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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嗣同:抚剑起巡酒 悲歌慨以慷

来源:《绿州》2019年2期 彭晓玲   时间 : 2019-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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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漠多雄风,四顾浩茫茫。落日下平地,萧萧人影长。

  抚剑起巡酒,悲歌慨以慷。束发远行游,转战在四方。

  天地苟不毁,离合会有常。车尘灭远道,道远安可忘。

  这首《河梁吟》是乐府古体诗,那年谭嗣同还只有18岁,还在甘肃天水。正是青春年少,随父谭继洵行走在西北苍茫大地,乃生英雄气概,所吟诗句里更是豪气冲天。

  过去的读书人,除了埋头读书追求功名外,还讲究琴棋书画。谭嗣同少年时代起,就写得一手好诗,对剑和琴痴迷,尤仰慕古时的荆轲、聂政等侠士,曾偷偷给自己取了一个“剑胆琴心”的雅号。

  纵观他一生,谭嗣同都孜孜于磨炼自己的身心:先是寒窗苦读,究天人之际,穷古今之变,对先贤王夫之的学说尤为心折。他还醉心于学武学佛,乃成就为文武全才。到最后,谭嗣同虽没有考上功名,但他学识渊博,依然是那个时代读书人中的佼佼者,著作以《仁学》影响最广。

  风流自少年

  光绪九年(1879年)秋,谭嗣同15岁,刚随父亲谭继洵至巩秦阶道任所不久,见此地没有好老师,就让他还是回浏阳。于是,他奉父命从甘肃天水回到浏阳,师从大围山涂启先学习诗文。谭嗣同回家不久,仲兄谭嗣襄随即出发赴天水随父任。已是深秋,碧山深处,布帆斜挂,雨后有微微凉意。那天一大早,嗣同陪兄长过河,依依送别兄长于城南外青枫浦。这一去即是四千里之遥。眼见着小船载着兄长越走越远,拐个弯就不见了,嗣同不由眼泪双流。黯然回到城北门口那座空荡荡的院落,念及亲人都不在眼前,滚滚感伤不可控制,乃情不自禁地提笔作诗,一写就写了五首七言绝句《送别仲兄泗生赴秦陇省父》。他在诗里陪着仲兄,沿着湘江长江,过洞庭过汉水,至关河至灞桥,一路走到了秦州(天水):

  一曲阳关意外声,青枫浦口送兄行。频将双泪溪边洒,流到长江载远征。

  君陪鲤对我偏留,雨后山光冷似秋。楚树边云四千里,梦魂飞不到秦州。

  当远在天水的谭嗣襄收到弟弟寄来的诗,一一读过,又喜又悲。喜的弟弟如此看重兄弟情谊,刚刚学诗,就写出这么好的诗句。悲的是弟弟独自在家,没有亲人照顾,也不知过得好不好。

  谭嗣同此时才学诗,提笔一写就令人叹服,至青年时诗力乃成,七言更见性情。他的七言有种绵延吐纳的浩气,可以看出嗣同虽然神肖太白,但心里更爱李贺,他曾有句“自向冰天炼奇骨,暂教佳句属通眉。”既是自号通眉生,也是他向李贺致敬之意。面相学上说,眉间贯通之人往往倔强自高,不易纳人言,见于长吉,也见于谭嗣同。

  且说接下来几年,谭嗣同就呆在浏阳,跟随涂启先学习,为科举考试做准备。涂启先是知名大儒,为人正直,志行高洁,与谭继洵、欧阳中鹄私交都很好。他的学问更好,秉承乾嘉汉学家遗风,对于文字、训诂都有一定研究,尤长于史学,考证得失,见地和决断精密详尽。请他来教谭嗣同兄弟,谭继洵经过反复思量才做的决定,应该说他的眼光是准的。涂启先不光认真地指导谭嗣同作诗文,更是将主要精力放在教读儒家经典上,这才是今后科考的看家本事。随着涂启先的敦敦教诲,谭嗣同开始攻读四书五经儒家经典,打下了深厚的根基。涂启先的学术思想,对谭嗣同影响颇深。嗣同后来回忆这段学习生活时曾有言:我昔日受读瓣姜、大围之门,受益多多,让我告别了童蒙无知之日。

  其时,涂启先眼见谭嗣同小小年纪,学业上进步很快,对其喜爱有加。授课之余,也会让谭嗣同和伙伴们在一起玩耍,他甚至有时将他的儿子们带过来和嗣同作伴,嗣同和他的二儿子涂儒翯志趣相投,成为了要好朋友。更有嗣同的“刎颈交”之交唐才常,二人同床共砚,砥砺学业,共同进步。也因此,嗣同在浏阳的学习生活,因为有了好老师和同门,渐渐地生动有趣起来。他学习实有成效,经常惹得涂师由衷赞叹,谭继洵听闻后,也尤为欣慰。

  既然学业有收获,那就赶紧参加科举考试吧,争取早日博取功名。光绪七年(1881)秋,谭嗣同17岁了,其父谭继洵令其赴长沙参加乡试,报考生员。却出师不利,未中。但考试失利也难免,谭继洵就果断为谭嗣同以及谭嗣襄出资报捐监生,好让他们早日取得参加乡试的资格。而于嗣同而言,真正的苦日子开始了,谭继洵不光令嗣同前往甘肃,他要亲自督促他的课艺,而且迫使他一次又一次地参加科考。

  从光绪十一年至二十年(1885—1894)的十年间,也即谭嗣同21岁至30岁之间,不时来往南北各省,乃“迫于试事居多”。于光绪十一年(1885)、十四年(1888)、十七年(1891)、二十年(1894)他四次回湖南参加正科乡试,均落第。有两次应顺天府恩科乡试,一为光绪十五年(1889),因光绪帝立皇后、结婚,慈禧太后归政而设恩科。忽闻他最亲爱又最痛惜他的仲兄嗣襄在台湾病故,哪里顾得上应试,他只管南奔至上海迎其灵柩。一为光绪十九年(1893),则因为慈禧太后六十寿辰设恩科。可这次仍落第,此时他已是而立之年了,连他自己都失望透顶了。他屡试不售,对父亲无法交代,也惹得他人轻漫,内心的失意无以言说。也因此,他只得在来往南北途中,纵情于山水美景,借以排遗愁闷。

  谭嗣同有复古之思,用世之志,薄视时文而不屑为。但为了遵从父命,追求功名,他在八股文上面也曾下过功夫。他于光绪十六年(1890)回到浏阳家里,除攻读儒家典籍外,还潜心钻研八股制艺。他听说李兴锐(字勉林,后任两江总督)家藏书多,就应其侄李昌洵(字正则)的邀约,于那年夏天去古港筱墅垅李家度暑。在不到四十天的时间里,竟读完一部《知不足斋丛书》(共三十卷),嗣同速度实在惊人。一日,谭嗣同到李氏登楼读书,李家塾师卜秋芙,见匆匆翻过,以为他只是走马观花。事后,卜师特意挑他刚刚看过的书向他提问,竟能一一举其要点相答。他不由惊叹嗣同真是天才卓荦,一目十行,且博览强记。

  任是不想再参加科考,因有父亲的强迫,他也只得听从安排。光绪二十年八月初八日(1894年9月7日),谭嗣同至长沙参加乡试。至此,已是他第六次参加科举考试了。谭嗣同寓于谭延闿家中,发榜前头晚上,他期望急切,却患得患失,心绪不宁,无法安睡,竟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走到了天亮。是科又没中,谭嗣同遂回浏阳修族谱,决心与科举决裂,从此不再踏入科场。

  但此次科考却有微妙的故事:当时为了防止考试徇私舞弊,考卷是“弥缝”的,即卷面上没有考生的姓名。正副考官为编修柏锦林、御史蒋式芬,考题为“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谭嗣同起讲曰:“以生人者杀人,不谓之功名,而谓之学问”。正副主考官对谭嗣同的文卷十分赞赏,正主考又认为他文章虽好,锋芒太露,打算把他取为第二名,乃批云:“奇思伟论,石破天惊!”而副主考却不同意,还说:要取的话就取第一名解元,否则干脆不取。他俩争执不一,最后竟然未予录取。等到揭晓,才知是崭露头角的谭嗣同,两人都有懊悔之意。正主考官还与谭继洵有“同年”之谊,就更难为情了。此事当时传遍长沙,成为人们的笑谈,遂有“不中犹中”的说法。

  屡试不第,对谭嗣同来说,倒没有什么可惋惜的,不过,却给人一个“热衷功名”的感觉。其实,谭嗣同对“功名”并不热衷,尤其鄙弃“八股文”。可是当时的知识分子大都“三更灯火五更鸡”,孜孜以求功名,谭嗣同出身官宦之家,更不能例外。由于谭继洵由科举考试得售进入仕途,当时官场上都敬重科举正途,他也是因循守旧之人,所以他总是想尽办法让谭嗣同兄弟也走这条道路。谭嗣同还只有5岁,谭继洵就为他和仲兄谭嗣襄聘毕莼斋为师,让他们在家中私塾读书。当那年报考生员未中,就令谭嗣同回到自己身边,他要亲自监督了。当谭继洵督促其作业时,甚为不满,在日记中记载:“七儿好弄,观近作制艺文,不合式。”谭嗣同竟在课本上写下“岂有此理”四个大字,以示反对。

  嗣同兄弟屡考不中,正途受阻,谭继洵开始同时设法让他们走异途。在为嗣同兄弟报捐监生后,又于稍后分别为谭嗣襄报捐盐运使司提举衔,为嗣同报捐同知,指分浙江试用。光绪十年十月初一日(1884年11月18日),新疆建省,由督办新疆军务钦差大臣刘锦棠任甘肃新疆巡抚。由于彼此关系密切,又结成儿女亲家。在谭继洵安排下,嗣襄、嗣同兄弟进入设在兰州的新疆甘肃总粮台谋职,总粮台的前身是兰州支应局。嗣襄、嗣同在新疆甘肃总粮台前后服务约一年左右,刘锦棠就奏保嗣襄以直隶州知州用,嗣同以知府补用,得以成功,奉旨:谭嗣同俟补缺后,以知府仍留原省(指浙江)归候补班前补用,先换顶戴。从此,谭嗣同就有了候补知府的头衔,知府相当于汉代的太守,故友人之间有时称其为“复生太守”。

  谭嗣襄去世后,谭继洵对嗣同多了些温情,也继续督促他走仕宦之途,于光绪十九年(1893),为嗣同捐戴花翎。嗣同曾写信给当时正在北京的欧阳中鹄,请其为之办理加级纪录。光绪二十年(1894),谭继询又为嗣同报捐免补同知本班离任,以知府仍留浙江归候补班前补用。据了解内情的欧阳中鹄称:“其(指嗣同)保举知府,名实不副,每引以为大耻。而又不能径遂弃之,孤行其志。乃不得已,迫使以此赴引,其痛可想。”至光绪二十二年(1896)春,因在浏阳兴办算学馆、在湖北破案,而为守旧者所非议。谭继洵乃逼迫他赴京觐见,又令其送侄谭传赞赴京参加荫生考试,不得干预外事。谭嗣同深感父命难违,只得进京。

  四月十八日(5月30日),谭嗣同经吏部带领,觐见光绪帝,因浙江停止分发,奉旨改发江苏,派任江苏候补知府。这年七月,谭嗣同抵达金陵,旋赴苏州参拜江苏巡抚赵舒翘。至第二年二月初,被委任为江南筹防局提调。但谭嗣同很快灰心丧气了。不但因为举目无亲,生活感到孤寂,更是由于在官场上到处受到冷遇,南京官僚们根本不把他这个候补知府放在眼里。

  但谭嗣同才情勃发,时常激昂慷慨地与人辩论,说话声如洪钟。但见他面色颇黑,目上视,能远望,异于常人,拿到什么书就看什么书,诗文都不落寻常路径。但他实在是孝子。龙绂瑞《武溪杂谈录》中记载:谭嗣同于光绪二十一(1893)赴顺天府恩科,寓住他家两个月,朝夕在一起谈论,有如亲兄弟。等到榜发,谭嗣同没有考中,本来想多留些时日。他父亲时在湖北巡抚任上,派人来催促他回去,他才回到武昌。有一天,他和龙绂瑞讨论节孝问题,他坦陈直言:“守节是宋人的谬论。而父子天性,承顺父母奉养父母是子女应尽之责,无所谓孝与不孝。”

  而谭继洵为了培养嗣同兄弟,使其沿着当时社会所安排的仕官之路成长发展,所花精力不可谓不大。按照当时标准,他也算尽了做父亲的责任。谭继洵在湖北巡抚任上曾患足疽,病情沉重。嗣同日夜侍疾,半个多月衣不解带,并为之口吮其毒而愈”。人称“孝子”,嗣同则视为“应尽之本分”。他虽然孝顺父亲,但为人奋发有为,意气昂扬,不守成规,而其父却老成拘谨,思想保守,因此父子志趣不同。随着嗣同的成熟,在越来越多的问题上日益大相径庭,父子之间貌合而神离。

  百日维新期间,因徐致靖具折推荐,谭嗣同应诏入京。谭嗣同七月初五日(8月21日)到京,七月二十日(9月5日)召见。光绪帝在乾清宫召见他,谭嗣同纵论时弊,得到了光绪帝称赞。之后,光绪帝随即发布上谕:“内阁候补侍读杨锐,刑部候补主事刘光第、内阁候补中书林旭、江苏候补知府谭嗣同,均着赏加四品卿衔,在军机章京上行走,参预新政事宜。”

  此令康有为等人欢呼雀跃,认为谭嗣同等人“实宰相也”,变法将大有希望。谭嗣同因此深为感动,大大坚定了他的变法决心,他决心竭尽全力参知新政。

  拨剑欲高歌

  倔强和多愁善感碰撞,谭嗣同并未因事生怨,反而愈挫弥坚。谭嗣同13岁时写过这么一副对联:“惟将侠气流天地,别有狂名自古今”。水准平平,但其任侠之气格却是自此定了。

  从14岁到24岁,谭嗣同一共在甘肃生活了十年时间。在这十年当中,他轻身只剑,纵马驰骋,马蹄下的河山遍及数千公里,兰州、定西、天水、甘谷、会宁、固原、泾源、平凉都曾留下过他矫健的足迹和壮丽的诗篇。

  这个长身玉立的年轻人,喜欢与胡儿和健卒疾呼,同饮青稞酒,同歌伊凉曲,同以戈壁为席,同枕沙漠而眠。虽年岁有加,但塞外风雪却锻造了他坚毅豪迈的性格。“驹隙任添新岁月,马头还我好山川”,“笔携上国文光去,剑带单于颈血来”。在河西走廊的苍茫河山之下,浏阳河畔多愁易感的男孩,已蜕变成为傲俗绝尘的热血青年,顾盼自雄之气遥致太白。

  谭嗣同的确与一般世家子弟不同,不仅满腹经纶,且有一身好武艺,他仗剑走天下,奔波于南北应试路上。光绪九年十月初二(1883年11月19日),谭继洵升任甘肃按察使,次年十月又升任甘肃布政使。在此期间,谭嗣同兄弟都随侍读书,有暇便和衙署的兵弁们一起摆弄刀、枪、棍、棒,操练各种武术,尤喜骑马打猎。他瘦弱的体质渐渐健壮起来,英姿勃发,意气昂扬。其抵陇之后,填词《望海潮》以自题小照。

  曾经沧海,又来沙漠,四千里外黄河。骨相空谈,肠轮自转,回头十八年过。春梦醒来波,对春帆细雨,独自吟哦。惟有瓶花数枝,相伴不须多。

  寒江才脱渔蓑,剩风尘面貌,自看如何。鉴不因人,形还问影,岂缘酒后颜酡。拔剑欲高歌。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

  想象一个18岁的年轻人,问自己“有几根侠骨,禁得揉搓”,自是让人会心而笑。而结句更妙:“忽说此人是我,睁眼细瞧科”——这独吟独坐、任性任侠的人是我么?

  不论他看到的自己是什么样子,词里呈现的却是一个飞扬跋扈、豪气冲天的少年,一派毫无矫饰、跳脱性灵之态。虽说不上多么英俊,但眉目凌厉,骨相峥嵘,让人目眩神驰。

  谭继洵担任甘肃按察使时,还主持安定军事。安定即定西县,位于兰州和天水之间,地近渭水源,为陇中重地,“丝绸之路”上的重镇,素有“甘肃咽喉”之称。谭继洵在当地招募兵勇500人,由原回民起义首领崔伟率领,以维持治安。幕僚刘云田任职安定防军参赞。刘云田对谭继洵忠心耿耿,昔日倘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去替谭继洵抓药,谭早就躺倒在赴天水任的路上。为此,谭继洵对刘云田很感激,也很照顾,刘云田更是知恩图报,对从小失去母亲的嗣同兄弟很爱护。刘云田成了他们兄弟俩的避风港,非常乐意亲近他。

  安定离兰州有二百多里的路,但一有时间,谭嗣同就跑到安定军营中探望刘云田。他那蓬蓬勃勃的生命力,如侠客般不曾被世俗的琐屑、礼教的繁缛消磨掉一点儿。但他对迂腐的刘云田却又那么依恋,只一味觉得他可笑可爱。

  每当这位谭公子大驾光临,军官士兵都赶紧上前向他敬军礼、奏军乐,还要在军中备酒席、设宴款待他,他都不感兴趣。他只管去找刘云田,最喜欢干的事是逼着刘云田和自己并马走在山谷中,不时偷跑到边塞地带。西北天气恶劣,时遇西北风大作,倘飞起来的沙石击中了人,如同中强弩。善走的骆驼啼叫,与雁鸣狼嚎互答。而他们“从百十健儿,腰上挎着弓箭,手臂上架着雄鹰,与众多凹目凸鼻黄须西域胡人,大声呼喊,疾驰而过,争先追逐猛兽。夜晚则在沙漠上支起帐蓬,席地而坐,双手捧着黄羊血,搀混着雪吞下去。弹起琵琶,引吭高唱秦腔。或者椅靠着酒坛,聚在一起饮酒博戏,欢呼达旦。 驰马围猎,夜雪秦歌,其纵横驰骋、激情飞扬的场景真是扣人心弦,18岁的嗣同属于辽阔的沙漠,在飞驰的马背上挥洒青春的风华。这种发乎天然、不拘泥于当时社会习气的男儿本性,出现在能文善虑的青年谭嗣同身上,实在太可贵了。

  就在嗣同与胡儿们嬉戏欢呼时,回头去寻找刘云田,但见他正闭着眼睛、屁股坐在小腿上,上半身直立手放在膝盖上,喃喃地诵念着《大学章句》。—— 吓坏了的刘云田只能如此表示自己的不满,说不定还在哆嗦不已。可嗣同一点也不惊诧他不合众。他知道,倘不是为了让他高兴,刘云田怎敢骑马驰骋,因此更加亲近刘云田了。

  为此,一有时间,嗣襄、嗣同兄弟两人无时不刻地缠着刘云田。偏偏这位老刘性子慢,个子矮小,又其貌不扬,一副迂腐的儒生模样。而且喜欢碎碎念,时时用那些乡村儒生的陈言旧语来规劝教导兄弟俩,要好好读书呀要好好睡觉呀要好吃饭呀……听得他兄弟俩呵欠连天,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他还在那里絮聒不休。其时嗣同兄弟少年盛气,凌厉无前,竟也能忍耐着听下去,还很享受的模样。正是刘云田那些恨铁不成钢的碎碎念,令兄弟俩感受到了难得的温情,自从母亲过世后,除了刘云田谁还如此在意他们?

  因此他们,后来又加上传简,都与这个矮个子儒生多年亲密无间,爱作弄他,和他开各种各样的玩笑,甚至戏弄他。一个日出三竿的午后,谭嗣同从马厩里牵出一匹高头大马,要刘云田上马去,声称要教他骑马。无奈之下,刘云田只好颤栗着爬上了马背,身后的谭嗣同却猛地鞭打马屁股,马受惊了朝前窜了出去。刘云田吓得伛偻着身子伏在马背上,浑身打颤,啼号哭叫。嗣同兄弟站在一边,笑得前仰后合。后来,老刘下得马来,严厉地批评了这几个恶作剧的小子,最后却挥挥手,却终究没有生他们的气。

  一个隆冬朔雪的日子,谭嗣同逼着刘云田和自己并马疾驰在河西走廊杳无人烟的深山之中。这一次,他们骑行了整整七个昼夜,行程有一千六百里之远。峭壁悬崖,冰川雪岭,到最后以至于双腿都被马匹磨得血肉淋漓,旁人皆惊骇不已,而谭嗣同却殊然不觉,怡然自乐。

  他如此豪爽又健康,顽皮而又勇敢,朗朗于天地间,倘他得以驰骋沙场,绝对能成为顶天立地的将军,但现实却让他去攻读诗书,去做文秀才。但他的英雄气质自是消磨不了,且其武艺超群,这些武艺是从哪位老师学的呢?从头数来,据后人所知至少有三位老师。

  第一位竟是湖南安化的黄方舟老师,也是谭继洵为他们兄弟所请的塾师。黄方舟,名凤歧,甲午科进士。据说,他从17岁开始兼习武术,曾拜少林名师刘玉山为师,研习《少林单刀谱》,又从李志远学习剑术。他的学问、道德、文章、武术均为世所钦佩,后任广西太平、云南开化等处知府及清廷宫廷卫队虎神营教练,其武艺以单刀和剑术闻名,江湖上有“单刀王”之称。

  念及昔从黄方舟受业,颇得其武术真谛,谭嗣同于光绪二十一年(1895)在武汉时,曾书赠给黄师一付对联:“曾受双戟单刀,长于葛洪者剑;所谓粗块大脔,奄有陈亮之文”。他高度赞扬业师的武术及文章,可见对其的推崇。

  剑是百兵之君,谭嗣同自小心胸坦荡,痴迷剑术。正是以剑比人,从小立志做君子不做小人。他三更灯火读书,闻鸡起舞击剑,当时与他形影不离的是一把“七星剑”。七星剑剑身较长,剑脊上镶嵌有7颗铜星,呈北斗七星状布列。30岁之前,谭嗣同曾携此剑游历黄河两岸、大江南北,足迹遍布13个省,眼界大开。就在壮游期间,谭嗣同意外地从湖北江夏两个极其偏远的地方,得到了他平生最崇敬的人物文天祥的两件旧物:“蕉雨琴”与“凤矩剑”。欣喜之余,他对这两件宝物珍爱如命,将“七星剑”留在浏阳“大夫第”,将“凤矩剑”随身佩带,寸步不离。

  多年前,在浏阳才常路的“谭烈士专祠”里,我曾经见过一幅谭嗣同摄于南京的照片。光绪二十三年(1897)年初,谭嗣同32岁,其时他任江苏候补知府。此照片是他、侄子谭传炜及其塾师邱菊圃的合影,但见他外穿月白色长衫,内着玄色武士装,左手叉于腰间,右手持剑,浓眉俊目,闪闪似电,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立如山岳、傲视死神的凛然正气。那把剑便是“凤矩剑”。

  光绪二十二年(1896)春,谭嗣同“北游访学”至北京,居浏阳会馆,又拜大刀王五为师。王五武艺高超,在晚清十大高手谱中,他与燕子李三、霍元甲、黄飞鸿等著名武师齐名。因他拜李凤岗为师,排行第五,人称“小五子”,又因他刀法纯熟,德义高尚,故人人尊称他为“大刀王五”。大刀王五除了刀法厉害之外,其剑术也很精湛。谭嗣同拜师王五,乃专攻剑术,练就了一身好功夫。

  王五出生贫寒,打小练得了一身好武艺,刀法纯熟,为人仗义,侧强扶弱,在华北一带颇富声望,于光绪三年当上了北京源顺镖局的掌柜。顺源镖局活动范围广大,北自山海关,南到江苏淮安市清江浦。王五用心押镖,收费合理,德义高尚,生意十分红火,很快就声名鹊起,只须把他的兰底白“王”字小布旗插在押镖的车上,即便扔在旷野,也无人盗劫。

  七爷谭嗣同在京时,王五每天早上天刚破晓就来到会馆教他练剑法。有一次,他俩刀光剑影,打在一团,吓得会馆老长班刘凤池在一旁胆颤心惊。忽地,嘎然而止,只见王五抱拳拱手说:“七爷,受惊了”。看样子,他们师徒俩大概是在比试比试呢。

  王五在民族危难之时,常与谭嗣同他们在一起,也深受他们的爱国热情影响,面对列强一再侵犯清王朝,一再割地赔款而愤慨。戊戌政变发生后,他极力劝谭嗣同东渡日本,说:“君如果出走,我就跟着你,以保护你的安全!”可是谭嗣同拒绝出走,决心一死以唤起人们的觉醒,并毅然将“凤矩剑”赠给了王五。接过剑那一刻,王刀痛哭失声,在谭嗣同再三催促下,才依依不舍地走了。从此,王五珍藏此剑,从不示人,但在他死后,这把剑终究难逃被毁的命运。

  谭嗣同被逮捕后,起初监禁还不严,王五花钱贿赂狱吏,设法通融饭食,递送衣物等日常用品。但后来就无法进监探看,他曾打算劫狱,谭嗣同当即阻止,认为这不但没有成功的可能,反而会遭到不应有的牺牲。

  光绪二十六年(1900),义和团运动在北方兴起,王五率众积极参加。10月25日,清兵将顺源镖局团团围住,王五终因寡不敌众,被枪杀于前门,死时56岁。

  谭嗣同还有一个武术老师名叫胡致延,人称胡七,他精“通臂拳”,绰号“通臂猿胡七”,形容他身形象猿猴那样灵巧。谭嗣同少年时即结识通臂猿胡七,跟着他学习刀锏和拳术。胡七本同于谭的父辈,然而两人情谊深厚,谭嗣同每以“七哥”称呼他。胡七尚习武,喜交友,经年在外走镖,威名赫赫,也是河北省人,与大刀王五皆为北五路镖客,一样重江湖义气。

  谭嗣同入京参知新政之时,向胡七学锏法、太极拳、形意拳和双刀。而他认为舞双刀不及单刀好,谭嗣同也认可他的看法。单刀是王五的绝技,胡七便让王五负责传授谭嗣同单刀与剑术。

  当时胡七他们组织了十八名兄弟(秘密组织),立志行侠仗义,打尽天下之不平。他们各人有各人的一套绝技,只是缺少一位大哥。他们因而追随谭嗣同,想把各人的绝技轮流传授给他。可谭嗣同是做官的人,不便结纳江湖,所以让胡七和王五先出面,其余十六名兄弟暗暗相随。

  当时刑部案发生,慈禧西太后懿旨将下时,胡七和王五一得到消息,就尽早跑到浏阳会馆送信说:“懿旨一下,人马立即刻发动,人马一发动,你就插翅难逃!”谭嗣同却不愿和他们一起逃走,天色已明,捕快们蜂拥而至,胡七和王五像热锅蚂蚁般催谭嗣同跳上屋脊,他反催着他们快走。见他绝对不肯逃走,为另找救他的机会,胡七和王五在危机一发间跃上屋脊。

  那时胡七和王五抱着劫法场的一线希望。可那天步兵统领衙门派出重兵沿途警戒,队伍直排至菜市口刑场,惶惶然如临大敌,所平时行刑所未有。而且将谭嗣同等一个个绑在囚车上,也是与往日例外。大概刑部堂官知道谭嗣同颇有本领,也许还知道有胡七王五他们那群民间英雄,所以防护得特别严密。

  他们只得眼睁睁地看着谭嗣同被砍头,缓缓倒下,却不能冲上前去。一个个心痛不已,义愤填膺。

  悲歌慨以慷

  琴即英雄魄。中国古代文人修养讲究“琴棋书画”四艺,更以琴列为其首。历史上许多著名的思想家、艺术家,如孔子、蔡邕、嵇康都以弹琴名世,谭嗣同也不例外,在寂寥天地里,他舞剑抚琴,潇洒走天下。

  倘回过头去想想,于谭嗣同而言,光绪十六年(1890)是不平静的一年。二月初(3月),谭嗣同送谭嗣襄灵柩归葬浏阳。不久,就赴湖北武昌,住在岳父李寿蓉家中,李适署汉黄德道,为父亲谭继洵即将赴湖北巡抚任而布置一切。也许就在这个春三月,谭嗣同于湖北江夏意外得到文天祥蕉雨琴,甚喜。此琴长三尺七寸,阔六寸,断纹细碎如毛,世称牛毛纹者也。底篆“蕉雨”二字,并为之篆刻琴铭:“阴沉沉,天寂寂,芭蕉雨,声何急;打入孤臣心,抱琴不敢泣!”他还特地作《文信国公蕉雨琴记》,上用篆文“勇猛精进”阳文与“芬芳悱恻”阴文两枚印章。琴腹镌有行书二行:“宝祐二年甲寅九月,庐陵山人剖腹重修”。只是谭嗣同怎么也想不到,他殉难之地,就是600年前文天祥殉难之地:菜市口。

  那年夏天,谭嗣同又回到浏阳家里,除继续攻读儒家典籍外,还潜心钻研八股制艺。一个雷雨交加的清晨,他家花园里两棵高约六丈的梧桐树,被暴雷劈倒了一棵。谭嗣同在那棵梧桐树旁辗转了很久,对这棵蓬勃的梧桐树的倒掉,甚为惋惜。看到躺倒在地的梧桐树,他想起了凤凰。中国自古有着“凤栖梧”的传说,凤凰高贵美丽,而桀骜不驯,非梧桐不栖。现在树倒掉了,想象中的凤凰更是渺茫。但转念一想,“雷击木”极为罕见,何况还是梧桐木?他想,真是天赐良机,不如将这难得的梧桐木制琴。于是,他多方访问,到九月时,终于找到了一位手艺极好的斫琴师。斫琴师仙风道骨般模样,且为人谦逊,他很喜欢。他与斫琴师商量后,他还亲自精心设计,将梧桐树的残干,在一旁指导斫琴师,先后制成两把七弦琴:一把为“仲尼式”,取名“崩霆”;一把为“落霞式”,取名“残雷”。合起来就是遭暴雷劈崩的意思。

  当两把崭新的琴,摆放在大厅里,美好而精致,散发着清新新木的气息,他满心欢欣。他想,他要好好为这两把古琴上漆,写琴铭,为此,他反复地思考,反复地与制琴师商讨,最后他终于有了满意的方案。

  崩霆琴琴身乌黑锃亮,琴面为桐木斫,琴底为梓木斫。琴背面魏碑体“崩霆”二字很有力量,其下刻有题款23字:“雷经其始,我竟其工,是皆有益于琴,而无益于桐。谭嗣同作。”腹款则刻:“浏阳谭嗣同复生甫监制”、“霹雳琴第一光绪十六年庚寅仲秋”。

  残雷琴浑身黑色光漆,雕有梅花,龙池、凤沼均作圆形。琴面为桐木斫,纹理清晰。龙池之上刻魏碑体“残雷”二字,其下刻有行楷35字:“破天一声挥大斧,干断柯折皮骨腐。纵作良材遇己苦。遇己苦,呜咽哀鸣莽终古。谭嗣同作。”均填以石绿。诗左下方刻长方形朱文印,篆“壮飞”二字。腹款刻“霹雳琴光绪十六年浏阳谭嗣同复生甫监制”二十字。

  这两首琴铭仿佛是他一生的写照,也如同谶语般预示着他早已为自己设计好的结局。后来,谭嗣同如同背负着世间苦难的凤凰一般,投身于熊熊烈火当中,以生命和美丽的终结换取世界之新生,只留下这把被他命名为“崩霆”“残雷”的梧桐木古琴。

  谭嗣同爱琴如命,善于抚琴,对琴谱之学颇有研究。“崩霆”琴是嗣同生前最珍爱之物,它和“凤矩”剑一样,总是将其带在身边。当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他不是弹“崩霆”琴,就是舞“凤矩”剑。在谭嗣同的手下,七弦琴已不是一般文人雅士休闲遣兴之玩物,而是爱国志士剑戟交鸣的生命之歌。

  谭嗣同仰慕文天祥的人品,认为高洁脱俗的骨鲠之士,应当具有如琴曲般澄澈纯净、不染纤尘、冰雪情操的内心。谭嗣同对蕉雨琴甚为珍爱,而他自己,恰恰却是“剑胆琴心”这个词最好的诠释。相传他得蕉雨琴后,用白绫制一琴囊,并亲笔书题词于上。其时谭氏为贵公子,声名很响,交游公卿间,且足迹遍及海内。他在漫游黄河两岸、大江南北各地时,常置此琴于行箧中。谭氏在最后回浏阳时,携此琴回家,其悬挂室中,而其白绫琴囊已经凋敝呈旧色矣。谭氏就义后,此琴为谭家传家宝,用心收藏。

  民国十九年(1930),谭家外徒,大夫第被兵略,琴遭劫去。大约四年,浏阳县礼乐局正在传习祀孔乐舞时,有乡民抱琴求售,局中掌教邱方岳(逸虞)一见,就知为谭氏故物,心里又惊又喜。但他不动声色,用双倍的钱将此琴买下来,并归礼乐局所有,遂成为孔子庙堂之器。

  次年,文家市彭传澎读书于礼乐局,时他的老师刘善泽(腴深)也来到礼乐局中,见蕉雨琴,大喜,为之作《文信国公遗琴歌》。由是彭传澎深受感染,特地向邱逸虞学琴,局中掌教唐先微(劭华)为鼓励他将此琴学琴借给他操练。彭传澎得以摩挲谭嗣同手泽,常常坐在邱先生之旁鼓琴,琴声铿锵,师徒俩由衷赞叹此琴声韵之透彻宏亮。邱先生更是反复抚摩着古琴,为之赞叹很久。

  至民国三十年(1941),礼乐局乐器多被日军劫略,此蕉国琴也遗失了,令彭传澎焦急万分。日本军投降后,谭嗣同之孙谭训聪竟然找到了蕉雨琴,物还故主,真是件大喜事。彭传澎欣喜之余,又得以将琴借去弹奏。此琴日夕与他相伴相游达十年,他珍惜之余,觉得万分荣幸。到1948年,彭传澎恋恋不舍地将此琴归还谭家。没多久,谭家搬走了,便不知琴之踪迹。

  话说光绪十五年(1889)谭嗣同师从刘人熙,而刘人熙素擅琴曲,在音乐理论上更是卓有成就。有一天,他忽然发现,谭嗣同津津有味地捧毯子他所著的音律理论著作《琴旨申邱》,甚至手不释卷。于是,惊喜之余,他决定开始传授谭嗣同弹奏古琴,正遂了弟子的心愿。谭嗣同乃师从刘人熙学琴,甚至于某一天师徒二人带着埙、箎、箫、管、琴等乐器,又叫了一些朋友,在浏阳会馆开办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清代音乐会”。几个人演奏得酣畅淋漓,兴致盎然,就连周围观众都忍不住拍手叫绝,纷纷夸赞。

  然鲜为人知的是,谭嗣同高超的琴技除得益于老师刘人熙外,大多由唐才常的父亲唐寿田亲自传授。光绪二十三年(1897)六月,为兴办算学馆和群萌学会,唐才常、谭嗣同先后返归浏阳,得知唐父精于古乐,谭嗣同常至其家向其学习古琴。琴止以后,谭嗣同和唐才常便纵论学术及时事,谈到清朝政治腐败,丧权辱国,都无限愤慨。每到深夜,室内犹高谈雄辩,声情激越,书生意气,动人心魄。

  不过,琴终究是琴,经历千斫万击,才可为良琴,即便再过千年,纵然海枯石烂,也能奏出最为清丽铿锵的乐章,也不会被世人所遗忘。“残雷琴”岳山上篆刻的七朵咬弦梅花,想必都不会忘记这个如冰雪般清孑傲骨,如火焰般热烈蹈厉的主人。

  光绪二十四年(1898)谭嗣同应诏赴京变法,时年34岁。北上时谭嗣同将“崩霆琴”、“残雷琴”及“凤矩剑”带在了身边。在京期间,谭嗣同常与康有为等维新派师友,至上斜街徐致靖宅中商议变法。谭嗣同常请徐致靖唱昆曲《长生殿》的《酒楼》一折。洪昇的原本叫《疑谶》,郭子仪在酒楼上看到众朝臣到杨国忠家贺新居,又看到安禄山封东平郡王走过楼下的飞扬跋扈情状,引起他的愤慨。徐致靖唱得慷慨激昂,谭嗣同也听得如痴如醉。

  谭嗣同殉难后,尚有“七星剑”、“蕉雨琴”等遗物留存在“大夫第”,被夫人李闰悉心封存保管在阁楼之上。上世纪60年代,浏阳县文化馆在征集古乐器时了解到,土改时谭家曾将部分谭嗣同遗物交由佃户谭某保管。终于找到了谭某,找到了24根铜制凤箫,还找到了“七星剑”。但之前谭某出于担心,将谭嗣同遗物埋在了地下,“蕉雨琴”已经腐烂为一堆木屑。

  谭嗣同虽自小在北京出生长大,却非常钟爱家乡浏阳所盛产的菊花砚,将其堂命名为“远遗堂”,将其书斋命名为“石菊影庐”,并将半生所读之书、所思之感,写成一本《石菊影庐笔识》。他将一片热爱家乡的激情,寄托于菊花石上,并藏有多方菊花砚。他甚至还常将所藏之砚送于友人。谭嗣同藏有四方菊花砚,为之命名秋影、瘦梦、瑶华、观澜,并作铭,铭与石相得益彰:

  秋影砚铭:我思故园,西风振壑。花气微醒,秋心零落。郭索郭索,墨声如昨。

  瘦梦砚铭:霜中影,迷离见。梦留痕,石一片。

  瑶华砚铭:投我以琼英,以丹以黄,以莫不平。

  观澜砚铭:落英之泛泛,风行水上涣,文不在兹乎,才士也夫。

  谭嗣同爱石,还爱制印,制印还相当有造诣。金陵素以好石闻名,谭嗣同在南京时曾一度沉迷于“手镌印章”。刘善涵在离开金陵前就曾向谭嗣同索要印章,谭嗣同将自己所刻的石印,一一欣赏,出以志别,计有26方各具情态的石印。在他看来,谭君所造印石,特其余艺,严肃清妙,肖其为人。在谭嗣同那里,刻印已不仅仅是一种技艺,更是表现其佛心的一种方式。而佛说“须弥纳于芥子”,呜呼!谭嗣同之刻印亦是“佛心纳于方寸”也。

  想当初谭嗣同剑胆琴心,侠骨柔肠,携带一剑二琴,为拯救中华民族于灭种之难,北上京城期盼一展变法强国宏愿,只可惜旧势力阴霾重重,戊戌变法百日而终。为唤起民众觉醒,谭嗣同舍身赴难,慷慨就义。

  (此文选自历史散文集《寻访谭嗣同》(岳麓书社出版),已刊于《绿州》2019年2期。)

 

  作者简介:

  彭晓玲,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十四届高研班学员,,湖南省作协全委会委员,浏阳市文联副主席。曾出版散文集《红石头的舞蹈》《挂在城市上空的忧伤》《苍茫潇湘》《寻访谭嗣同》,散文特写集《民歌婉转润浏阳》,长篇纪实《空巢:乡村留守老人生活现状启示录》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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