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原创 江月卫(苗族) 时间 : 2018-1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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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的怀化,是指怀化城区。那一年我四十岁,参加全市文化系统的招考,笔试和面试均为第一名。我怀揣着仅有的两万元存款,决定在怀化度过余生。
一
最先知道怀化是我在八岁的时候,母亲患病,县医院建议转院怀化,父亲卖掉偏房和家里仅有的两头架子猪三只羊,还向姑父借了两百元现金,带着母亲来怀化治病。那时,怀化最有名的医院是湖南省铁指医院。父亲是第一次来怀化,怕找不到,叫表哥陪他一起来。其实,表哥也没有来过怀化。表哥是一位代课老师,出过远门。我满怀信心,怀化一定能治好母亲的病,因为母亲已到大医院治疗了,一定会好。家里没有地图,也没有电视看,怀化是神秘的,不知在哪个方位,也不知是怎么样的一个城市。只知道怀化这地方管着县里,县里就这么大,怀化会更大,医疗技术会更高明。
三个月后,母亲从怀化治病回到家,我带着好奇问母亲,怀化那地方怎么样?现在想来,这问题也问得太大了。知子莫如母,她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她说,那地方好啊,上学只有我们到井边那么远的距离,但人家不走路,坐车。井边就在我家屋边,我跑着去只要两分钟。整个寨子里的人,每天不知要去井里多少趟。清早起来就要去挑水,接着是洗菜、洗衣。一刻也离不开水井。我们这些孩子有事无事都往那里跑,在井边玩抛子,打罗砣。而我们去学校要走一个多钟头,说得我很是羡慕。从那时起,我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去怀化看看。母亲说,最有意思的是路灯,在路灯下看人,人是绿的,说完母亲象个孩子似地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家里用的还是煤油灯,我想的是,黑夜里的路灯是多么的浪费啊!
母亲回到家半年后就离我们而去。我心目中的大医院并没有治好她的病。但母亲没有怨言,她说已经尽力了,别人县医院都没去治,我还到了地区的医院治疗,老天要收我,是没办法的事。
对怀化有较清晰认识,是在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哥哥大学毕业分配在怀化工作。在哥哥工作两个月后,父亲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怀化。他来不及洗去脸上的尘埃就直奔湖南省铁指医院,那里有一位他最崇拜的周医师。他发现,医院已更名为怀化地区第一人民医院。父亲去那转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母亲原来住过的那间病房,更没有找到他所崇拜的周医师。说变化太大,认不出了。
堂哥背着一个大大的牛仔包,几经周折找到哥哥,要他帮忙找事做。哥哥劝他回去,说不好找事做。他说,在城里女人都能多看几眼,讨米也要在怀化讨。堂哥三十大几了还找不到老婆。哥哥看他无回去的想法,费了好大劲给他在一家公司找了个守仓库的活。可后来因公司开不起工资,他便到海南打工去了。现在在家带孙子的堂哥,说起这段往事,还深怀感激。他说,虽然没有领到全部工资,但让他开阔了眼界,为后来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二
哥哥在怀化工作,我便有机会到怀化来转转。那时,我在一个乡政府做临时工。每个月的具体工作是上报一下报表什么的,工作轻松没什么压力。不休周末,每个月有四天假。
我最先认识怀化城只是一条迎丰路,每次我都是坐火车来怀化。绿皮火车从我工作的乡镇经过,每天一去一回两趟。下午五点多去怀化,上午十一点从怀化回到乡镇。在怀化火车站坐二路车到哥哥工作的地方,经过的全是迎丰路。那时,大部分机关,包括市委市政府都在这条公路旁。哥哥的单位也在这条公路旁。当时,听得最多的是关于怀化这座城市的介绍:“怀化是火车拖来的城市,由一个叫榆树湾的小镇演变而来,当时仅有百来户人家……”我特意去了一趟榆树湾,但没有找到具体的位置,问别人,总是回答“就是这个地方”,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当时的榆树湾究竟有多大。直到许多年以后的今天,我也没有弄清当时的榆树湾有多大。一次偶然的机会,从“宽哥照相馆”看到一张上世纪七十年代的怀化火车站的老照片,才感知怀化之前是一座拥有着农田和山峦的普通山村,还远不如我老家的集市热闹。
为了节约钱,我每次都从火车站走路到哥哥工作的单位,大约要走四五十分钟。当时的怀化,给我的感觉是热闹、人多。特别是火车站,哪样东西都有卖的。印象最深刻的,是这里有许多书摊店,什么书都有,我曾一次花了五十块钱买了好多本台湾出版的竖排文字的书。后来,我当县文化局长才知道,那全是禁书。
那时,在怀化除了哥哥外,稍微熟悉一点的就是在怀化师专(现在的怀化学院)当保安的几位中学同学。他们是当兵退伍回来的。我很羡慕他们,他们不仅穿着制服,而且生活在怀化。这给了我许多幻想,比如,可以到师专的教室里听课,几年后也就是大学毕业了,连找一名大学毕业生做女朋友的事我也想过。觉得他们不会把握机会。他们回到村子里也穿着保安制服,村子里的年轻人都很羡慕他们。村子里的大部分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去过,就莫说去怀化了。年轻人请他们吃饭喝酒,托他们帮忙带自己到怀化去做事。几次催促没希望后,托他们帮忙的人便去了海南深圳。几年后,几位保安反过来托他们帮忙找事做。那时怀化没有房地产开发,也没有几家象样的工厂,想在怀化找个事做真是非常困难。
我萌动到怀化来工作是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这时的怀化已拆地设市,不管是城市建设还是社会事业,都得到了较快发展。特别是我因工作的原因经常接触市里的干部,觉得他们有很多值得我学习的。比如,见识、理念、工作作风、敬业精神等等。老话讲,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和他们天天在一起,自己一定会进步。眼看着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往怀化调,我十分羡慕。但是没有途径可走。幸好此时开始实施领导干部选拔考试。作为一名正科级干部的我,符合报名条件。终因盘子打水——底子浅,参加几次考试都名落深山。
人有自知之明,副处级考不上我便参加平级的选调考试。终于,在市文化部门的一次选调考试中,我以笔试面试第一的成绩被录取。我放弃了公务员身份,准备在文化部门搞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研究,争取在退休时拿到一个副研究员的职称,此生足矣。万万没想到,工作中得到领导的垂青,把我调到市文联工作,还进入党组担任副主席。
三
我经常开女儿的玩笑说,你跟屎狗一个,我走哪你跟到哪。她却说,她是第一个到怀化的,是我们跟着她来的。想想,真还是这么一回事。起初女儿并没有想到怀化来读书,她是报着玩一玩的心态参加考试的。当时,她十一岁,正在新晃读初一第一学期,成绩为全班第一名,全年纪前几名。我提醒她,山外有山,在县里成绩好不算什么,如果在怀化排前几名还差不多。她有些不当回事,我也因工作忙,少有过问她的学习。也就是在这学期的假期,怀化四中招初中一年级下学期插班生,我说你有胆量去试试不?她有些无所谓。其实,我也无所谓,因为我和她妈都在新晃工作。她在家里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突然独立生活肯定适应不了,对学习成绩是有影响的。因此,怀化四中在暑假举办插班生报考人员补习班时,她不肯来参加我也没有硬性要求她。
直到开学前一天,没有见到怀化四中的任何动静。我拿此事来教育女儿:你不是说你成绩好,怎么考四中的插班生没考上?她仍旧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狡辩说,那些参加了补习班的学生肯定是老师透了题,要不,怎么插班的都要去补课呢?她一边说一边收拾东西,准备下午到她原来的学校去报名。没想到,刚吃过中饭就接到怀化四中打来的电话,说她被录取了。女儿便成了我们三口之家第一个来怀化生活的人。
女儿从没有离开过我们,而且五岁就开始读书,生活自理能力相当差,使得我很不放心。果然,一周后我到学校看她,她要我给买一瓶洗洁精,说碗洗不干净。我说你一个碗要洗洁精?弄不好要中毒的。而且星期六也要上课,只休星期天一天。她妈晕车少有来看她,使得她非常想家又回不去,成绩便直线下降。面对这些问题,更加迫使我调怀化工作的愿望。这年冬天,我看到公告,怀化文化系统要招考一名创作员,而且我完全符合报名条件,我便全身心投入复习备考。
我调怀化工作后,女儿搬来和我一起住,不需要考虑生活上的事,成绩又慢慢得以提高。一年后,领导考虑我们夫妻两地分居,把我妻子也调到了怀化上班。就这样,我一家三口便在怀化有了自己的家。我妻子在银行工作,在我看来,她在哪工作都一样。可她的体会却十分深刻,她说,银行每个员工都有存款贷款办卡等工作任务,在县里一天到晚到处找人来存钱,找关系办卡。到怀化就不一样,每天都会有人找上门来要你办。特别是存款,有时数得手都痛,哪还要上门揽储哦!
如今,我们村子里在怀化打工的不少,有搞建筑的,有搞装修的,有当厨师的,有开的士的,有修车的,还有送快递的,基本上各行各业都有人。怀化是一座包容的城市,不属于哪一个人的,不管来从事什么工作,只要真诚付出,就会有收获。他们在怀化购买了房子,把孩子接来怀化上学,把父母接来照看孩子,料理家务,把整个家都搬到了怀化。他们没事时常到我家来玩,我便弄些家乡的口味。他们每回一次老家总会带些酸菜、锅巴粉、灰碱粑等家乡特产,把老家的日子也搬到了怀化。
我有一个逛火车站的习惯,喜欢在车站的出站口,看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喜欢看扛着行李在人群中晃来晃去的情景。每每看到这些行者,看到他们这种无畏的精神,都会给我莫大的勇气和力量。看得久了,便恍惚觉得,我就是其中的一个。回起来,我与怀化这座城市相濡以沫已近铝婚,我们也由陌生变得默契和深情。2014年12月,怀化这座火车拖来的城市开通了高铁,为我闲逛火车站的喜好又多了一个去处。我会一直在这座城里逛下去,在这座城市里慢慢变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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