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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华相宜是幸福(三章)

来源:肖清彬   时间 : 2018-08-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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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幸福的追求,我一直是顺其自然,但又不随遇而安。和大多数人一样,或许这份“顺”多少注入了一点中庸之道,而另一份“不安”,则是殊途同归中状显出的沧桑感。人过中年之后,回望往往多于展望,我们习惯在纵向的轨迹里检测幸福,所以许多的事一旦翻出来,更是历久弥新。其实,到如今我都无法更好的诠释幸福的真正含义。因为我的脚步始终迈得不远,对于家国情怀,江山社稷,依然永远是以家的半径来丈量幸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古人的这些诗句无不饱含了对惬意生活,美满婚姻,亲友和睦,居家安乐的幸福表白,而他们追求幸福的满足感却已远远落后于我们,和我们这个时代。作为一个与改革开放同龄同伍的见证者,参与者与获得者,我更觉得个人的脚步是合着时代的脉搏共前进,家庭的命运是连着国家的命运同呼吸。于我而言,此生安处是吾乡,与华相宜最幸福!

 

  罗霄余脉再寻访

 

  在我的家乡永兴,人们习惯把东部所处的五个乡镇称为东部山区。那里正是罗霄山脉的余脉,土地肥沃,山峦叠翠,自然景观与人文情怀相互映衬,相得益彰。而在过去,这里曾一度是落后与闭塞的代名词。两年前,我以《去罗霄余脉寻访》为题,撷取这里的十多处景观与风物,草成系列组诗,陆续在公开刊物发表,受到外界不少人的关注。说到底,那其实是对故土无比热爱的真性情,更是对她养在深闺人不识的宣扬。

 

  进入东部山区,首先就到了鲤鱼塘,生我养我的地方。古时称十八都,一个用数字表达的地名,湘南有名的“鱼米之乡”。说是“鱼米之乡”,却始终没有被我儿时的记忆承认,鱼是多得不想吃,而饭碗里却总是寅吃卯粮,饔飧不继。一度单一的农耕文化,既满足不了肚皮也撑不了面皮。参加工作后,我离开东部山区,在不远处的异地谋职谋生,三十年来始终未曾远离。来回奔波在生活的路上,又往返于故土对父母的牵挂。不知不觉中,蓦然发现,十八都的路变宽了,水渠更畅了,山也更高了。靠土吃土的乡亲,已不再依靠早、晚双季稻,而是油菜,烤烟,蔬菜等经济种物多管齐下,养殖也从单一的渔业,发展为一派六畜兴旺的景象。家庭经济更是跳出了种瓜得瓜的传统模式,以我一个堂侄为例,十年前,堂侄从广东打工返乡,在我的鼓励下,扎根故土。先是买了拖拉机跑短途运输,尔后流转土地兼作烤烟,稻谷,早两年又在自家门前开一烟花爆竹销售店。如今的他是上半年忙于田间地头,下半年短途运输卖烟花,着实一派忙时种地,闲时经商的好景致。几年下来,盖了新房,买了小面包车,衣食无忧的笑容发自内心的溢出。在十八都,由于地势开阔又平坦,得益于近年来规范农村建房,一栋栋款式别致的小楼房整齐有序的排列在各个村组,在我的眼里,既是一道道靓丽的风景,更是美好生活变化的最好佐证。

 

  东部山区五乡镇呈弹弓状,如果把鲤鱼塘当作手柄,长垅口则是弹弓的支点,然后经此向左是龙形市、七甲,往右就是千冲、大布江。五乡镇犹如一朵五瓣相映的莲花,出淤泥而不染,静静的躺在罗霄山的余脉,守护一方生灵,祐及万世平安。来回穿梭于罗霄余脉的东部山区,四十载东风吹来,吹醒了一个又一个春天。天然的高山草地南湾牧场,不仅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北方景色,更有阳光雨露下的四季果香。亚洲第一土坝的青山城水库,已不是单纯的灌溉功能,四面八方的客人蜂拥而至,争相抢夺天然氧吧第一缕阳光。金宝仙,金母圣洁出浴的宝地,依然福泽着众多的朝圣者。永乐江,罗霄余脉的母亲河,两岸青山苍翠,朝迎春花,晚唱渔舟,沿江经济蓬勃而起。最让人不起眼的大布江拼布绣,也已登上大雅之堂,成为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拼布绣产品丰富多彩,远销东南亚及港澳地区。交通最不便利的千冲瑶寨,在扶贫开发的利好政策下,也是生机盎然,各种各样的乡里土特产,走出山门,走进了城市的千家万户。

 

  再次登上童年仰望过无数次的天门岭,回龙山的日出正好迎面扑来,时光如流水般挥走倦意。我仿佛看见,那个远嫁山里的女孩丢弃的红纱巾,依旧在天门岭的凉亭上飘摇,与我身前的十八都与身后的罗霄余脉,浑然天成。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幸福,应该是此刻的一份惬意与敬意。

 

 

  母亲的“数字生活”

 

  母亲远嫁时,正值国庆十周年庆典。父亲十一岁便是孤儿,无法送给母亲一个体面的婚礼,只能借助国庆的锣鼓声迎接她的到来。母亲嫁给父亲,一半缘于父亲的忠厚老实,一半缘于十八都那个“魚米之乡”的名声。母亲来到我的家庭,除了父亲的忠厚老实令她温暖了一辈子,媒婆的其他言语后来都被她验证为谎言。

 

  母亲融入我的家庭已经六十年,从上无片瓦下无插针之地,到现在的儿孙满堂,母亲一直感谢那个能说会道的媒婆。她从来没有怨恨过那些谎言,而是很快从谎言中回归现实,一步一步合着时代的脉搏砥砺前行。从三年困难时期到后来历经文化大革命,从大集体大食堂生活到家庭联产承包,从改革开放初期到如今的丰衣足食。他们在相濡以沫中把我们兄弟三人拉扯成人,并且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母亲一直感到无比的幸福,而她的嘴边也经常挂着一句话:没想到这辈子还有一口饱饭吃!

 

  父亲是在十年前过完他们的金婚纪念日离开母亲和我们,我们也很感谢上苍对这对老人的眷顾。父亲弥留之际,并无遗憾,他知道我们的孝心完全可以满足母亲的晚年生活。但父亲也知道,那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小屋场,对母亲来说已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情节。父亲更明白,他走后母亲暂时是不会和我们一起生活,所以父亲唯一的遗愿,就是要我们细致的安排好母亲的生活。

 

  那一年母亲刚过七十。父亲在时,母亲不当家不作主,凡事顺应父亲依赖父亲。我们常常取悦母亲,七十岁之后才独立生活,现在终于可以大显身手了。说实在话,她的衣食住行我们无须担忧,因为这是她的老本行。但接下来的其他生活着实令我们大动了脑筋,主要是电器和通讯工具的使用。因为那年刚刚经历了冰灾,之前家里装好的固定电话和有线电视已不能使用。首先需解决的是看电视,我们买来卫星电视接收器,从开机到遥控,手把手的教,并将她爱看的台设置优先。然后是电话,因为手机容易丢弃,我们给她装了移动固话,三个儿子的号码由大到小设置为1、2、3,告诉她按1就是打给大哥,依次是二哥和我。母亲不算笨拙,反复几回之后,已能熟练操作。这样的数字生活维持了几年,随着光纤宽带网络普及到村到户,与时俱进的母亲也要我们换网络电视、换手机。我们只好应了母亲,不但装了网络电视,也装了无线路由器,更是全副武装的给她买了智能手机。侄儿和儿子都是学电脑玩电脑的高手,他们把网络电视、宽带以及母亲的智能手机巧妙连接到一起,操作也设置得最简便,只需开启电源,其余程序可顺手应付。因为有了之前几年的基础,母亲打电话,选台,回看,选电视剧已不在话下。唯一她最想要的微信视频聊天,着实让她的孙子们费尽了一番心思,或许因为母亲太想随时看见她的儿孙,几经周折之后,硬是学会了。

 

  而今,父亲离开我们整整十年了。十年中,母亲不愿打扰儿孙,一直坚守在那个小村庄。令我们高兴的是,母亲不但独立生活得很好,而且临到老了,还在不经意中玩转了一把“数字生活”。如果父亲在天国有知,看见母亲握着手机一个个给我们点名,我们又一个个拿着手机给母亲报到,他一定会非常羡慕!母亲只有一个微信好友群,那就是她当群主的“我的儿孙”群。在母亲心里,有了这群好友就已非常的满足。母亲年纪大了,对于时间的把握,完全没有太多的讲究。她会随着自己的性子随时发起视频聊天,而我们都会马上放下手中的一切,慌乱中,从各自岗位上向母亲靠拢,以最好的姿势出现在母亲的面前。就连最调皮的小外孙,也会立即凑在侄女的手机前,摆出一个ok的poss,逗乐他写满沧桑的老外婆。

 

  母亲的微信昵称叫“幸福老妈”。

 

 

  又看便江十万家

 

  我的小学生活,有两年是在县城先锋小学渡过的,那应是我整个学生时代最美好的一段插曲。因为当时的父亲已在城里工作多年,算是暂时的安定。我在家排行老满,大哥二哥此时都已回家务农,在父亲看来,唯有读书高的重任就只能落在我的肩上了。可能是望子成龙心切,也可能觉得我还算是可造之材,并不宽裕的父亲突然决定要我来城里求学。父亲工作的单位城关大米厂与先锋小学只一墙之隔,许是借着邻居的关系和部门优势,在当时的小县城,托人办个转学应该不是难题。

 

  现在算来,那应该是一九七八年暑假。暑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我在经历了两个月田间地头炙烤之后,愈发黑得可爱。父亲突然回家,告诉母亲要带我去城里读书,就这样,我在没有任何思想准备中离开了老家。在我的眼里,父亲既是严父又是慈父,对我更是倍爱有加。那天早上,父亲拿出新买的海军衫和凉鞋要我换上,我近乎不敢想象和接纳。要知道对于我们这些整个夏天只穿一条短裤衩的农村孩子,海军衫和凉鞋是多么的奢侈!或许父亲慈祥背后的辛酸,是忍着钱包的痛也要给自己的孩子先增加一份自信。

 

  开学第一天,父亲很忙,安排同事带我报到注册。我很顺利的编入84班学习,班主任是一个姓王的女老师,名字已记不得了,长相和声音都很好。作为一个野贯了的农村孩子,突然间客串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胆小与自卑或多或少的不可避免。好在父亲当时也是单位的负责人,狐假虎威的心里给我添了几分勇气。父亲同事的孩子又有几个和我同班,而且都有几分霸气,加之那件海军衫也不失体面,很快我就融入了城市生活。

 

  不知不觉中我马上适应了这里的一切,待我缓过神来,用童年的眼光重新审视这座陌生的小城时。突然觉得初来乍到的大,已被熟悉过后的小所取代。依稀记得我们可以用一双小脚丫,一口气从坳头上丈量到工农兵桥,从百货大楼跑到汽车站。除了偶尔想去造纸厂,氮肥厂碰运气捡几块废铁换冰捧,需要几分力气外,这个许多人向往的县城,还真不大。在我那段一晃而过的插曲里,从西正街往东,我印象里还存储的地方有老中医院,机械厂,花鼓剧团,粮食局大院,先峰小学,百货大楼,县一中,公安局,体育馆,人民医院。自干劲路向南有冰厂,土产公司,日杂公司,电影院,邮电局,县委会,汽车站。我心目中的县城,其实就是一个十字架,告诉我从此地出发可以各奔东西。两年后,父亲被县委另外委以重任,再次回到乡下工作,我也只好结束这段求学的插曲。说实在话,对于那个陌生的县城,我仍然还是一个陌生的人。除了父亲单位食堂的红绕肉、水豆腐,看不懂的花鼓戏《打渔杀家》,百货大楼的零食,永兴冰厂的冰镇绿豆稀,便江河畔的追杀与摸捞出来的鱼蟹,还有那帮并不嫌弃我的城市同学。童年印记里的永兴县城,在随后多年的飘摇中几乎消失殆尽。

 

  可惜的是,我并没如父亲所愿,虽然后来上了大学,也跳出了农村,却没有走向远方。尔后的多年里,我来回周旋在便江河畔,生存的半经也没有逃出这方寸之间。但便江两岸飞跃式的发展,都记录在我忙碌奔波的过程里。

 

  北京奥运会开幕的当天,我结束了在乡下遊离多年的生活,一家三口正式乔迁县城定居,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城里人。可惜父亲来不及等到这一天,先一年离我们而去。我很遗憾,留给父母的房间,只有母亲偶尔才来光顾一次。四十年之后,我从一个客串县城的少年到生活在县城的主人,我的奋斗历程也如这个城市的发展史,不算惊涛骇浪,却也风雨兼程。

 

  站在龙王岭的顶峰,回望母亲从滩头圩起步,经便江,过盐坦,再到十八都的远嫁路程,生命与历史,都是相辅相成的。我从高处俯视这座令人魂牵梦绕的小县城,童年印记里的味蕾早已被今天的百味杂陈所掩盖。常居人口与城区面积近乎可以在当时的基数上乘以我的年龄。当年再高的楼,现在可能是最后的拆迁对象,而当年最矮的民居,如今需要花钱去看。一江便水,几千年换不来的万家灯火,都浓缩在四十年的答卷里,你可以怀疑,但无法掩饰真实的繁华。

 

  便江还是静静的自北向南而流。只是永兴电站,南大桥,北大桥,三大桥以及二级电站,一如油、盐、酱、醋,茶洒在我们的母亲河里,味道也变得越来越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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