辞 岁

 

　　老家这里，应该很早就兴辞岁吧!反正自我能蹒跚学步起，就开始提着袋子挨家挨户去辞岁。

　　辞岁是大年三十的晚上才有的习俗。老家的小孩一年到头就盼这一天。

　　记忆里的辞岁，不光有弟弟的同行，还有堂弟和邻居家的弟弟，我带着三个弟弟上山下山地去辞岁。

　　我们的家住在半山腰，如果要让袋子在天黑之前装满，下午就得出发。

　　我们每人提着一个大布袋，从家里出发，见我们这么早就去辞岁，家里人总免不了要奚落一番，可是我们是不会在意的，我们在意的是如何在天黑之前让我们的大布袋装满。

　　我们沿着竹林走，前面住了十来户人家，我当然要走在最前头，弟弟们随在后头，一行人浩浩荡荡在山林里穿梭。

　　一进门，我们就会说：恭贺过红年啦!人家就知道这是来辞岁的孩子，就会请进屋，把家里的好果子拿出来放进我们的大布袋。

　　我们一看布袋里有了些好吃的，就更加卖力地往山坳里走，住在山里的人家大多都是好多户住在一块，只是屋子的朝向不一样，一家家进，一家家出。

　　我们由原来拎着布袋，到提，再到背，布袋越来越重。前面是大尖嘴，那里住了十多户人家，但是要经过一座坟，那座坟阴森森地立在山林里，两边都是参天大树，我们每次经过都会一溜烟跑过，弟弟们也由原来的打打闹闹变得安静，配合着一起跑，不巧的是堂弟的布袋挂在了灌木枝上，里面的红薯片，大圆饼，还有辣椒糖洒了一地，见我们跑得不见人影，就坐在那堆果子旁大哭。我们只好跑过去，帮着捡，还有一些滚落在树林下边的草丛里，只好舍弃，堂弟依依不舍地望着那深不可测的草丛，远处的坟地是那样孤单，又是那样神秘，我们必须快点离开那里，加快脚步继续跑起来。

　　布袋里的糖果跟随着我们奔跑跳着舞。

　　大尖嘴里住着我的姨妈，一进屋，姨妈就会让我们坐下烤烤火，我们怎会坐得住，我们的大布袋还没满呢。姨妈留我们吃晚饭，我们不愿意，只好往我们的大布袋里放几个橘子，目送我们走进下一户人家。弟弟们早就忍不住，一边走家蹿户，一边大口吃着大布袋里的辣椒糖......

　　住在陆栏坡的梅婆婆给的糖果会不一样，她的儿女都在外地工作，分给我们的糖果有大白兔，这对于我们来说是难得的高级贷，尽管陆栏坡的路陡得厉害，可我们还是会去。

　　村里开杂货店的曹老头，我们倒不期待，给的东西我们必须要在现场好好检查一番。他往年给的萝卜丝都是过期的食品。

　　最讨厌的是白家坳的葛嗲嗲，他说，辞岁的人要跪在地上喊：恭贺过大红年，然后再往我们的大布袋里放上一把花生。

　　上山下山，上坡下坡，时而在蜿蜒的山林里行走，时而在满是竹叶的竹林里奔跑，我们背着沉甸甸的大布袋往家赶。

　　一年又一年，大布袋带着我们朝新的一年跑去。

 

　　守岁

 

　　小孩子去辞岁，大人们去拜年，老人们呢?老人们当然是要守岁啊!守在温

　　暖的火塘边，等着年轻人来拜年。

　　早在过年前，爷爷就会去山上寻树根，不是普通的树根，是长又粗壮的树根，还要连着一个大树桩，过年的晚上要架在火上要烧上一通晚。

　　爷爷扛着锄头在山林里转悠，看见树墩子就要上前仔细瞧看。有时候看上去会是一个又长又粗的树根，挖出来一看却是又小又不重用的，只能平时凑合着烧。寻到一个合适的树根是不容易的，因此爷爷要用整整一天的功夫来寻守岁的树根。

　　在一次次地挖掘中，爷爷终于寻到一个大而气派的树根，它有着长长的根枝，还连着一个大大的树墩子。爷爷一手拿着锄头，肩膀上扛着一个大大的树根。回来的时候，山林里的风吹拂着爷爷的衣襟，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山林。

　　树根扛回来了，要放在家门口的台阶下晾干，要不然守岁的晚上烧不但燃不起，还会烧出一屋子的烟，这还怎么守岁呢?

　　等树根已经干透了，年也就来了。

　　爷爷把树根搬进屋，等着夜晚的到来，这树根就要放进火塘。爷爷是长辈，村里的小辈们开始挨家挨户地去给老人们拜年，爷爷吃过晚饭，就把树根在火塘里架起。先是烧长又粗的根，随着夜越来越深，火塘里的火一直在燃。经过岁月和风雨的树根燃出来的火，就像默默流淌的溪流，爷爷静静地守在火塘边。

　　火塘里的火光把爷爷的脸照出了暖暖的光芒，水壶里的水开了，水壶盖子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坐在火塘边的爷爷，是不是会想起已经去世的奶奶?是不是会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光?谁也不知道，火塘里的火依然跳跃着，树根已经燃尽，接着是大大的树墩继续在火塘里燃烧。

　　村里的年轻人挨家串户地来拜年，把屋外的寒气带进屋，在火塘边停留片刻，就会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和温暖。水壶里的水开了又添，添了又开，拜年的人群来了走，走了又来，火塘里的火还在。

　　守岁的夜晚是漫长的，爷爷毕竟是习惯了早睡的人，可是这个除夕的夜是一定要守的。火塘里燃烧的是树根，守岁的人借着这树根的火守住自己的回忆。等到火塘里的火只剩下炭火了，屋外响年的鞭炮一挂接一挂地响起，守岁的夜终于结束了。

 

　　放爆竹

 

　　临近年关，大人辛勤忙碌了一年，做的功结了账，种的谷子卖了钱，养的猪得了钱，干瘪的口袋又丰满起来了。

　　丰满起来的口袋是要拿出一点点给孩子的，孩子们拿了钱去买爆竹。

　　离年越来越近的日子里，时常听见爆竹的声响。有一种爆竹是冲天炮，一点燃就冲上天空，冲的过程还带着一声鸣叫，似乎是冲出囚笼的鸟儿，带着歌声飞向天空。孩子们把冲天炮插在泥土里，一点燃，冲天炮就从泥土里飞奔而去。胆大的孩子紧紧握住冲天炮的把，一点燃，冲天炮怎么也冲不上天，虽有鸣叫的声音，可是听上去却是沉重又无奈的。有一种爆竹叫大爆竹，一点燃就会发出“嘭”的声响，震得地面都颤抖，尤其是在冬日的暖阳里晒太阳的老人忽地听到这样一声巨响，魂都要吓没了。玩大爆竹的一般都是男孩子，他们把大爆竹扔进茅厕，把粪缸里的屎炸得满天飞。也有时在点燃大爆竹的那一刻会把废弃的盆子盖上去，当大爆竹爆炸的那一刻，会把盆子炸上天，然后又落下地。他们还把大爆竹插在牛粪上，点燃它，让它带着牛粪在半空中爆炸，把完整的一坨牛粪炸成碎片。他们甚至会把点燃的大爆竹扔进水塘，把水溅得老高。这样的事，把大人们惹火了，就发誓再也不给他们钱。这是气话，因为大人是不愿意安安静静地过年的，过年要热闹，而这热闹当然是由孩子来创造。

　　比爆竹要贵一些的是花炮。花炮要在夜晚点燃，举着花炮，让它一点点朝天空扑去，在空中绽放各种颜色的火花。玩这一类的是女孩子，家里的弟弟看着桌子上的花炮，怎么能等到遥遥无期的夜晚呢?于是，他偷偷地拿起姐姐的花炮来到屋外，对着太阳点燃它，它除了发出了几下“嘭嘭”的声音，却是什么也没有看到。等姐姐发现追出来的时候，一根珍贵的花炮就这样牺牲了，姐姐一边追赶弟弟，一边哭。那珍贵的花炮哟!

　　年一点点过完，爆竹的声音也一点点消失。

 

　　耍火龙

 

　　孩子们盼年的到来，因为有想吃的可以放开肚皮吃，有好玩的就尽兴地玩，还可以光明正大挣钱。

　　大年初一的晚上开始，村里的孩子们就已经找好队伍，准备耍火龙。火龙是稻草扎成小把，小把上面还要插一根香，小把还要缠在棍子上，一人举一根棍子，这就是火龙。一条龙少也要5个人举，多则10人。走在最前面的人是不用举火龙的，但要用棒子敲茶盘，敲出声响来，敲出节奏来，让人一听到敲锣声，就知道耍火龙的来了。

　　孩子们举着火龙浩浩荡荡地来了，一进屋就跟锣声举着火龙唱：

　　火把着，火把着，

　　进了屋，家家享幸福。

　　火把着，火把着，

　　进了房，家家有余粮。

　　火把着，火把着，

　　进了房，大家喜洋洋。

　　孩子们一边唱，一边转圈，。唱完了，敲锣的孩子会去跟主家说：“恭喜发财!”主家知道，这是在委婉提醒该给钱啦，于是先给五毛，敲锣的孩子说：“高升!”主家再加五毛。敲锣的孩子会一直说高升，说新年里万事如意，说新年里身体健康，一直说，主家只得加，原是5毛，加到后面变成了10块，敲锣的孩子才会带着火龙的队伍唱着歌离开。

　　一家家唱，一家家说着“恭喜发财”。

　　耍火龙是不是挣得多，关键是要看敲锣的孩子是不是能说会道。有的孩子害羞，用蚊子似的声音说一句“恭喜发财”，主家给张5毛的钱，赶紧往口袋放，就溜走了。耍火龙的队伍在路上撞见别人的队伍，就会问：“你们耍了多少钱?”一对比，有的队伍就没有了继续耍下去的勇气，差距不是一点点大啊!

　　也有的队伍欢欢喜喜出发，结果在路上因为想去远一点的地方，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这样一来，不想去的因为必须要去，就把火龙扔在了山路上，一个人离开，就会带动更多人的离开，好好的火龙队伍就这样解散了。

　　不过没有关系，火龙可以从初一的晚上耍到正月十五。虽有这么多个夜晚，可是不能总去一些老主家，孩子们会在每晚走不同的路线，有时要走很远很远的路。黑黑的夜，孩子们敲着锣，唱着歌在山路上行走，没有谁害怕。每晚耍完火龙，就会找一个地方，把一家家得来的钱，一张一张数清楚，然后根据人数平分，也有的孩子认为敲锣的人最辛苦，把零头归敲锣人。耍完火龙，一回家大人就会问耍了多少钱，大人会为孩子耍得多高兴，也会为耍得少而遗憾。

　　耍完正月十五，孩子们就背着书包走进学校，把耍火龙得来的钱用来交学费。

 

　　本文选自《少年文艺》201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