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壮哉!万楼

来源:盛理文   时间 : 2018-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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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沉默久了,总希望自己能有惊人之举,借以施展抱负,证实生命的精彩。一个城市也如此,一个地区更如此。湘潭,物华天空,英雄辈出,演绎了灿烂的历史。近五十年来,湘潭却表现得相对平淡,有点落寞,有点急切。它需要激扬,需要鼓励,需要壮举!万楼,应运而生,矗立在浩浩的湘江之滨。

  多次从江边路过,远远地即望见兀然耸立的峥嵘主楼,可能是由于我懒惰吧,匆匆擦肩而过,竟然未造访。2017年秋,晴空丽日,湘潭城区视野开阔。万楼飞阁流丹,在艳阳下气宇轩昂,熠熠生辉。驾车穿行在位置较高的莲城大桥,从万楼到窑湾一览无余。我心旷神怡,思绪飞扬:此时的万楼,意气风发,不就是我脚下土地的鲜亮的象征吗?

  万楼兴,湘潭兴!我真有必要到此一游了。

 

  一

 

  万楼,又名文昌阁,座落在湘潭三大桥下游不远的宋家桥,与河东的宝塔、东南的窑湾石嘴垴,三者呈鼎立之势,并称湘潭三大名胜。

  楼阁建筑在三层石台之上,两翼的副楼回护映衬,凌空飞峙的主楼尤显高峻雄奇。主楼以中国古建筑里著名木楼阁为蓝本,设计成外五层内九层,寓意“九五至尊”。金瓦如鳞,重檐堆翠,柱枋描龙,藻井绣凤,造型工艺不输“三大名楼”。万楼典雅雄阔,气势磅礴,与古今名楼亦难分仲伯,蔚为大观。

  站在台基上仰望楼顶,书法大家沈鹏的手迹“萬楼”匾额高悬。楼顶为单檐歇山顶,在古代建筑文化里,这是仅次于单檐庑殿顶的高等级建筑样式。飞翘的檐角悬挂铜铃,轻风摇曳,叮当脆响,舒缓了楼宇峻峭给游人带来的威压。檐下是多层密密区匝的斗拱,斗拱的端面绘有彩纹。每一根柱子都刷着朱红的油漆,相邻柱子之间的横梁都描着“山水纹”,连结柱子的枋都雕刻有花鸟虫鱼人物山水等传统图案。四壁镶着“万字纹”的木花窗。

  主楼的东西两翼各建有一座副楼,单层,单檐歇山顶,造型与主楼相近,通过回廊与主楼相通。这里的回廊设计极为精妙,从屋顶到廊柱,再至围栏,尽显高低错落、明暗参差之变化,灵巧富丽而不滞重。拱形的穹顶上绘着五彩的花纹,斗拱、枋、横梁均饰以彩绘,彩绘的中心位置均雕刻有“风调雨顺”“吉祥如意”之类的镏金匾额。有几处横梁上还画着“楚昭王南巡”“杜甫终是老湘潭”等名人故事。虽然回廊的长度不长,但对称均匀,精雕细琢,与主楼高低呼应,成烘云托月之势,更加衬托出万楼的巍峨壮丽。

  我参观万楼的时候,主楼和副楼都没有开放,游人只能在阁门外驻足留连,无缘登堂入室,遍观华宇之精,尽揽高楼之胜。而此处环境清幽,格调高雅,确为讲学论道、吟诗作赋的不二之选。有史料记载:万楼二次重修后,“阁之右建书院……举此阁即与白鹿(江西白鹿洞书院)、岳麓诸大书院并可待也。尤异日太平万盛事也。”相信等到楼阁全部开放后,这里一定会如设计者所期望的那样:人文荟萃,弦歌鼎盛,华章璀璨。

  万楼下临湘江,田野平旷,潭城胜景尽收眼底。江水碧绿,千顷细浪,沙白鸟飞。两岸绿草如茵,垂柳成烟。主楼正面的台基石壁之上,镶刻着“湘潭古城揽胜”的巨幅浮雕。将“万楼”(一总码头)到“大唐兴寺”(十八总码头)沿江两岸的古城景致勾勒其中,栩栩如生,纤毫毕见。气吞山河的大气布局,石青色的古朴色调,浩淼苍茫的意境,让游人仿佛走进了“清明上河图”一样的梦幻里。浮雕的右上角阳刻着毛泽东对家乡的赞美之辞:“池水清涟,田苗秀蔚,日隐烟斜之际,清露下洒,暖气上蒸,岚采舒发,云霞掩映,极目遐迩,有如画图”。

  现代光电技术的应用为万楼景区增添了异彩。经过光电亮华,万楼景区在湘潭的夜空中流金溢彩,缤纷夺目。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沿江两岸的灯饰如同两串珍珠链纵贯全城,四座跨江大桥装饰了灯彩,似一道道长虹横亘在半空。万楼在灯带、灯幕的交相辉映中,宛如瑶台仙境,明灭生辉。

  台基之下,古杰灵台遗址存焉。杰灵台突入江心,傍岸陡立,有阻江截流之势。沿着环绕石台的栈桥徐徐观摩,我努力摒弃着杂念,在久经风霜侵蚀的石壁中体味岁月的深沉。据考证:杰灵台始建于明万历四十二年(1614),施工时自江中砌石为基,筑成平台。台高三十尺,用石三十万方,取名“杰灵台”,寓人杰地灵之意。台上建万楼。清嘉庆二年(1797)重修杰灵台,人们移送湘涟河口垮塌拱桥之废石,将已经有所崩颓的台基修葺完整。清时复修的杰灵台至今保持基本完好。

  杰灵台的石壁上残存着江水浸渍的水线,层层叠叠,如同江水涨落的年轮,大致记录了湘江的水文信息。浪花拍击着石壁哗哗啦啦。水线之上的石头呈黝黑色,表面已被风雨洗刷得坑坑点点,砌缝依旧紧密,有的岩面上点缀着黛绿的苔藓,有的空隙处长出了藤萝。水线之下的石壁长期被浪花噬咬,坑坑坎坎,疙疙瘩瘩,绿藻覆盖,粘附着螺蛳贝壳。浑朴沉重的韵味,几处新填补的混凝土方砖,提醒我此时站在一处四百年的古迹之下。台下的湘水奔流不息,穿行了多少文人墨客,商贾渔樵,权贵英豪;浸染了多少兵燹烽火、治乱兴废……高台之上,临风把酒,仰天长啸,抒发了多少风花雪月、宦海沉浮、宏图霸业……

  驻足杰灵台上,仰观万楼,大气磅礴,熔铸古今,让人频生壮伟之叹。青脊朱甍,彩枋丹柱,凤阁龙楼,直入云霄。江南三大名楼之中滕王阁总高57.5米,黄鹤楼总高61.7米,岳阳楼主楼总高19.42米;而万楼总高63.48米,其主楼净高52.48米。比之三大名楼,万楼还要高出一筹。从设计到建造,无疑灌注了湘潭人的凌云壮志,希鼓壮一邑之人文,直追华夏2000余年之名胜。

 

  二

 

  湘潭,湖湘学派的发祥之地,湖湘精神的弘扬光大之地。仅凭一座楼阁,当然无法诠释博大精深的文化渊薮;但是,万楼,雄视古今的万楼,足可向世人宣示湘潭的雄心,湘潭的豪壮。

  万楼始建于明代万历四十三年(1615)。时任湘潭县令包鸿逵主持修建。李腾芳作《万楼记》曰:湘潭邑之形如展幅绡,上下两出如左右手。上出者,巨石百余尺,潺潺江波间;下出者,颓然而己。颓然者,正水之所去也,邑人以为弗善也。或是之以告于令包侯,谋筑石为台,堑沙截波,覆之以楼……万楼建成后,包县令指示李腾芳给楼阁命名,李字之曰:“万”。万,数之大也,邑从此而大者也。

  湖湘文化强调人的主体意识,高度肯定人的主观能动性,主张“尽心成性”。多年的潜移默化,在湘中地区孕育了一种胸怀天下、奋发有为、锐意进取的蓬勃风尚,积淀了崇文尚学引领风骚的文化追求。万楼,将这些基因寄寓其中。

  追求卓越,将不可能转化成可能,最大限度地发挥人的能动作用,则是湖湘精神的精髓。这种理念贯彻到景观的建造之中,便使造物襟怀辽阔,典雅富丽,一洗江南山水柔媚温婉朦胧的情趣,彰显了北派文化豪迈奔放,雍容华贵的特色。在万楼的设计和建造中,北派的楼阁文化与湖湘精神崇奉达到了完美的契合;而且这两类文化的融合在历次重修的过程中,得到了不断地整饬和强化。万楼是南北孕育的产物,它承载的理念有别于湖南其他地区文化,是湘潭人文精神高地的象征。

  蓝天白云,金风送爽,虽无法登楼,在台基上仍可领略景致之远大。湘江从南往北奔流,河道在潭城腹部划了半个大圆圈,再转向东北部的长沙。江面宽阔,柔波细流,潭影空灵。明丽的阳光铺洒在粼粼的波纹上,散射出万道金光,沿江两岸的摩天大楼被镀上了一层黄澄澄的光泽,愈显金碧辉煌,祥云缭绕。江畔的高压输电铁塔高耸入云,多股电缆跨江而过,犹如城市的血管,向生产和生活输送着不竭的能量。

  第六次重修万楼,绝不是一味地复古还原,它被寄予了新的意义——将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融入到现代开发之中,以万楼景区为辐射点,打造“万楼新城”。西南跨湘黔铁路与河西老城区相连,北靠九华国家高新技术经济开发区,西至先锋工业园,东南面与岳塘隔江相望。遥望西北,高楼公寓鳞次栉比,厂房园区井然有序。十五年前,这里还是黄土满岗,汉港萦洄的农村。短短的光阴之隔,一片现代工业群拔地而起,热火朝天,丰硕的发展实绩让人激奋不已。万楼,将湘潭推上发展的新台阶,民间一度流传着“万楼兴、湘潭兴”的古语。万楼的崛起,依靠的是湘潭雄厚的经济文化实力,我不由得感慨道:“湘潭兴,万楼更兴!”

 

  三

 

  支撑一腔雄心,成就一番伟业,必须夯实深厚的文化根基。万楼,在多次重修的过程中,对文化的渴求日益强烈。清康熙五年(1666)第二次重修,“阁之右建书院”。清康熙四十年(1701)第三次重修改“万楼”为“文起楼”,寓振兴文运,重教尊文之意。1801年,第五次重修万楼,“楼为三层,中层为文昌阁,最上为魁星楼……楼得文星,光焰万丈,与高峰文塔夹水而交辉,阁之下名文厅焉……”当今万楼,乃第六次重修所造,工程浩繁,耗资不菲,极尽豪华;工巧之余,略嫌文韵不足。众多的廊柱、门楣均没有对联题刻,仅是镶着“风调雨顺”、“万事如意”之类的广告加工字,无书法篆刻点染。主楼台基的西壁,留着一大块空白以待镌刻名人杰作。确乎如此!一座仿古楼阁如果缺少古今贤人的诗赋题刻,工艺再如何美轮美奂,最多只能算一件精品工程,无论如何称不上“名楼”,遑论人文胜迹!

  中国的亭台楼阁,往往藉由人文印记而声名远播。江南三大名楼如果没有唐宋诗文的点化,殊不知已经湮没在风尘中多少年岁。洞庭湖边,洪都故郡,武昌江畔又有几人能记忆当年的无造地设鬼斧神工?凤凰台、郁孤台、杜甫草堂,不过是万里江山中的一粒微尘;而凤去台空,青莲遗美,豫轩一赋,清江含泪;景物由于文化而附丽,甚至于山河易改,胜迹长存。浣花溪畔的茅屋,谈何经得起风吹雨打,谈何耐得住功名利禄,目舌之娱?然而,它们萎弱的背后,挺立着文化的巨人,鼓荡着炽烈的情感。就是那一首首“穷年忧黎元”的诗篇,溶化在茅屋的雨夜孤灯之中,使萎弱的风景变得异常顽强,穿越无数个春秋,在历史的画卷中永不褪色。

  我在杰灵台前久久伫立,抚摸着身旁凝然黝黑的方石,喟叹着世人的冷漠与短视,思潮难平。四百余年的古迹,难道真没有迁客骚人留过旅痕?一处山川城廓的守望者,难道没有历经兴衰更替的风云巨变?我要好好地去寻觅……

 

  四

 

  湘江,南中国的大河,不仅是举足轻重的水运通道,而且浸润了无数的英雄豪杰、风云际会、兴亡盛衰,不啻是一卷驻留了文明光影的无垠画图。

  坐在杰灵台的石凳上,我梳理着喷涌而发的思古悠情。脚下的石台已逾四百年,石台下的湘江流淌了多少年?碧绿的江流,曾经托护着诗人的乌蓬船往返盘桓,曾经慰留过刚正不阿书法绝伦的一代名臣。秀丽祥和的岸边肆虐过屠城的血雨腥风(湘潭历经1644、1649、1679年三次大规模屠城)。谁能想象:商船云集,波澜不惊的江面,160年前,这里硝烟蔽日,炮火纷飞,杀得天昏地暗,血染湘江……仁人志士,义军倭寇,或北去,或南溯,有的成功成仁,有的遗臭万年,有的救家国于水火,有的侵略成性祸害邻邦(1944年6月——1945年8月日军侵略湘潭)。正义的光明的邪恶的阴暗的,或孤身一人、或成群结队、或千军万马,都从眼前的江流中划过。

  距今1248年的湘潭,即唐代宗大历四年(769),那是清明节后的早晨,宋家桥下飘来了一叶扁舟,桨声欸乃,碧波潋滟,船上的客人却满脸悲容,两眼凄茫,他就是大诗人杜甫。安史之乱,政治黑暗,使他归家无计,贫病交加,衣食无着,只能舟行湘江,四处投亲靠友。才高八斗的左拾遗,沦落到了何等凄凉的窘境!这次他要去衡州投奔好友衡州刺史韦之晋。此刻,舟入湘潭地界,微风送暖,新燕呢喃,花草鲜艳,诗人苦闷之情稍舒,诗兴又来了。

  夜醉长沙酒,晓行湘水春。

  岸花飞送客,椿燕语留人。

  贾傅才未有,褚公书绝伦。

  高名前后事,回首一伤神。

  可惜,万楼近九百年后才耸立江畔;如果杜甫见一江阁腾空飞峙,极有可能会停舟系缆,登高遣怀。《发潭州》一诗说不定题在了万楼的粉壁上;若真如此,乃万楼之大幸,早早地因诗圣之咏而声誉鹊起了。

  诗人的命运极其地困厄多舛,他投靠的韦之晋病死任上,欲另投韶州韦迢又遇洪水阻道,只得在长沙至衡州的湘江中转辗奔波,颠沛流离。在湘潭稽留的几天里,他求助无果,只得寄居小楼,搔手长叹,写下了《楼上》一诗,诗中曰:“乱离难自救,终是老湘潭。”凄惶之至令人读之落泪。

  当时的杜甫,仅是一个穷困潦倒的文人,兵荒马乱人人自危的时局中,很难有机会得到湘潭的关注,没有留下什么印记,这也不足为怪。风雨飘摇之中的孤舟,如何载得动诗人纸笔里的愁和愤?滔滔北去的湘江水,如何冲得淡诗人酒杯中的苦和忧?后人,不愿去触碰那一段太过悲苦的情怀,却没有忘记诗人的贡献,在如今万楼的附近建立了一座“岸花亭”,名称应是出自“岸花飞送客,楼燕语留人”,组织起岸花诗社。万楼和大诗人没有谋面,但历史仍将机缘留给了万楼:楼阁不是建立在岸花亭的基础上吗?不是站立在诗圣的肩膀上吗?

  子美诗句“褚公书绝伦”中的“褚公”,即初唐时期的名臣和大书法家褚遂良,他比杜甫早144年来到湘潭。因反对唐高宗废黜王皇后另封武则天为皇后一事遭贬,永徽六年(655)九月,褚遂良降为潭州(长沙府)都督。褚公是先皇倚重的顾命大臣,书法当世奇绝,为官清正廉洁,声名如日中天。而因废后一事,他的正直的主张得不到朝廷采纳,忧国忧民的抱负无法施展,反遭打击贬处,心境当然是郁闷的。任职地方,他免不了要到潭州各邑走一走,巡察民情,寄情山水。一日,褚公来到湘潭。他是否走水路,暂时无从考证,但据理推测,坐船的可能性极大。古时官僚的远距离交通工具不外乎车马和舟楫,而且“官船”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潭州和湘潭的治所均沿江而设,两地距离走水路比陆路更近捷。像褚公这样的一代名臣,虽遭贬谪,但堂堂都督巡狩下属,乘坐官船应是优先方式。那么,我可以大胆地想象:1362年前,褚遂良是坐船经宋家桥到壶山的。官船晃晃悠悠,溯江而上,褚公背手昂立,神色凝重。进入湘潭河段,江面豁然开朗,烟波浩渺,帆船云集,街埠繁华,壶山叠翠;眼前的风景使褚公缓解了低沉的情绪。

  过了宋家桥,褚遂良下榻壶山的石头寺。他为古寺题写了“大唐兴寺”的匾额,隆兴李唐天下的赤胆忠心拳拳可鉴。四字被勒石成碑,珍藏至今。他还为石头寺写过“惜字”,遗憾的是二字的石刻早已湮灭。清同治年刊刻的《湘乡县志》有记如下:褚公都潭州时,书额“惜字”磨灭不可识。湘潭,便与这位大名士结下了不解之缘。

  光阴荏苒,王朝更替。900年后,山水并没有改变与人文的机缘。万楼,承接了历史的恩赐,饱吸着诗文荡漾社稷情怀的湘水,在输注了悲欢离合蹇厄辉煌的生命弯道上,破土而出。

  我沿着杰灵台旁的石阶踏入水中,探身弯腰取一掬清水,捂在脸上,闭眼吮吸。一切如江水流逝,一切又似乎近在咫尺。江流如昨,山形依旧,耳边隐约听见诗人的吟哦,“岸花飞送客,樯燕语留人”。“岸花”依旧,“客人”不见;“樯燕”在沙滩的垂柳上清啼,“人”却是穿越千年,过上了安定幸福的现代生活。侧耳细听,江风飘来的是轮船的汽笛,火车的尖啸,街市的喧闹……

  一切何曾停留过?哪怕是分疆裂土逐鹿中原的生死对决,都沉没在江山广袤的怀抱中,无一丝血痕,无一声杀伐。已经沉睡过去的时空中,主天地沉浮者,是胜利的一方吗?何谓胜者?何谓败者?何谓逆流?何谓正道?曾国藩若何?太平天国若何?沉者、浮者,都随波而逝了;而无论胜败,迸发的热血和呐喊,付出的探索和抗争,后人是不应忘记的。

  后人常说,湘江底下是累累白骨。1854年4月下旬,万楼脚下的湘江,火烧连营,浸天红彻;古城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杀声震天。太平军和湘军鏖战连日,兵锋悍锐,黎民涂炭。水陆两师殊死搏杀,血染江流,尸首枕藉。太平军兵败撤出湘潭,向岳州退却。万楼底下鼓角争鸣,硝烟沉浸,炮声隆隆,亭台为之颤栗,木石为之动容。这一场关系到湘军命运,关系到太平天国根基的生死之战,其惨烈残酷不知过了多少年月才平伏下去。

  太平天国失败了,中国的仁人志士不畏艰难,赴汤蹈火,继续寻找着正确的道路,挽救民族危亡。万楼之下的湘江,送走了湘军,送走了“湘潭的媳妇”秋瑾,送走了王闿运、杨度、齐白石,送走了毛泽东、彭德怀、陈赓、谭政……宋家桥河畔,几乎没有留下他们的印记;而独有这一条河流,成为了他们征途必经的驿站,与中国二百余年的历史风云融为一体。万楼之上有不有他们的文章功德,我认为早就不那么重要——他们属于中国。万楼,守望在湘水之滨的万楼,随着他们的足迹闪耀在华夏的史册中!

 

  五

 

  从万楼到壶山,人文古迹俯拾即是。从窑湾顺水而下,船到宋家桥,短短十公里,宛若走过了千年;不经意地抓起一抔黄沙,里面也许都遗落了唐宋传奇明清轶事。湘潭,终究是一座古城;湘水,总之回荡着文明大潮的波纹。

  万楼景区的游人不多,空荡荡的停车坪,稀稀散散的几个年轻人徜徉在四周。楼宇的壮丽与游览的冷清互相刺激,让我触到了一丝丝荒凉。建筑者的雄心,造物的宏伟,并没有获得多少响应。一处比肩于江南名楼的楼阁,寂寞地高耸在湘江岸边。这不能责怪风景本身的魅力,让人忧患的应是观众和社会对它的理解。激发对文化深切的感悟,应该是当代人们必修的功课。

  景区开放之后,门庭冷落。有建议在旁边增设游乐场、美食街以利汇聚人气,有建议邀请影视名星站台助阵炒作上位,有建议内置奇珍异宝拉台身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出发点都是善意的,急功近利的实用主义毛病又犯了。万楼的崇高定位在市俗文化泛滥的现实中显得鹤立鸡群,无可奈何。其实,坚持就是自信,岿然就是超然。万楼,湘潭人文的高地,岂只是单单的一座供人赏玩的楼阁?

  可以设想,江南三大名楼初建的时候,游人也许并不多;历经千年积淀,丰富的人文底蕴令楼阁超越了建筑本身,演变为一个个幽绵宏富的符号,蜚声海内外,游人趋之若鹜。湘潭并非缺乏胜迹,万楼关联着厚重的文化遗产,当代仍不乏创举。怎样读懂它?我们需要关注,坚守,践行。

  游览完毕,我从台基拾级而下,心中激荡着赞美的豪情和沧桑的慨叹,当然还有不少的期待。刘禹锡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受古人启示,我引而伸之:楼不在工,有文则胜。惟愿万楼之下人文继起,又一江山胜迹亘古流芳!

  壮哉!万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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