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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鸿:湘西小记

来源:少鸿 《走向》公众号 2018年7月9日   时间 : 201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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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谁引我去从文墓

 

  人到凤凰,去从文墓是无疑的。

 

  首先引领我的,是深秋的风,是沱江上的虹桥,然后才是沱江的水。绕城而过的沱江是汪汪的一湾浅绿,静静地,默默地,流着沈从文身后的岁月。

 

  从文墓在下游北岸的听涛山,从虹桥出发约一公里,可步行,亦可乘船。为丰富感受计,我选择了两全之策,乘船去,走路回。

 

  下到青石码头,早有几条划子状的游船候着。窄窄的身子两头翘,刷了一层新桐油,喷着一股清香。有人在吆喝:游沱江,看沈从文墓,每人十元!喉咙粗壮,价格不菲。一问,才知过去仅二元,后来五元,如今涨到十元,是因为某个旅游公司以数亿元之巨,买下了凤凰几大景区五十年的经营权。售票者说,若再晚几天来,船票只怕还要涨,水涨船高嘛。我无言,掏钱。任何活动一旦加入商业因素,就要变一点味道,这也是无奈之事。所幸心向往之,游兴还不至于也被买断。

 

  一上船,就被沱江悠悠地摇晃着了,就疑心那一片如镜的柔波下隐藏着一只母性的手。桨声欸乃,如同在诉说往事,有滋有味地,也不知是否与沈从文有关。舟子在水面无声地滑行。定睛一瞧,清澈的水里,拥挤着密实的水草,碧玉丝带一般,顺着流水飘曳,姿态甚是优雅。忍不住,将手伸出舷外,轻轻抚触水波,哦,滑爽而柔软,像婴儿肌肤呢。文学大师的童年,就是在这柔波里洗大的,不知这条母性的沱江,还记得从文先生赤条条的儿时否?

 

  水中塔影隐隐,山影苍苍。从文先生状写过无数次的吊脚楼徐徐移过。或开或掩的雕花小窗里,似可窥见各式各样的人间故事。飞檐翘角和青瓦屋顶的后面,现代建筑愈来愈多,老态龙钟的吊脚楼或许也感到了一种压迫吧?跨越了世纪门槛的吊脚楼所剩无几,它们相互依偎,把木柱的脚吊得高高的,虽日益老朽,却仍在苦苦地支撑着一方古朴。

 

  不知不觉,流水把听涛山送到了跟前。船首轻轻地叩问一下江岸,我便飞身跳了下去。从文墓在哪里呢?疑惑间,闪出一个穿红上衣的小姑娘,脆声说,我带你去呀,不过你要买一只蝴蝶,一块钱一只。

 

  小姑娘头发蜷曲,大眼忽闪,红扑扑的脸布满稚气的笑,天真又大方,看一眼就让人喜欢。我毫不犹豫买了一只蝴蝶。它是用新鲜碧绿的棕叶编织的,很精致,连几根细细的须都做出来了,栩栩如生的样子。我欣赏了一下蝴蝶,一只手随即被小姑娘牵了,往山坡上攀登。小姑娘手温温的软软的,不由让人心里感动,便轻声与她交谈。原来,她才八岁,二年级学生;原来,她的父亲没有工作;原来她放学或放假就来此给人引路;原来那些漂亮的棕叶工艺品都出自她稚嫩的小手。不小心,我觑见小姑娘脚上的旧胶鞋,脚趾头在一个破洞里蠕动,如一只怯生生的小动物。不由心生喟叹,生活的压力真是无处不在,但愿这引路之事,对小姑娘是一种游戏,有一份快乐,当她长大之后,还能美好她的回忆。

 

  让人欣慰的是,小姑娘看上去确是快乐的。眼眸清澈透明,嘴里还不时哼着歌。她引我快速地越过几个摆满商品的小摊,似乎明白我不愿与摊贩纠缠。她用林间鸟啼般的声音,介绍墓地的情况,并流利地背诵沈从文墓碑上的铭文。沿之字形小路上行几十米,她的小手一指,我一抬头,从文的墓碑就进入了我的眼睛。

 

  这是一块简朴、粗糙、不规则的天然五彩石,约一人高,竖立在茂密的草木簇拥之中。墓碑正面,铭刻着从文先生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周遭一片寂静,山下的沱江屏住了气息,收敛了涛声,悄然流向远方。听涛山上其实听不到涛,涛声只是起伏在我们心里。

 

  我到山坡上的草丛中采了一些野花。小姑娘也钻来钻去帮我忙碌了一阵,将她采到的花连同她花一样的笑给了我。我恭恭敬敬地将花束放在墓碑前。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墓碑,粗砺,清凉,像一段坚实的人生。我垂头默立,心里凿开了一个口子,多年积累下来的崇敬之情一涌而出……

 

  拜谒完毕,车转身,小姑娘又悄悄抓起我的手。我们之间,似有了某种莫名的依恋。下山坡陡,当然是我牵着她。为防摔倒,她紧紧地抓着我的手不松。到了山脚,我们告别。明明知道此生可能永不相见了,我们还是慎重地互说再见。小姑娘一笑,身影就闪向江边去了。望着她生动的背影,我默默地为她祝福。除了祝福,我还能做什么呢?

 

  回首眺望,从文墓碑隐约可见。从文先生是个寂寞淡泊的人,回到故乡,原本是为躲开尘世的喧嚷,替自已的灵魂找个幽静的归宿之地吧?虽然是文学大师,性情却是内向而羞怯的,据说首次在大学讲课,面对学生面红耳赤半天说不出话。先生若地下有知,他的墓地成了一著名景点,被纳入了商业运作的轨道,只怕也会红着脸,半天说不出话来罢?

 

  江边,送我来的游船还在,船工遥遥地打着手势,问我要船否。我大声回答:不要——!河谷里一时回应出很多的不要声。回声消失,山川沉默,仿佛它们都知道要什么,不要什么。

 

 

  边城茶峒

 

  向往了若干年后,我终于抵达了茶峒。曾经预期过的幽会般的欣喜并没有出现,因为一下车,脚踏着的是尘土飞扬的水泥马路,耳听着的是嘈杂的机动车的轰鸣,眼碰着的是毫无特色的现代民居。还好,这只是茶峒的边缘,有国道穿过,多一些喧嚣也情有可原。

 

  随了导游向老街走,总算有一些沧桑的老屋歪歪地迎过来。街面正在整修,一些机器裁出的石料横七竖八地躺着,铺好的地方格外平展,而且整齐划一。那种被脚板和岁月磨得光可鉴人的青石板哪儿去了?也许,只能到沈从文的小说《边城》里去找了。

 

  老街短促得像一句路人的问候,话音一落,就不见其面了。到了河边,终于看到了吊脚楼,不多,大约十几幢,沿岸排着队,高高的窗口挂着一些红红绿绿的衣物。楼柱子就像是长长的脚,脚杆上还有着水渍的印痕和暗绿的苔藓,一看就知它们跋涉了漫长的岁月。有人在吊脚楼下打牌,很悠闲,衣着朴素,神情淡定,有点《边城》的意思了。可是回头往河里一瞧,竟没有水,大片的河床干涸着,坑坑洼洼。端午节才过,那龙舟是哪里赛的,那供水手追逐的鸭子的红掌,又该在哪里拨动一河清波呢?疑惑之间,导游连忙解释,说河心岛正在开发建设,上游临时筑了一道堤坝,将河水都赶到岛北边的河道里去了。顺导游手指望去,果然有一堤坝横卧岛岸之间,其上有卡车来往,而岛上,挖掘机正挥舞它的铁爪。

 

  沿堤坝走到河心岛,绕到北河道边,但见一河绿波奔流不息,淌至滩头,喷珠吐玉,浪花如雪,令人神清气爽。往上游打一望,一座公路桥连接了两岸,桥的上游属于贵州省。而稍近一点,则是茶峒古渡,码头青石重迭,一条铁索横牵河面,渡船套在铁索上,靠水手拉动渡人,称之为拉渡。想必上个世纪初,沈先生被它渡来渡去,心中有一种依恋之情罢。古渡对岸,咫尺之遥,是重庆所辖的秀山县洪安镇。一支烟的功夫,可以往三个省的地面走一遍,如此的地理,茶峒不想成为边城都不行的了。回首往下游眺望,河水波光粼粼,蜿蜒而去,远远的有几座青黛的小山起伏,将几条错落的弧线画在蓝天下,没有任何人工的痕迹,很是赏心悦目。山脚悬崖上有几棵卓尔不群的老树,隐隐约约的,似乎有一些藤条从树枝上垂下,一直落到河水里。

 

  嗯,清澈的水是好的,黛绿的山是好的,吊脚楼是好的,甚至河边的岩石,甚至石缝间的茅草和野花也是好的。可是我觉得,这围绕河心岛修砌的台阶是不好的,还有那即将矗立在岛上,高达9米重达250吨的翠翠的汉白玉塑像是不好的。小岛只是小岛,小岛的美在于它是天然的存在,任何的人工修饰对它都是一种损害;而翠翠只是一个文学形象,有必要将她物化,将她从《边城》拽出来站在这里吗?一个山水与民风孕育的文学精灵,一旦被凝固在此,她还有那份灵气,还与此地的风景相和谐吗?我很怀疑。

 

  但愿我的忧虑多余,也但愿我的失落只是我一个人的失落。没找到那种宁静的古朴和古朴的宁静,我怅惘地离开了茶峒。在我的感觉里,似乎并没有来到边城。然而这确实是边城,是2005年6月13日的边城,只是它不像是翠翠的边城,不像是沈从文的边城,也不像是我的边城。

 

 

  毛古斯

 

  沉静夜空下,里耶小学的操坪上,坡脚乡的农民开始向我们这帮城里来的猎奇者示演毛古斯。他们头扎草冠,身披棕片,双膝微屈,摇头抖肩,忽儿鱼贯而行,忽儿蹉跎不已,在一老者引领下,嘴里不断地发出音调浑厚却含义不明的吆喝声……

 

  毛古斯是土家人祭祀祖先的仪式,被称为原始戏剧的活化石。土家人认为祖先是毛人,所以他们便结草为服,扮成祖先模样,模仿祖先步态,以再现祖先形象和先人的生活场景的方式,来表达对祖先的虔诚,对神灵的敬畏,以及对平安幸福的祈祷。

 

  在传媒发达的今天,毛古斯已经不稀奇,我在电视上已见过多次;但那大多是经过了编排与剪接的,也就是说按照城里人的口味加工过了的,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原汁原味的毛古斯,这还是头一回。示演者的舞姿朴拙而率真,没有丝毫矫揉造作。草辫和棕片在他们身上颤抖、晃动,空隙处露出他们黧黑的肌肤,或许,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山上种地吧?他们一丝不苟而又随意放肆地示演祖先的生活,他们的姿势挥洒自如又遒劲有力,他们的神态如此的忘我,仿佛与这天,与这地,与这夜晚完全融成了一体。

 

  忽然间,我感到自己的目光抽动了一下,因为我发现,在他们的胯间,都明目张胆地悬着一条尺多长的男根!它是木棍削成的,圆形的头部还被煞有介事地染成了红色。随着示演者的动作,它不停地晃荡着、摇摆着,十分的刺眼。我的脸莫名地就有点发热了,很显然,它对我这城里人虚伪的道德观提出了挑战。我悄悄地左右顾盼,只见除了类似我的城里人有惊诧之色外,其它本地的围观者,包括妇女老人和孩子,都神情坦然。我知道,这是土家人的生殖崇拜,与那个世人诟病的淫字毫无关系,我若再往别的方面想,只能说明我内心的不洁。在远古时代,在恶劣的自然条件下,对我们的祖先来说,生殖是特别重要的,它关系到一个种族的繁衍,没有这些坚韧的男根,或许就没有在座的我们。它是我们这些芸芸众生的生命的根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我静下心来,默默地体味着毛古斯的粗放与古朴。同伴们也愣过神来了,有人盯定了那些夸张的木质男根低声叫好。

 

  但接下来的情景又让我们惊愣了:示演者们双手握住了胯间的男根,让它作勃起状,然后左右摇摆……不过这动作太短促,还没等我们醒过神,它就结束了。毛古斯也由此进入了尾声,无边的夜色带着祖先的气息慢慢地覆盖了我们……

 

  第二天我们爬上了矗立于里耶北面的的八面山。面对祖先穴居过的岩洞,我仍对毛古斯耿耿于怀,便向当地朋友询问那些男根之舞的具体含义。这才得知,其实眼见的的还只是专供我们城里人欣赏的“洁本”,在那些被删节的环节中,还有许多惊世骇俗的动作,比如其中一节叫“示雄”,即是以夸张的动作比划来显示谁的男根雄壮。一旦表演进入高潮,毛古斯们还会手握那图腾式的男根在围观的女性身上狂碰乱撞。而女人们是乐于接受这种碰触的,因为这样她们就可以得到始祖神赐的旺盛生殖能力。

 

  毛古斯让人浮想联翩。城里是没有毛古斯的,城里人不需要祭祀祖先;城里人即使祭祀,也不是为了祭祀,而只是为了旅游,为了GDP。城里人当然也不敬畏神灵,城里人没有神,虽然曾将一个人当作神来供拜;城里人只敬畏权势,因为权势除了可以转换为实际利益外,还可以满足我们的虚荣心。我们也不会有生殖崇拜,我们不是当丁克一族,就是以计划的名义控制生育;我们推卸生殖的责任,但我们决不放弃生理的快乐,于是我们就有了伟哥、安全套以及婚外情,还要打起爱情的旗帜。但这一切又让我们腻歪了,于是我们才来寻觅毛古斯。毛古斯真好,毛古斯让我们得以接近生命的真实,让我们返璞归真——虽然只是一小会儿。

 

 

  桃花虫

 

  德夯是苗语,美丽的峡谷的意思。因为觊觎德夯的美丽,我已来过这里三次了,而每一次,都会在这个美丽的峡谷里邂逅一种并不美丽的小虫——桃花虫。

 

  邂逅其实是一个矫情的说法,无非是碰到而已,而且是在餐桌上碰到的。那小小的虫子躺在碟子里,与一些红辣椒为伴,瓜子壳大小的身子蜷曲着,看不出形状,也辨不出颜色,吃上去有一点点像虾米的味道。它样子丑陋,味道也是寡淡的,之所以吃它,完全是店家热情推荐的结果。店家说,不吃桃花虫等于没来德夯,吃了桃花虫,是会走桃花运的呢!

 

  据说,桃花虫是德夯独有的生灵,在别的地方是没有的。我特意到德夯的小溪里去打探过。德夯的水确实天下少有,清澈,透明,没有一点杂质,直接可以饮用的。我翻开一块块岩石,看到了横行的青壳螃蟹,看到了弹跳开的虾子,也看到了惊慌失措的小鱼,就是没见到桃花虫。或许,即使是见到了,我也不认识吧。我并不怀疑它的德夯籍贯,但它名字的来历却甚为可疑。也许,若干年前,它并不叫桃花虫,而叫别的什么虫——比如叫水虱婆,在我老家的小溪里,就有这种虫,它们的模样有点相似——也许后来有人给它改了现在的名字,于是它就让人想入非非了,就吸引人眼球了。许多旅游景点的名字甚至它们所附带的故事,不就是这样产生的吗?这就是旅游文化,旅游一文化,就有了谈资,有了魅力,有了游客;而文化,有时不就是靠虚构建立起来的吗?这样想来,桃花虫要叫桃花虫,也是无可非议的了。

 

  最近一次来德夯,是与一大群年轻人为伴。当店家介绍到桃花虫的妙处时,满桌欢呼雀跃,筷子们争先恐后直奔桃花虫而去。不觉一笑,都是妙龄男女,还须桃花虫来搅动一颗春心么?对我来说,桃花虫嚼之无味,弃之亦不可惜,筷子便不往那碟子里去。哪知身旁女子眼尖,质问我为何不吃,难道不想走桃花运?答曰确实,怕麻烦。女子笑道,你要是怕麻烦,那是资源浪费呢!便又请教,如何才是资源不浪费?女子脱口而出,你看一只茶壶应该配几只茶杯?顿时满堂喝彩。女子思维之敏捷,观念之新潮,让我自叹不如,一时竟张口结舌,虽然没吃桃花虫,脸上也有了桃花色。

 

 

  矮 寨

 

  到了吉首,自然想去矮寨看看。在吉首生活的老友镛生刚好买了台白色小车,便载上了我,沿湘渝高速直奔矮寨而去。一出市区,便是桥隧相连的路段,路面被高架桥高高举起,飘带般左弯右绕于半空之中,一头钻进屏风般的大山深处。黛绿的群峰排列而来,峒河峡谷则深深地陷落。为方便我观赏景致,镛生把车开得很慢。我像坐在一团白云里,晃晃悠悠地掠过那些交错耸立的山头和朦胧莫测的山谷,有腾云驾雾之感。

 

  驶出十几公里,远远地瞟见白色的尖塔矗立在青色的岩峰之上。便是著名的矮寨悬索桥的索塔了。它慢慢地变大,慢慢地近在眼前,慢慢地近在头上。悬索粗大无比,像两条白色巨蟒弯弯的垂下来,将两道美丽的弧线牵向峡谷对面的崖顶。被它悬吊着的钢梁则刷成了红色,在苍绿山谷的衬托之下,显得鲜艳夺目。桥头观景设施尚未开放,不能停车,只好边走边看。车到桥中央,往下一瞟,只见距桥面330米的谷底,矮寨镇的房屋状若一堆小小的火柴盒。不由胆颤心惊,却又无端生出飞翔的想望。忽又想到,这儿真是蹦极和翼装飞行的好场所。镛生便告之,已经有人在策划此事了。往北边眺望,但见七十多年前修建的川湘公路,像一根带子,以之字状的形态,隐隐约约地挂在悬崖峭壁之上。

 

  其实矮寨盛名已久,并不因为这新落成的悬索大桥,而是这条被称为公路奇观的矮寨公路。它的科技含量或许不如这座悬索桥高,但它的人文内涵绝对更为丰厚。你想想啊,那是抗日战争时期,又是通往重庆的险要之所,咽喉之地,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而修建它只能用人工,用血肉,用生命。这一段长约6公里的公路,修筑在水平距离约100米、垂直高度440米,坡度为70-90度的悬崖斜坡上。如此狭窄的空间,迫使公路多次转折,形成13道锐角急弯,26段上下重叠的路面。有一道拐弯,汽车由下往上时,须走“∞”字形才能拐过弯来。而在近山顶的绝壁处,为让公路延续,凭空叠修出一个圆型转盘,这便成了中国首座公路立交桥。所以呢,矮寨公路包含的智慧,也一点不逊于刚落成的悬索大桥的。从峻工到现在,作为319国道的一段,它一直在使用着。即使有了新的高速公路,有了穿空而过的悬索大桥,也还不能替代它的存在。

 

  于是,过了跨径1176米的悬索桥,我们就拐出收费站,从山顶沿矮寨公路盘旋而下。前行片刻,在“湘川公路死事员工公墓”纪念碑前停车驻足。这个造型朴素不太起眼的四方碑,是当年为纪念在此牺牲的两百多名筑路员工而建,殉难者的名字原本也铭刻在碑上的,但现在找不到它们了。镛生告诉我,文革时被人凿去了。我一时无语,别人用了生命来凿路,却有人要凿去他们的名字,还要以革命的名义。而在对面一座山头上,矗立着名为“开路先锋”的铜像,据说那也是在战乱中毁了,后来才恢复的。钢像左手掌钎,右手挥锤,坚忍沉着的风貌令我肃然起敬。我十六岁时,曾以同样的姿态修过铁路隧道,晓得挥锤打炮时的凶与险、苦与累。或许,这也是我更欣赏矮寨公路的原因之一吧。

 

  矮寨公路在此围着纪念碑转了个弯。视角改变,悬索大桥赫然在望,成为欣赏大桥以及与大桥合影的好去处。一个脖子上挂着照相机的苗家女正在招揽生意,笑脸与笑语都令人难拒。我和镛生难得一聚,便请她掌机,把悬索大桥和我们的身影合在了一起。照完相,我们继续沿路下行,左旋右转,头上的悬索大桥便愈来愈高。待到达谷底的矮寨镇,抬头一看,矮寨公路成了上天的路,而矮寨悬索大桥呢,则成了天上的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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