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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章辉:阎王爹,铁匠娘

来源:   时间 : 2018-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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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先说我娘吧。

在村里,我娘是个出了名的铁匠。此“铁匠”非彼“铁匠”,我娘不打铁,只打我和妹妹。我娘打我们就像铁匠打铁一样狠,因而村里的妇女都戏称她为“铁匠”。令人费解的是,我娘非但不恼,反而很乐意被这样称呼。每当有人在门外喊:

“铁匠哎,扯猪菜去喽——”

“铁匠哎,赶场去喽——”

“好咧——等等我——”人家喊得响亮,我娘应得灿烂。正在灶屋里忙碌的她麻利地解下围裙,“啪”地往胸前一抖,然后将围裙挂在壁钉上,抄起木梳将散乱的头发梳拢,再用橡皮筋扎了,然后春风满面地跟人去了。我娘的春风从不吹拂我们,吹拂我们的只有北风。她每次出门时总会板着脸交待我们:把灶屋和堂屋打扫干净,不许去河边玩……

“好意思,人家喊铁匠你也应。”娘走后,妹妹对着门外翻白眼。

“就是,一点也不知道怕丑。”我也对着门外翻白眼。

我和妹妹都不乐意别人这样称呼娘,因为娘的这个荣誉称号是建立在我和妹妹的皮肉之苦上的。

我娘打人是有讲究的,她不打耳光,只打屁股和脚杆儿。打耳光伤脑,村里的二癫子就是因为小时候不听话,被他那当屠夫的爹几个大耳光打成了智障的;打屁股和脚杆儿就不会造成这样的后遗症了。我娘打我们,用一根细长的竹枝,竹枝上长着细细的岔枝,挥起来呼呼响。我娘打我们,每次都是在她交待我们的事情没做好,或者是我们不小心犯了错的情况下……她脸上的北风“呼”地刮起来了,“好啊,我的竹条子又有肉吃了!”只见她眼珠子瞪得滚圆,牙齿咬得“格格”响,打骂声像暴雨般劈头盖脑地倾泻下来,我和妹妹边哭边跳,活像两只因为啄了桌上的饭菜而被娘满院子追打的小鸡一样,脚杆上很快泛起道道血痕,辣火辣火地疼。

我娘一边打一边骂:

“收帐鬼,前世欠了你们的帐,这世来找我收帐了!”

“讲好的你们不听,硬要吃我的血条子!”

……

我娘越骂越有理、越骂越起劲,竹条子挥得“呼呼”响——

一般这个时候,要是我爹在家,他就会挺身而出了。

“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我爹憨笑着,左手挡住我娘正在挥舞的竹枝,右手将我们往他的身后护。

我娘仍不罢手,仍旧绕着我爹追打我们……

在我爹的左挡右护下,我娘终于精疲力竭,丢了竹枝骂骂咧咧地往灶屋去了。

灶屋里很快响起锅瓢碗盏的“哐嘡”声。

我爹小声批评我们:“谁让你们不听话?又讨打了吧!”

看到妹妹仍在抽噎,我爹拿来毛巾,将妹妹鼻孔里那两条吸进去又滑出来的鼻涕用力捺去了。

2

千万不要以为我爹每次都挺身而出,冒着我娘细密的竹条子来解救我们,就是个慈父了,不是的,千万不要被他的这一形象所蒙蔽。事实上,我爹发起怒来,不知比我娘要可怕多少倍!用我娘的话来说,“就像个阎王一样!”

我爹的阎王脾气,我比妹妹有着更多的领教和体会——

一天吃晚饭,吃着吃着,我爹突然停下筷子,问我长大了想干什么?

我爹经常会问这样的问题,每次我都会仰起脸做思索状,尔后郑重其事地回答说当科学家、飞行员什么的。我爹听后就吃不下饭了,他倒背着手在屋里兴奋地走来走去,“好、好……像我的儿子!”我爹是村里唯一的县一中毕业生,望子成龙是他最大的心愿。我爹这样一感慨,我娘就不乐意了:“不像你的儿子,难道像别人的儿子?”我爹毫不计较我娘的话,仍旧在屋里走来走去。

然而这次,我却不加思索地脱口而出:“杀猪!”

虽然不加思索,但我的回答是发自内心的。那时候我们家经常三月不知肉味,我的榜样便由科学家、飞行员转换成了村里一个叫海海的杀猪匠。海海杀猪干脆利落、技艺超群!每年腊八节一过,他就被村里人请来请去,帮人杀猪,然后坐在人家的长板凳上抽烟、喝酒、吃肉,吃得红光满面、满嘴流油……回转时主人家还要挑一块上好的猪肉打发他回家。那时,他挑着家伙什和猪肉、哼着小调一步三摇地走在村道上的得意劲儿让我羡慕不已。

我爹一巴掌扇过来——多亏我机灵,躲过了那一下,不然脸上就要生动灿烂了。

我爹的巴掌虽然没有扇到我,却不准我吃饭了。他黑着脸,一把将我扯到门外,让我一动不动地仰头望天。

夜空黑漆漆的,满天的繁星,在向我挤眉弄眼。

我爹对我别出心裁的惩罚引来了妹妹的哈哈大笑。

妹妹捧着饭碗走出来,绕着我左看右看、前看后看,快乐得直喊叫:

“望天龙,哈哈哈哈,望天龙……”

村里有一个老汉,一辈子游手好闲,加上走路总是脖子昂昂的,人们便送他一个绰号“望天龙”。此后,但凡遇有好吃懒做、游手好闲或者异想天开之人,就会被别人冠以“望天龙”来取笑。

在妹妹无邪的笑声中,我一动不动地仰着脸,任满天的星星化作点点晶莹的泪水。

如果说我爹这次对我的惩罚尚不足以暴露他的阎王脾气,那么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就让我爹做足阎王爷了。

那天,我的好朋友泥鳅来找我,神秘兮兮地约我去园艺场偷西瓜。

我从未偷过东西,有点怕。

泥鳅说:“怕什么,我偷几次了,没事的。”

禁不住西瓜沁甜的诱惑,我犹犹豫豫地跟泥鳅走了。

走到半路,我还是不放心,提出让我妹妹也一起去,她负责放哨,一有情况,就赶紧报信。泥鳅同意了。

事情坏就坏在我这个提议上。

园艺场的西瓜地在一道半山坡上。事先讲好了,泥鳅和我上山偷瓜,妹妹在山脚放哨。也是合该倒霉,我们刚上山,守园人就一拐一拐地来了。妹妹大惊,她不知该如何将这一情报送给我们,因为上山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中,妹妹朝山上大喊:

“哥——快跑啊——有人来了——我不放哨了——”

年幼的妹妹不知道,她这样一喊,等于把我们全卖了。

守园人将我们带到园艺场场部,然后派人去喊我们的大人。

我爹来了。我爹在守园人面前唯唯喏喏,好话讲尽,十分诚恳地赔礼道歉。

得到守园人的谅解后,我爹一把拽住我的手,一言不发,埋头飞快地往家里走。一路上,我被他拖拽得连走带跑,脚板都不能全部落地。我看到爹的脸青得像一块铁,我看到整个天空也青得像一块铁,这块铁很快就要塌下来了。

回到家里,我爹先让我拜香——就是在神龛前跪拜。

跪了一会,大约我爹觉得仅让我拜香还不够解气,便找来萝索将我的一只手和一条腿分别捆好,然后将我吊到楼枕上——俗称吊“半边猪”。捆吊过程中,我爹仍旧不发一言,他那铁一样沉默而坚定的表情让我惊恐万状,全身抖颤。我甚至不敢哭,我害自己一哭,就会招来更大的惩罚。

事实上,更大的惩罚还是来了——我爹将我吊好后,就去牛圈里找来赶牛的竹条,没头没脑地朝我身上打。那天我爹的凶狠劲是我此生见过的唯一的一次,我的凄厉的哭嚎声丝毫也引不起他的丁点怜悯。

打了一会,我爹说话了:

“还去偷东西么?”

我哭喊着说:“不偷了,再也不偷了。”

“还跟泥鳅玩么?”

“不玩了,再也不玩了。”

……

我的哭嚎声终于惊动了在田里扯猪菜的我娘。

我娘丢下猪草,疯也似地跑回家,跪抱着父亲,求他不要再打了。

爷爷奶奶也闻讯从我叔叔家赶来了。

爷爷奶奶拚力夺下我爹手里的竹条、费力地解开了绑在楼枕上的萝索……

3

我爹和我娘,一人一副暴脾气,不可避免地,他们之间也常常因此而爆发战争。

每当战争爆发,我和妹妹就会心地一笑:嘿嘿,又有好戏看了!

战争一般先从对骂开始。我娘嘴快,骂完十句我爹才赶上一句。眼看我爹要败北,战争却升级了,我爹突然打了我娘一巴掌——几个回合,我娘就招架不住了,“哎哟”连天地破门而出、落荒而逃。这时候,我爹一般不会乘胜追击,他双手叉腰,对着我娘披头散发的背影大喊:“滚,滚得越远越好,最好一辈子别回来!”然后“砰”地一声关了门。

我爹怒气冲冲地在院子里转来转去,边挥手边喃喃自语:

“别回来,最好别回来,眼不见为净……”

我爹转着转着,就转到了躲在墙角的我和妹妹面前,我爹这才意识到我们的存在,他瞪大眼、手指着我们说:“你、你们两个……”他茫然地四顾,然后就不知所云了。

天快黑了,习习的晚风弥散着醉人的烟火气息,牛在栏里“扑哧扑哧”地喷着粗气嚼着干稻草,而猪栏里那两头小畜生却因还未等到吃食而在“喏喏喏喏”地抗议着。

妹妹带着哭腔说:“爹,我饿了。”

“饿了?好,爹给你们做饭去。”我爹从愣怔中恍然醒悟。

他走进灶屋,手忙脚乱地开始劈枞膏、找火柴,生火做饭……

灶屋里烟火一起,猪栏里的两头小畜生叫得更响了,边叫边用头拼力拱食槽、顶圈门。我爹被叫得心烦意燥,拿了根柴火棍走到猪圈里对着小畜生一顿乱打,“叫叫叫,看你们还敢叫……”打归打,猪食还得煮,他只好再去猪灶上生火煮猪食。煮猪食柴要多、火要猛。刚生火时浓烟滚滚,很少做家务的他被熏得眼泪汪汪鼻涕滚滚,我赶紧拿了吹火筒递给他。谁知他接过吹火筒就冲我骂上了:“不知道早点拿来?就知道傻站着?咹?”骂完再去吹火时,一股浓烟正好从灶孔里冒出来,兀地呛得他狂咳不止……

我爹咳消停些后,就朝我和妹妹走来。

我们吓了一跳,不知道爹要干什么。

我爹走到我们面前,突然蹲下来,抚着妹妹的肩膀温和地说:

“你们帮爹一个忙好么?”

“帮什么忙?”妹妹和我有点莫名其妙。

“帮爹去把你们娘找回来。”

“啊?你不是说让娘一辈子别回来的么?”

“傻孩子,娘不回来,你们吃什么呀?”

“嗯……那好吧,那我们去找,可你再也不能把娘赶出家门了!”妹妹摆出了她的条件。

爹兀地站起来,委屈地说:“我赶她了吗?啊?我赶她了吗?每次都是她自己跑出去的,她一跟我吵架就往外面跑,有时候跑去你们外婆家,有时候跑到田坎脚、草垛下躲起来,害得我满世界找……这次我决定不亲自找了,由你们去找,你们一次都没去找过你们娘,还要我做饭给你们吃,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爹的话刚落音,关着的门“砰”地一声被推开了,一个声音连珠炮似地响进来:

“我跑哪了?啊?我跑了吗?我让你们找了吗?”

“娘,你回来了!”妹妹欢呼雀跃。

“我不回来,你们吃啥?有人会把你们饿死!”娘气狠狠地说,然后就进灶屋去了。

爹赶紧跟了去。我们也尾随了过去。

我们走到灶屋门口,就停下来。

娘在往灶眼里添柴火。

爹亲热地贴近去,说:“不生气了?”

而娘,我们的铁匠娘,一声不吭,抬手就给了爹一巴掌。

我们一看坏了,战火又将重新燃起,爹讨好不成反招打,以他的阎王脾气,不恼羞成怒、暴跳如雷才怪。

出人意料的是,我爹讨了打不但不发怒,反而将另一边脸也侧过去:

“来来来,这边也来一下,好舒服啊!”

真不要脸!我和妹妹赶紧离开了灶屋。

4

一个孩子若想不挨打骂其实很简单,听爹娘的话、不犯错就行了。

可谁能保证一点错都不犯?一点错都不犯,那还叫孩子吗?

我这样说丝毫也没有为自己辩护的意思,虽然我一不小心又犯错了。

事情得从前面说起——那次“西瓜事件”后,我爹再也不准我跟泥鳅玩了,他认定泥鳅是个坏孩子!从此我跟泥鳅的关系只好从公开转入地下。就像电影里的地下党员接头那样,我们也约定有联络暗号。什么时候想在一起玩,就用暗号招呼对方。

泥鳅找我,一般躲在我家对面的山林里尖着嗓子学羊叫:“咩——咩——”

我找泥鳅,就去泥鳅屋后的马路上捏着鼻子学牛叫:“哞——哞——”

那天刚吃早饭,对面山上就传来羊叫声。怕引起爹怀疑,我假装没听见。

我爹还是怀疑了,他不解地说:“对面山上最近怎么老是有羊在叫?山羊也不该在这个时候叫啊?”

我不吭声,只把脸深埋进碗里,饭吃得格外认真。

吃过饭,我不着急出门,而是磨磨蹭蹭、极不情愿的将牛儿从栏里牵出来——爹已经怀疑了,我不能直接去跟泥鳅见面,只能以放牛为掩护。

“奇怪,往日要三催四请才肯放牛的,今天怎么这么主动啦?”我娘对我爹说。

“有什么奇怪的?反正要放的,迟去不如早去嘛。”我爹不以为然。

我不理会他们,一出门就加快了步伐,将牛儿牵往一条草木茂盛的山冲,聪明的泥鳅自会尾随而来的。

“嗨,等等我……”

果然不出所料,一进山冲,身后就传来了泥鳅“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我大骂泥鳅做事不看时辰,差点暴露了。

泥鳅嘻笑着说:“有好东西要跟你分享,所以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什么好东西?”我一下子来了兴趣。

唉,要不是因为泥鳅平日待我特别好、一有好东西就跟我分享的话,我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冒着挨打的危险偷偷溜出来跟他玩了。

泥鳅从裤袋里兀地抽出一本崭新的小人书,在我眼前一晃:

“《三打白骨精》,我姐买的,想不想看?”

“拿来,给我。”我早就迫不及待了。

新鲜的阳光在山冲里静静地流泻,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草木清香,牛儿在一道向阳的坡上埋头吃草,我和泥鳅沉浸在神话故事的美妙与精彩之中,暂时忘记了时间。

一本薄薄的小人书不知被我们翻过了多少遍,泥鳅突然说:

“啊呀,我要走了,我姐让我早点回去帮她扯毛线的,差点忘了。”

他从我手里一把拿过小人书,一溜烟儿跑了。泥鳅的姐姐经常给他买小人书,所以他很听姐姐的话。

等我回过神、从草地上站起来时,泥鳅的背影在山冲口一晃就不见了。

山冲里突然静下来。好像是,鸟语、蝉鸣、虫声什么的,都被泥鳅给带走了。

我隐隐地觉得哪儿不对劲,这世界不应该这么安静的。

我环顾着山冲两边的峰峦,山还在、树还在,啥都没少,唯一的变化是:泥鳅走了,太阳也开始偏西。

哦,太阳偏西了,真好!这时候牛儿应该吃饱了,我也可以回家了。

可是牛儿,牛儿在哪呢?这时我才发现,向阳的山坡上,已不见了牛儿的踪影。

我大惊失色!生活竟然这么捉弄人?就在我和泥鳅沉浸在神话故事里的美好时分,牛儿却在山坡上走失了!我不能相信和接受这样的事实!

“哞——哞——”我焦急地捏着鼻子、模仿着牛哞声,朝两边的山岭发出阵阵呼唤。然而,任凭我呼唤得口干舌燥,山岭间始终未传来牛儿的应答声。

我的目光不停地在山岭间睃巡……

阳光下的山岭沉默不语,好像什么都知道,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我在心里喃喃地告诉自己:又犯错了!又犯错了!

我实在不甘心这样的结果,于是硬着头皮,拨开茅草登上牛儿吃草的那道山坡。

山坡上,到处都可以见到牛儿的脚印,可就是不见了牛儿的身影。我茫然地四望——山山岭岭层层叠叠,条条山路盘根错节,我该选择哪条路继续寻找下去?

光线突然暗下来,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湿闷。

我本能地抬起头,滚滚浓云在头顶翻涌——要下雨了!

要下雨了——我拔脚就往树林里跑,雨点紧跟着就砸了下来。

——啪——啪啪啪——先是稀稀的几滴,稍后就密集起来。

密密麻麻的雨点,霎时在山岭上扯起了面面珠帘,漫漫扬扬、渺渺茫茫……没多久,山路上,沟谷里,到处纵横奔腾着一条条溪流,满山满岭都传来了哗哗的喧响声……

好一场骤雨啊!尽管躲在树林里,我仍然摆脱不了落汤鸡的下场。

好半天,雨才消停。雨一停,天接着就黑了。

牛儿丢了,我有家不敢回。折腾了半天,失望、恐惧、懊悔、疲惫与饥饿同时来袭。我傍在一颗大枫树下,双手抱着湿淋淋的肩膀瑟瑟发抖。

真是弄巧不成反为拙啊!我自作聪明地以看牛为幌子溜出来跟泥鳅玩,结果却把牛儿看丢了!这可是家里仅有的一头牛,肩负着七亩多水田的耕耘重任,爹娘对它是十分珍爱的!如今牛儿丢了,我该如何向爹娘交待?又将面临怎样的惩罚?吊半边猪?吃血条子?我仿佛看到了阎王和铁匠凶神恶煞地站在家门口等候着……我不敢往下想了。

就在这时,一束烁烁燃烧的枞膏火把从山冲口袅袅娜娜地飘进来,高高低低的喊声也越来越近——

“哥——你在哪呢?——哥——”是妹妹稚嫩的声音。

“儿子啊——你在哪呀——儿子啊——”是爹焦急的声音。

“雨宝——你在哪里?——快回来呀雨宝——”是娘的声音,“雨宝”是我的小名。

我已记不清娘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温情地叫唤我了,湿凉的胸口兀地汇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渐渐湿润了。哦,就在我因找不到牛儿而束手无策之际,爹和娘却带着妹妹找我来了,真好啊!我稍稍犹豫了一下,便全然不顾丢了牛儿将要面临的一切后果,一边高声应答着,一边跌跌撞撞地奔向那束温暖而明亮的火把……

回到家里我才知道,我们的牛儿,知道我的全部秘密的牛儿,早就在黄昏时分独自回家了!习惯了在黄昏时刻回家的牛儿跟我开了个天大的玩笑!牛儿呀!

我悄悄来到牛栏前,抱着牛儿温热的头颅潸然泪下。

5

  早饭时刻,我家对面的山林里又传来了羊儿的“咩咩”声。

该死的泥鳅!我紧张得不行,从饭碗里抬起脸,偷偷看了一眼阎王和铁匠。

阎王已经吃完饭,正折了火柴棍慢吞吞地剔牙缝。

剔着剔着,阎王突然停下来,石破天惊地对我说:“去吧,记住别干坏事。”

啊?!我大吃一惊,愣愣地看着阎王,不敢应声。

铁匠也在一旁说:“想玩就去玩好了,别以为我们什么都不知道。”

阎王吐了点菜渣,丢了火柴棒,接着对我说:“要去就快去,小心我改变主意哦。”

我仍旧呆坐在那儿,不动,也不出声,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在反复:阎王和铁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那天我没有去找泥鳅,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失约了!因为有些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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