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穿岩山，曾喝到当地的一种灌木野生茶，这种茶以最小的剂量，滴入我的意识之中，并久久存在于味蕾里。在后来的日子，当我喝过无数种茶之后，这种独一无二的茶香和茶味仍然会从若干茶的口感和味觉中提炼区分出来，回味无穷。记住了这种味道，觉着有一种神往，便想去一探究竟。

 

　　一个适当的契机，祥哥打电话来，说穿岩山开始采茶了。

 

　　清明时节，我邀约了几位爱茶的闺蜜们一同去探访穿岩山神秘的灌木野生茶树。

 

　　灌木野生茶，一直深藏在雪峰山的密林中，不被外人所知晓，也因产量少而只能被当地人以传统方式制作饮用，延续至今，但随着高铁的开通，穿岩山灌木野生茶越来越被更多的人所共知，她自然显露的锋芒，正不知不觉来到我们的身边，冲击着我们的味觉和视觉。

 

　　跟随茶农钻进灌木丛，一株株矮小的老茶树枝上长出一瓣瓣绿得发亮的新芽，脚边的地底下还冒出许多小茶树，歪歪斜斜，任性生长，长出一种狂放的姿态。好友丹说，这些小茶树上的嫩叶不要采，待她长成以后再采。但爱茶的丹忍不住想挖出一小株来，当顺着泥土去找她的根时，她竟然是从老茶树的根上发枝而来，根本就无从下手。如果想要移植一棵茶树，得挖掉整棵老茶树，而一棵老茶树，经过几百年的风霜雨雪，早已在地底下盘根错节，蜿蜒曲折地牢牢扎根于这块土地!要挖掉一棵老茶树，也许会地动山摇!天生万物，原来自有她的精妙之处!多么智慧的野生茶树，只有这样的茶树才有顽强的生命力和天地灵气!这是大自然恩赐给雪峰山的礼物啊!我品味出来的这种劲道和野性，竟缘自于雪峰山老茶树历经几百年的野性和自然的蓬勃生长，磨砺出来的一种神性和独特的质感。我采下茶树枝尖上的三瓣新芽，放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叶片细长，像翠玉一般透亮，充满光泽，深浅不一的绿，开启着温情的一面。叶边有细小的齿轮，叶面有细密的纹路，画着不规则的方块和五边形，再细看从各条脉络都能理出一条清晰的路线，这多像人生的道路啊，我从自然的秘境中收获着敬意的历程。

 

　　三岁的彤彤跟随我们一起采茶，她的聪慧出乎我们意料，对采茶一学就会，认真的程度不亚于采茶的熟练农妇，她采下枝尖上最嫩的两瓣，在鼻子里闻闻，忽然放到嘴里津津有味地嚼起来，我们大笑。这让我想起大诗人左思的《娇女诗》来：“吾家有娇女，皎皎颇白皙。小字为纨素，口齿自清历。有姊字惠芳，眉目粲如画。驰鹜翔园林，果下皆生摘。贪华风雨中，倏忽数百适。心为茶荈剧，吹嘘对鼎立”。大意是“我家有娇女……跑跳园林中，未熟就摘果。爱花风雨中，顷刻百进出。心急欲饮茶，对炉直吹气。”

 

　　中午时分，我们几个采茶人羞涩地只交回一小半篮野生茶，制茶的师傅告诉我，得马上制作成新茶，到下午就只能做成红茶或白茶了。

 

　　看着制茶的几位师傅，分别将茶叶杀青，用手揉捻，再进行锅炒，用手翻滚，二次锅炒……一顿饭的工夫，新茶便制成了。

 

　　迫不及待地将新茶泡进沸水中，一片片沉睡的叶子在森呼吸中苏醒过来，无数片生灵融入这场狂欢，仿佛又一次涅槃，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彩与活力!茶香渐渐漫溢开来，当我品下一口，心中漾起一阵奇异的清爽感和自豪感，像大山一样开阔。像春风一样欢快。像三岁孩童一样至真至纯。像活过三百岁的山林隐士一样宠辱不惊，云淡风轻。

 

　　翻阅唐朝茶圣陆羽著的《茶经》，在书中查阅到这段《坤元录》：“辰州溆浦县西北三百五十里无射山，云蛮俗当吉庆之时，亲族集会歌舞于山上。山多茶树。”(《坤元录》《宋史•艺文志》记其为唐魏王李泰撰，共十卷。)辰州：唐时属江南道，唐武德四年置，五年分辰溪置溆浦。今湖南仍有溆浦县。古无射山即当今的穿岩山。传说当时的官府曾派人派船去安吉找到陆羽，献上灌木野茶，陆羽答应云游古昆仑，后因年事已高，路途遥远，一直未成行，成为一大憾事。

 

　　而今天，我坐在穿岩山庄的廊亭，与三两知己品味着灌木野生茶，是何等的幸事。在这爱的季节，天然的氧吧，任由春天这位化妆师，对山川演绎一场色彩交响，春风拂开花朵的娇红，林中竹子拔节的脆响，鸟儿们自由奇妙的歌声，还能倾听到新芽抽枝的喜悦……阳光透过山林撒下一片星星点点的光亮，点缀在我们的脸颊上，温润而浪漫，足下倦卧着几只雪峰犬，仿佛听懂我们的私语，摇摆着尾巴并点头赞许。渐渐浸润到体内的茶意让我收敛起任性，沉浮于自然造化，同时庆幸自己出生在这样的新时代。

 

　　有些欢喜，不问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