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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杰雄:斯人远去,余音绕耳——怀念雷达老师

来源:文学报 晏杰雄   时间 : 2019-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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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未经历过亲人遽然离去的悲恸,但雷达老师让我体验到了,长久盘桓在心中。从未为逝去的亲人写过一篇悼念文章,但雷达老师让我写了,每个字像是铅弹击中我。去年3月31日晚上,接师兄电话,下午三时许,文学评论家、我的博士生导师雷达在医院去世了。这简直是老天开的玩笑,没有任何预兆,噩耗来得猝不及防。我一下子懵了,沉痛得麻木无泪,与老师结缘的片断闪现,恍如昨天,不相信这么一个强大的人真的走了。

  我成为雷达老师的博士生,更深的缘分是一个文学青年对杰出评论家的仰慕。早在我大学毕业时,就在家乡县城的小书店买老师的书看了,其时文学名声“如雷贯耳”,我做梦也没想到多年后会成为他的学生。后来从工厂考研出来,在湖南科技大学读文艺学硕士,查到兰州大学博士招生简章,发现雷达老师在兰大任兼职导师,当年仰慕之情泛起,就报考了他的博士生。考试完后打电话给他,想求见下就打道回府,他爽快地答应了。雷达老师住在兰大专家楼,我走进去时,只见两个师兄师姐正与老师谈笑风生,老师占据谈话的中心,不时爽朗大笑,讲到兴起时用手拍一下大腿。见到我,就问考得怎么样,我嗫嚅着说发挥一般,他立即说湖南出才子,没问题的。继而谈到湖南某位评论家与他进行论争的轶事,又大笑起来。我注意到那时老师尚无暮年疲态,仍是一副“文学的青春”样子,一条宽大的牛仔裤配一件红色的T恤,意气风发,生动有趣,大开大阖。

  由于老师不是学院中人,本职是中国作协创研部主任,对学院博士招生感到很新鲜,对学生特别好,有什么事情全力帮助,还带点英雄似的仗义。我们十来个博士生除了接受老师学业指导外,还参与了老师的一些社会交往。由于他名声太大,一回兰州请吃饭的人就很多,老师常做的一件事就是带着我们出席饭局,把他在校学生全带去。饭桌上,他必郑重向人介绍,这是我在兰州大学带的博士生某某,青年才俊,言语中带着一种自豪感。他不知道,对于别人而言,一无所有的青年学子何其微不足道!有一次,他在专家楼学金圣叹点评《白鹿原》,沉浸其中忘记吃饭,深夜十点多打我电话,要我陪他去吃点东西。这时饭馆都关门了,我建议到街头吃兰州拉面,他真的就坐在小贩摊子旁吃一碗四块钱的拉面,还吃得很香很热乎。今天想起这场景,不禁黯然,老师是一个多可亲、多性情、多纯粹的人!

  雷达老师对中国当代文学的见解是很地道、且富有真知灼见的。每次我们听他在博士生开题报告或毕业论文答辩会上的发言,不啻于一种听觉和诗性的享受。他发言问题意识很强,目光敏锐,穿透学院写作的伪与绕,直抵文学的真与诗。语言风趣,娓娓道来,妙语如珠,声音温和而富有磁性。我的博士论文题目就是他钦点的,原是《新世纪长篇小说概论》,大而空泛,他提出改为《新世纪长篇小说文体研究》,点石成金。这篇博士论文经扩充成书,后来入选中华文学基金会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获得一些文学奖项,不能不归功于老师的点题智慧。

  2017年,受老师所托,由我编选一部长江文艺出版社出版的《新文学百年小小说精品选》。那个春节前老师多次打电话给我,向我催稿,还关切地问我出版社预付编选费没有,我说给了几千元。他立即说太少了,还要代我们向出版社交涉。我说,不用了,老师交待的任务没钱也要做的。春节前电话中老师偶有点咳嗽,声音有一点点低沉嘶哑,我问是不是感冒了,他说没事儿,看上去状态是很好的,说话仍然风趣大气。老师身体一直很好的,甚至可称为强健,是乒乓球高手,在兰州大学时还和我练过,强势风范,不赢球不罢休。2013年做过一个搭桥手术,没什么影响,依然很好。2015春天在北京鲁院还给我们讲过课。2017年5月,在现代文学馆参加活动,我趁机要求到老师家拜访,会见时间约半小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和蔼地接待了我,略显疲态,谈到新写的散文、评论还是显出高兴的神态来。想来那是与老师生前所见的最后一面了!此后联系也少,因为我们学生觉得,以老师身体状态过90岁是没问题的,还有机会。没想到是误判了!我是受老师惠泽较多的学生,在我从事文学评论道路上他亲自关怀过问,曾诚挚地推介我们小字辈。记得生前和老师通电话时,好几次都说老师要保重身体,您是我们学生共同的父亲和共同的精神支柱。

  熟悉当代文学史的人知道,雷达老师是中国当代文学的亲历者、见证者、推动者,是一部活的文学史,一个新时期文学活的资料库。从1978年第一篇文学评论《春光唱彻方无憾——访王蒙》始,几乎新时期以来重要作品在浮现之初都有他笃实而透彻的批评,几乎新时期文学发展的每一个关节点都留下他清晰而洪大的声音。他历年积累的数百万批评文字,已经成为沉在中国当代文学底部的一个巨大存在,研究文学和学习创作的人都没法绕过他。如今,那个负载文学青春的人竟然走了,来不及写完他纵深切入时代记忆的散文集《西北往事》,来不及写他一个人的新时期文学史,也来不及为当代文学留下一份最可靠的亲历证言。我们除了无尽的哀痛,还有他留下的文学评论的巨大空缺,当代文学研究损失难以弥补!在某种意义上,他的离开意味着一种与文学原创声息相通的批评的消逝,意味着一种坚硬务实地阐发文学本体的批评的远去,意味着具有长久深厚根基的现实主义批评传统的削弱。从文学批评的真诚和质地看,他的文字沉,实,美,深,雄强的思想性、敏锐的审美感悟、活跃的生命力浑然一体,性情彰显,文气沛然,构成对时代文学具有强大把握力的洪钟大吕式的评论文章,发出的批评声音具有绝响性质。

  去年清明,在北京送别老师,玉兰花开热烈嫣然,见证一个生命的遽然离去。一年来,只想沉默,不想说话。时光飞逝,今年清明又至,南方细雨绵长,惊觉老师离开一年了。记忆中仍留存他坐在客厅里对谈的热力,那么一个富有活力的人,竟然需要怀念了。祝愿老师走好,在天堂依然声音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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