惧生死，需要长江还他们清白之身

逆行者都是黎明的信使

 

这个冬天，钟南山是离我们最近的

一座白云山。当我们仰望，他从肺腑里

掏出的每一句真话，都是对症良方

给高烧的城市止咳、醒脑、明目

 

今夜武汉硝烟弥漫，更多的逆行者

在请战书上，把战场搬迁到自己身体里

每个逆行者都是一颗正义的子弹

与敌人殊死一战，寸土不让

 

 

想起武汉那位以造谣之名而遭训诫

继续坚守战疫一线而感染冠状病毒

的眼科医生我忍不住流泪了

 

武汉封城后

写下这个标题

我的身体被寂静腾空

像另一座来不及署名的空城

嘴巴是空的

眼睛是空的

耳朵是空的

脑袋是空的

 

唯有长江的呜咽充满我

 

给我们送信的

那个人走了

脱下他的白大褂

一场大雪

落在中国的土地上

每片雪花状如一张训诫书

又像无声的控诉

塞满被悲恸掏空的身体

 

戴金冠的病毒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正在非法使用我们的身体

培育另一种病毒

状如金冠

杀手都拥有

款式迷人的手套

它要给我们每个人

发放一把斧头

追杀藏匿在肉身里的

那个隐形的宿主

 

 

聂泓:

一袋米的哭泣

 

买米回来

把米倒入米缸

恍惚听见米的哭泣

低低流进缸底

 

这养育我的米

仿佛死去多年父亲的泪水

一种悲伤

一种止不住的担忧与焦虑

 

常常在夜里梦见父亲

也许，父亲知道了什么

就像米知道饥荒的脚步

 

米是辛劳与汗水的结晶

它不是眼泪

我知道他在忧心什么

 

他怕我们

在这场灾难中丢了性命

更怕我，是不是变了

变得什么假话都敢说

什么动物都敢吃

 

疫情终将退去

尽管二月的寒流尚未散尽

但云会开，雾会散

阳光普照，大地回暖

米还是米那样白

 

 

春夜

 

今夜

怎么也找不到睡眠的枕头

一个很亮的影子在窗外晃动

 

一抬头，就看见

武汉城楼上的月光

那个戴着口罩的医生

 

他的哨音消失之后

多少扇窗户，满含泪水

多少盏灯火，彻夜失眠

 

祈祷

 

太阳啊，近些，再近些

尽情地倾泻您的光芒

药一样慈祥，火一样炙热

人间正历经一场劫难；疫情

结着愁苦，雾一样笼罩大地

我们一直在等

您这天空中的红十字会

爱的医生

请您去武汉吧，这个冬天

最寒冷的城市

让我摘去口罩

在一派生机的原野上

为您唱一首春天的歌

 

 

陈益群:

白之礼赞

 

漫漫长夜，我们盼着雄鸡一唱

沉沉冬日，我们期待飞雪祥瑞

在人间，圣洁的白，是我们的信仰

 

但黑，无时无刻，不在蠢蠢欲动

庚子年交接处，一种叫新冠病毒的黑

又从动物界潜入人间，让喜庆蒙尘

 

英雄出于平凡。中枢巨擘挥动

人间的白衣天使，义无反顾扑向了黑

如人体内忠贞的白细胞，舍身而取义

 

这普通家庭里的白啊，鲜有豪言壮语

这共和国脊梁骨里的白，惟念使命在肩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白终将驱逐黑，乃天下大道

冬无疑会让位于春，是人间铁律

东风即将浩荡，白衣者们，是先行的信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