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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雪梅:碗沿盏边

来源:   时间 : 2017-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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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年前, 常与朋友去南门口的一条窄巷里吃麻辣烫。酒家在巷子口, 老宅旧屋自然简陋,菜的味道却让人欢腾。我们皆喜欢它的阒静,喜欢其鸳鸯锅里汹涌的麻与辣,因而成为“铁打的客人”。每来此,必有趣话佐酒。席间,哥们啤酒,姐们饮料,言笑晏晏,好不快乐。

  某一日,两位长沙“土著”,几瓶黄汤下肚,兴趣飙升,把筷子朝碗沿上一顿敲击,相对着大声喊:“棒子棒子鸡!棒子棒子虫!棒子棒子老虎!”他们一改往日的斯文,行起长沙版的“酒令”来。第一次见人红着颈脖行令整酒,我伸向汤锅的筷子,停在半空,大为惊愕:你们居然会猜拳? 我这是头回见此场面,故被斯文人的性情旁逸,吓了一个趔趄。酒家的胖老板,倒是殷勤,一面抱着啤酒往桌上添薪加焰,一面打趣我:“妹坨不是长沙人吧?不晓得咯是长沙伢子的武林秘籍、当家绝活……”他笑咧着嘴为酒徒“站台”:晓得不?男人不恰酒,交不到好朋友;男人不恰酒,活得像条狗咧……他站在饭桌旁,腔调却往屋顶上跑。

  后来我埋头书页,读得宽泛了,对侑酒行令的来路,知道了一点皮毛。春秋时期,酒事已经在《诗经》里招摇了,“我有佳宾,鼓瑟吹笙”“厌厌夜饮,无醉不归”。酒旗戏鼓间,贵族们常常摆开“鹿鸣”之宴。后来,为约束饮酒逾矩者,设立了监酒人,专施罚酒之职。对“酒德不端”者,罚你喝个七晕八醉,让你当众失了态,成为旁人逗趣的话柄。贵人们脸皮要紧,自是不甘堕入笑话谈资里。另外,古人称酒事为觞政,达官、文人、名士们在樽前月下,喝得高兴了,轮流出句,来些文绉绉的诗,以助酒兴,谓之行酒令。王羲之《兰亭序集》,便是对文人雅士曲水流觞的记录,只是那些酒客,没有想到此时的一觞一咏,竟然成了千年后的天语纶音。

  其实,在各种方块字里,多见“水村山郭酒旗风”。从《水浒传》里的草昧英雄,到《红楼梦》里的小姐公子,酒令与人物修养、性情和社会地位是契合相彰的。才学盈腹的人,出口就见得风雅;俗的,则文辞粗粝,如砾石硌人。大观园中的酒令,最是如锋利的刻刀,把人物削切得轮廓历历。第二十八回,贾宝玉与薛蟠等人喝酒,以“悲、愁、喜、乐”四个字与“女儿”发令。宝玉的酒令:“女儿愁,悔教夫婿觅封侯;女儿乐,秋千架上春衫薄……”字里藏着读书人的博雅才情。而薛蟠不学无术,出个酒令是“女儿悲,嫁了个男人是乌龟;女儿愁,绣房里蹿出个大马猴……”轻薄枯粗,直接让人喷茶。

  古来帝王将相、贤达名士相遇,宴饮间留下了许多妙笔和惊天大事。杯酒释兵权也好,鸿门宴也好,将进酒也好……都烟云散尽。而一阵阵酒香,倒是顽强地逾越了无数个历史的特殊场域。且谦谦君子风雅洒然之人,与野老村夫、引车卖浆者流,都代代接踵,在酒事里出入。酒令,无论俗雅,其实是文化入酒,风俗入流,与我们拖鼻涕时的锤子剪刀布归于一类,是成年人残留在碗沿盏边的一点真性情。只可惜,酒令之风,像秋溪断流,如今气息微弱,只活在影视与小说里了。

  而我,人到中年,有了孤客岑寂感,不再伤春无因、悲秋无凭,偶尔见人行令猜拳,就当是在杂花闲树底下,看了人间半册闲书,听听风吹了。当然,也会由此想起南门口的酒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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